那时通讯并不普及，赵大海走后就没再给家里打过电话，连封信都没敢寄回北平。

　　赵富贵在三里屯算是有本事的人，之前为了打通关系散了不少钱财，又有江生作为后盾，看押他的人并不敢对他用刑，但因为赵富贵是旧地主，被列为重点打击对象，所有他也不可能被放出来。

　　好在是沈阿娘捧着一把饭票在外打点着，不让赵富贵在里面受苦，甚至是不堪折磨而自杀。

　　赵富贵就是担心赵大海逃走后，身无分文的他怎么活下去。

　　赵大海从小被娇生惯养，根本没有一技之长，除了跟他学了一身油嘴滑舌的本事，基本上就一无是处了，他到了外地身上没钱，不知道能不能想办法赚个糊口钱。

　　江绒那时已经生了一个孩子，是个女孩，他的男人高建国被整死之后，家里就是婆婆当家，因为几个月前高老爷听说地主要被杀，吓得一病不起，很快就一命呜呼了。

　　而婆婆身为地主婆，在村里面又是个抠门儿的老太婆，平常并不招人待见，所以她每天也都被拖出去拷问责罚一番。

　　有一次江绒正给娃娃喂奶，两个少年闯进门，见江绒喂奶的一幕，一时脸红，苛责江绒不守妇道，让她赶紧出去接受改造。

　　江绒把哇哇哭的娃放在床上，跟着两名少年出去，却没想到两名少年把她堵在大门后，一名少年说道：“你要是听话，以后出去我们就不打你，别不老实。”

　　好在是白天时两少年不敢太过分，过了把瘾就放了江绒，那天也就真如他们说的那样，江绒并未被扇耳光，只是象征性地围着村子转了一圈就被放回了家。

　　其中一名少年叫张龙，到了夜里之后，他偷偷摸进高老爷的宅子，潜进江绒的房间。

　　那时高老爷家的狗早已经被打死下锅，家里剩下几个女人都害怕得紧，听到动静都不敢出去。

　　江绒被惊醒之后，张龙捂着江绒的嘴示意她禁声，有些害怕地小声说道：“你不要出声，我不会害你的，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是我喜欢你很久了，你跟我好，以后我不会对你差的，起码咱们大窑村没人敢再打你。”

　　见江绒默不作声，张龙上下起手，江绒心中惊恐，生怕惊扰了身边的孩子，便顺着张龙的动作。

　　张龙走的时候，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塞到江绒手里，说道：“这是大白兔奶糖。”

　　江绒听到大白兔奶糖的时候，眼中闪烁着光芒，张龙在江绒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那个年代，想要买大白兔奶糖可能要排成长队，而且只能买几颗，很多男男女女就是在排队的过程中认识的，那时结婚会送鸡蛋或者什锦糖。

　　如果谁家能在什锦糖上面放上一块大白兔奶糖，那是非常有面子的事情。

　　江绒神情恍惚，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一个疼他爱他的男孩，把焐热了的大白兔奶糖从手心里摊开送给她。

　　有张龙护着江绒，倒是让江绒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少受了一些罪，张龙也跟组织上报，说江绒改造良好，并愿意做伟大的贫下中农，但是不知什么原因，组织上并没有批准。

　　几个月后，浪潮汹涌间，北平的好多大官儿都相继入狱，尤其是浅塘镇盛传着，师级领导被抓的事情。

　　没过几天到了公审的时间，几个红兵团的人敲开江绒家的门，揪着江绒的头发将她拖出去。

　　江绒惊叫的声音引来了大窑村的人，很快张龙也被引来，见江绒被带着红袖章的人，一脸气愤的他大声质问道：“你们是干嘛的，到我们村提人干什么？”

　　为首的人正是三里屯的少年，少年仰着脸说道：“我是李昊天团长的人，这次公审对象是军区师级干部陈生，这女的是他妹妹，据说以前跟她关系不清不楚，李团长要我提人过去一块公审！”

　　李昊天那时在附近的几个城镇都极其有名，就算他的父亲都差点被他亲手送上刑场，张龙面色难看，说道：“这女的是我们村的人，你们该通知一下我们。”

