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哭泣的北平
一九六七年一月,北平东城区的部队警报突然拉响。
那时江生正在北平城内的会议厅开领导会议。
会议突然暂停,一名守在门口的警卫走到会议厅中,附在圆桌上方主会人的耳边轻语,主会人皱着眉头,示意警卫下去,然后看向席间众人问道:“东城区归谁管?”
看到江生应答,主会人说道:“你先回去看看,有紧急情况。”
江生点头,看向旁边的傅冬青,傅冬青说道:“快回去吧,邓先生这边有什么话我会传达,晚点过去找你。”
江生只好转身离开,随着前来通报的士兵坐车回东城区。
这几个月来,阁命运动越发频繁,阁命队伍和运动规模也越发不可收拾,组织上层出现了危机,下层近乎无所拘束,人人自危。
不知何时起,民间自发地出现检举制度,不揭发等同同罪,往往抓住一个人,最后就会揪出一群人,甚至连红兵团的人都会被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牵带到。
这种揭发,说得好听点就是直面人性的黑暗面,将内心的惶恐和秘密公之于众,说得难听点,就是把自己的炮铳露在众人面前,指着它说这家伙和多少人发生过什么,想和谁发生点什么。
而在三里屯,除了沈阿娘隐藏多年的陈年旧事没被提及,因为江生罩着,其余很多妇女都被拉出来游走过,那时候流行一样东西,就是第二天早晨起来听说谁家闺女上吊了,哪个孩子的妈吞鼠药了,某某媳妇儿疯了。
长渠的红兵团倒是也讲道理,那些土不拉几的老农他们向来表扬,只是批判资本家,如马三才一般,祖上成分就不高尚,是烟草生意人,自己又先是做了生意,后又管理码头厂房,经济萧条时期还干起资本主义木匠的活。
若不是小五名声在外,罩着马三才,怕是早被抓去打死。
但是太阳光辉之下人人平等,人人平均,就算是小五也抵抗不了大军洪流,生产队和红兵团来马三才家几次三番跑去马三才家里,最终还是将马三才拖出去,每天和那些阶级成分不清不楚的人一起游街。
小五见马三才没事,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豆豆和盼盼也跟着队伍后面,学着大孩子们的口号喊起来。
三里屯的李昊天因为阁命积极,贡献之大,成了镇上的名人,还被上面的领导亲自接见过,他所带领的红兵团也成了标榜队伍,就算是到了镇上,李昊天和团队的同志们都是昂首挺胸受人尊敬的。
江生听说事情紧急,回到部队后,正看见一群红兵团的围在部队门口,战士们手里都端着枪,等待江生的指示,江生没回来,没人敢下这个命令。
在路上的时候江生就听说了,部队和红兵团的人发生了冲突,因为部队的军火库遭到了袭击,想要抢军火库的正是两名红兵团的学生。
那个时代就是这样,区区两名学生,竟然大摇大摆地要身经百战的战士交出军火库的钥匙,战士不交,就被指责不为阁命效力,双方很快引发冲突,两名学生被打倒在地,羁押在营房里,很快外面就来了一群人要人。
徐刚说道:“我看他们简直是无法无天了,不给点教训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军威!”
徐刚刚要过去被江生拦住,江生向一名连长问道:“你们没劝过这些学生吗?”
那名连长说道:“报告政委,嘴皮子都磨破了,这些人就是不走。”
江生点头,走到人群前方,让众战士都放下枪,可是他还没说话,领头的学生就指着江生鼻子问道:“你是他们的领导?”
江生说道:“对,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村里的?”
领头学生说道:“你别管我叫什么,更不用问我是哪个村里的,我只问你是不是要响应领袖号召,支持阁命?”
江生说道:“领袖的号召自然要响应,阁命自然也是要支持,但是抢军火库是重罪,没有任何一条阁命纲领有提到阁命需要抢军火库的。”
领头学生见吓不到江生,顿时有些慌了神儿,他说道:“阁命需要群众力量,你把我们的同志放了,今天事情我就不上报给阁命小组,不然到时候反映在上面,你头顶的乌纱帽也难保。”
江生说道:“你所谓的上面最后还是把情况反映给我,就是你阁命小组的领导见到我也不敢这么说话,该滚哪就滚哪去!”
“你这是公然侮辱阁命群众!”领头学生指着江生大吼道。“同志们,阁命需要流血,我们不怕,今天必须要把我们的同志和战友救出来!”
领头学生说着就冲向最近的一名战士,要抢他手里的枪,其余学生看到,也有几个人跟在后面要下战士的枪,江生从徐刚手里接过手枪,鸣枪示警,学生们停了下来,都看向领头的学生。
“团长,要不算了吧。”一名学生劝道。
“为了阁命我才不怕牺牲,你们这群软蛋,去把我们的同学救出来!”
于是一群学生又冲向部队,要将被扣押的学生救出,这些战士不说身经百战也个个都是精英,对付这些学生自然像捏小鸡一样,可非常时期,没有领导的命令,只能任由他们乱来。
“开枪。”江生冷漠地说了一句,随即枪声四起。
这件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北平城,一时间造成很大的影响,那时阁命进程如火如荼,江生的做法没有避其锋芒,很快被推到风口浪尖。
而在江生被问责之前,北平城终于在阁命的热浪中翻了天,将多年以来人人顶礼膜拜的财神爷给拉下了神台。
据说秦三爷的家产被查抄时,连领袖听了都坐不住了,秦三爷家的金库有三处,里面堆满了黄金白银,和一堆稀奇古怪的稀罕玩意。
光是黄金都整整拉了十几辆平车,还不算数不清的白银、珠宝。
在人人都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秦三爷家的粮仓里囤积了几十万斤的大米高粱,这些粮食被扒出来的时候大都发了霉,有的是去年和前年的粮食,人们都说秦三爷坏透了心眼,搜刮民脂民膏不说,宁愿粮食发霉也不给穷人吃。
在秦三爷的私人藏品里,还有一件金缕玉衣,金丝编织,玉浆浇筑,找出那件金缕玉衣的人被大加表扬,这件稀罕物也被阁命小组上缴给了组织。
街坊市井间经常流行着小孩子们唱的歌谣,都是在骂秦三爷的。
秦三爷的罪状罄竹难书,他被五花大绑几乎包成了木乃伊,困在囚车内,见到的人都可以往他身上吐口水,小孩子则可以撒尿。
秦三爷的一家都是作为罪人被押赴刑场的,那时江生听说了这事儿赶到刑场时,秦三爷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精神失常。
可当秦三爷见到江生的时候,他突然大哭起来,让江生走开,他说他不想给江生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更不想自己身首异处的时候,腔子里的血迸溅到他的身上。
围观秦三爷被杀的百姓将整个胡同大街的广场都堵住了,众人山呼,都要亲手杀了假财神解恨,这个财神根本不是财神,而是周扒皮,是黄鼠狼,丧尽天良。
但是当秦三爷的血流淌在刑场上时,不少看红了眼的老百姓都想上去抹一点红蘸在自己孙子的脑门上,因为秦三爷太有钱了,又受到万人膜拜几年,他的血可以辟邪。
秦三爷的夫人被当场吓死,屎尿撒了一地。
人群后方的江绒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因为在几天前,她的丈夫就是被大窑村的村民活活吊死的,下午的时候她还要赶回去接受生产队的改造。 北平往事:我和三里屯的男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