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个小镇的时候,不少老百姓从家里拿了鸡蛋烂菜冲到街道上,对着她便是一顿猛砸。
口口声声怒骂她这个妖孽,毒妇,前一分钟还跟柳念昔炫耀没人敢当面诅咒她要她死,现在好了,人人拎着菜篮子对她一顿狂骂,怒不可遏的让她到地狱阎王那报道。
想想,唉,头疼。
丢人!
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大好,却是没想到差到这个程度,还不是昭国,远在他国的北国都对她嫉恶如仇,像是屠了他们几族人一样。掐指算了算,她也没害几个大臣啊,怎么就这么恨上了呢?!
一顿骚动过后,有个白发少年郎拨开人群,朝他们这边嚷嚷:“唉唉唉,等等。”
娆木离看着他直接杀到柳念昔的软轿前,满脸的淫色奸笑:“嘿嘿嘿,在下恒温游士,你们这么多人,路途遥远,要不在下献劳一下,为大伙一路说几个游历趣事?!”
要说,这恒温游士的名号有多大呢。天下大半的美人宫图都是出自他的手,俊男美人的缠绵事也都是通过他的笔尖婉转道来的。
是个男人是个女人都得认识他恒温游士。除非你不是人,或者待字闺中。
香玉软轿没有打开门帘,从里头探出来的丫环上下瞄了一下外头的白发少年郎,甚是鄙夷的从鼻子里哼出了声:“娘娘准了。”
谢蝴蝶领了命令,朝娆木离的方向眨了眨眼,一副得意忘我的模样。
娆木离咧嘴笑了笑,转头看向了别处。
一下子又对上珂秋那小子讳莫如深的眼神,她,头疼。于是闭上眼,休息。
有了谢蝴蝶那厮的聒噪,一路上那些个士兵被忽悠的眼神飘忽,活像被抽了魂的躯壳。乐的她在一旁拍手叫好。珂秋寻了个机会走到她的囚车前,也不说话,就那么冷冷的看着她。
她就郁闷了:这一个个的都喜欢盯人看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她还成了眼神专业解说员?!
“你难道就不怕死么?”没想到这小子开口的第一句话问的会是这个。
娆木离有点愣神,黑眸中闪过诧异,随即笑道:“怕啊,谁不怕死。”
“那你为什么还这么开心?”
娆木离终于抬了头,认认真真的观察起眼前这个少年,对珂秋的第一印象不太好,莽撞冲动,不易成事,眼神太过干净,喜怒哀乐全写在里面。
大概是被保护的太好,从未侵染过官场之事的少年眼中除了爱憎分明外,别无其他。
她突然转头,朝正在火堆边撸了袖子讲的唾沫横飞的谢蝴蝶努了努嘴,“觉得那家伙像好人么?”
珂秋皱眉看了看,摇了摇头:“不像。”
然后再朝柳念昔那座软轿,“那个呢?”
珂秋脸色变了变,大概是怕他们的话题被听了去,声音低了下去,却还是如实回答了:“不像。”
嗯,很好,还知道后宫中的女人都不是好东西这个永恒的真理。
她再一次笑的像个狐狸,反手指了指自己。
珂秋脸色更是惨白。
娆木离已经知道了答案,她笑着说:“所以说,在你的眼里除了一身白的书呆子,哪个是好人?!你在我这纠结是永远得不到答案的。你的恨你的怨,我都无法替你解开。你的父亲是我设计害的,理由很简单,从他手中过的运输路线我必须得到。”
看着少年因为愤怒而充满氤氲的眼睛,她笑道:“想杀我的话,随时可以来。”
因为她的话,少年气的浑身发抖,却按捺着腰间的剑硬生生转了身,脚步凌乱。
娆木离正望着那背影深思些什么,耳边突然响起一戏虐的笑声:“看你把人气的,杀了人家的父亲不算,还这么理直气壮,你也是第一个了。”
她乜视了一眼,看了看已经歇下的士兵,“你的人气不错啊,没想到写两本小黄本能名扬天下。”
谢蝴蝶不服气了:“什么两本啊,你知道写那话本多费力费脑么?占据我的时间不说,害的我腰酸背痛的。”
玩笑话说完,他凑过来看了看她的脸色,“我觉得吧,你现在比死人好不到哪里去。”
她也同意这个观点:“我甚是想念那紫金香玉暖炉。”
“不过我说,你怎么就被抓了呢?你一堂堂宛宫宫主,身边连个保护的人都没有?才一眨眼的功夫,你倒整到牢狱之中去了。”
她叹了口气:“可不是,外面的世界真危险,好好活着真心不易啊,没办法,年轻时积仇太多,要我死的人都快排到外海去了。还是这里比较安全一点。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大概就是这个理了。”
谢蝴蝶瞅了她两眼,蹦出一句:“我看你是脑子有病。”
前头士兵见他们嘀咕了那么长时间开始疑心,谢蝴蝶感觉不妙,不能因为她破坏这么多天成功得来的好感,拍了拍屁股溜之大吉,顺便甩了一句:“先说清楚啊,我可不会救你。”
娆木离白了他一眼:当她傻么?