　　“你是谁？”少年睥睨道。

　　“他是我们村的团长。”张龙身边的一名瘦学生说道。

　　少年指着手臂上的红袖章，说道：“看着没，问革小组人员，有权直接提人，我为什么要通知你们？”

　　“说，你是不是大汉奸陈生的妹妹！”一名三里屯少年狠狠踢向江绒问道。

　　江绒捂着肚子，说道：“不是，他是我妈收养的，我跟他向来不合，已经好几年没联系了。”

　　“撒谎！”少年吼道。“陈生是你妈跟大汉奸陈公博生的种，你跟他在村里搞破鞋，少在这装清纯了，给我带走！”

　　两名少年押着江绒的胳膊把她拽起来，一名少年拉着江绒的头发，像赶牛车一样。

　　江绒猛地转头，向张龙喊道：“去长渠找马五爷，让他来救我！”

　　“你老实点，今天谁也救不了你了！”少年吼道，踹向江绒。

　　江绒向前趋迾，一截连着头皮的长发被硬生生扯下来。

　　到了浅塘镇的胡同大街广场时，那里已经聚集满了人。

　　江绒这辈子从来也没看过这么多的人，她被摁着头赶上台上，那时江生和他的几个手下已经在台上跪着。

　　会场的横幅上写着“大汉奸陈公博之子，骗子，贪污犯，杀人犯，人民的蛀虫，反戈名分子——陈生”。

　　江生看到江绒形容狼狈地押到台上，脸上的血顺着面颊流下来，当即大哭起来，吼道：“你们把她拉来做什么，我早已跟她撇清了关系，我做什么都不关心她的事！”

　　主持人说道：“陈生，若是再敢在台上咆哮，严惩不贷！”

　　江生当下不再讲话，主持人例行誓词，宣完，问江生道：“罪人陈生，大汉奸陈公博可是你的父亲？”

　　“是！”

　　“你在参军之时用的是江生这个名字，后来可否又私自改成了陈生，欺瞒大众？”

　　“是！”

　　“你渗入我组织是有什么目的？”

　　“没有目的，之所以改名是因为组织上要求的，当时福建地区有敌对分子需要处理，我完全听从组织安排。”

　　“狡辩，据我所知，你在执行任务期间数次不听组织上安排，还消失过几次，我们调查到你的养祖父曾是前国军军医，养父也和前国军警署有关系，跟你有关系的人大都和前国军有关联，就连北平有史以来最大的蛀虫秦长卿也和你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我说的可有错？”

　　“没错！”

　　“很好，我再问你，你去年在三里屯的时候，可收过李星给你的一瓶高粱酒？”

　　“收过。”

　　“干什么用了？”

　　“村里有樱桃树，樱桃半生的时候摘下来浸在酒里可以止痒驱蚊，我泡了一瓶放在家里待需要时用。”

　　“那你也是贪污受贿，人民的一针一线都不能拿！我再问你，年头的时候在东城区部队门口那些学生是不是你下令开枪的？”

　　“是我。”

　　“组织上已经下达命令严禁出动警察以及军队镇压学生运动，你公然违反法令，还下令杀人，是何目的？”

　　“公然抢军火库就是死罪，我是个军人，军法不能乱！”

　　“没人规定军法就是最高法令，你公然杀害运功的主力就是杀人犯，明明可以赶走他们，非要加害无辜生命，说再多都是狡辩！”

　　江生不再言语，主持人刚要让人上台劈斗，很快一名红兵团的人员过来报告，主持人听了后，看向身后的革命小组领导，将事情说了一下，几人商量之后，主持人说道：“同志们，组织上通知陈生还需要重新审查，上面下来人了所以这次公审到此结束，陈生等人被押回生产队的途中是人民劈斗的时间，全体起立！”

　　全体起立高唱伟大航行靠舵手，革命小组的人离开之后，红兵团的人将陈生等人押到牛车上，拉向生产大队。

　　那时广场外面又押来一个人，是北平城有名的花旦的喜儿，喜儿穿着一身红色戏服，脸上还画着浓妆。 北平往事：我和三里屯的男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