夜色格外宁静,大冬天的睡在荒郊野外也是受罪。前方不到两三公里就要到华洛山了。因着一行人走的密道,没有碰到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江湖人士。
柳念昔多了个心眼,在这里休整一晚,看看情况再说。
这一次赫连鸿没有出面,局面由柳念昔全权负责。她玉清门掌门人的身份在这一群江湖人面前也好说话。若是赫连鸿出面,北国皇室的面子毕竟会被拉低几个层次。
玉清门向来正派,而她宛宫相当于一个魔窟,想要杀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她很怀疑柳念昔在这里过一晚是在测试她的命到底有多大,看看那些人到底能把她伤到什么程度。
这时,已经走了的谢蝴蝶又回来了。沉着一张脸,踌躇良久,说:“其实上次我还有件事没说。关于天穆一族······”
“嘘!”她食指放在嘴边,突然看着他的身后笑了。
谢蝴蝶一惊,一脸惊恐的回头,什么也没发现,虚惊一场,刚想埋怨,猛地又回头——见了鬼了,刚才那么多的士兵都跑哪里去了?!
背脊上一阵凉意直窜了上来。莫名的打了个冷颤,他说话有点打结:“那个,我先避避,你要是还活着,我再告诉你那个惊天秘密。”
娆木离看着如死寂一般的黑暗,笑了:“既然都是惊天秘密了,你还能好好的站着?!”
谢蝴蝶不干了,哭丧着脸:“早知道我就不乱发好心了!我这是遭了什么罪啊!”
话音刚落,头顶猛地压下一股滔天力量。娆木离眸色一冷,挥手震开了囚车。顺时一脚踢飞了谢蝴蝶,双掌迎击,刹那间地动山摇,那磅礴的内力相撞,令人闻风丧胆。
娆木离沉了脸,冰缠内力发挥到了极致。对方稍微诧异了些,使出一击,猛地收了力,脚下一撤。
回旋落地,她冷着脸站定,双掌之间全是看的见的冷气。
谢蝴蝶默默的躲在树后观察,大气都不敢出。高手对决,绝对是要死人的。他可不是什么高手。
那人在黑暗中站着,娆木离看不大清对方的脸,武功路数也摸不清,心中纳闷:江湖上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高手?这种能在她冰缠全开全身而退的,不说和宛宫玉清门齐平,也绝不会是默默无闻的。
她笑着引诱:“不报一下门派?”
对方似乎对她也很有兴趣:“若是姑娘想听,在下很乐意告知。”
那人从黑暗中走来,一双眉目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模样长的倒是还可以,就是那双眼睛瞧了,怎么都不舒服。娆木离想到了一种动物——蛇。
她蹙了蹙眉。对方也任由她打量,低哑的声音轻轻告诉她他的名字:“在下扶千。”
“哦。”她收回视线,拖着长长的尾音调笑:“我看是挺肤浅的。”
“······”
谢蝴蝶躲在树后捏了一把冷汗:老大啊,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又不是打的过人家,您老低调点啊。
娆木离扯了唇笑,“身手不错,本宫这几年甚少管江湖上的事情,不知你这是出自哪门哪派的?今日前来索要本宫的性命是看在钱的份上呢还是看在名的份上?”
她的口气一如既往的轻松散漫,貌似这种时候也不该她紧张害怕。
自称扶千的人,款步走了过来,黑色长袍裹身,近看了才发现此人的脸色不大好,像是经年久病,眼眶底下有一丝黑色,宽大的衣袍完全就是挂在他身上的。
她脑子里立马闪过:真忒么的瘦!嗯,有病!
原来是个病秧子,难怪江湖上没这号人的名讳。
对她这种大胆,毫无保留的打量,对方脸上没有一点怒色,或者不满,她又在心里诚恳的点了点头:好脾气,能隐忍,成大事。能跟她有的一拼。
“身手不错就一定要在江湖上有名声么?”
这话怎么有点耳熟······
扶千眼露笑意:“今日杀了你,在下一定名声大噪。何来需要身手之说?”
“这话,本宫倒是有点不理解的,你的意思是对付本宫只需要手无缚鸡之力?!”这个人有点意思。
那双如蛇一般阴冷的眸子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莫名的让人发冷。
“杀你何须武力?只需要一个理由,不是么?”
她,有点生气了。嘴角的笑也收敛了些,显出刻薄,透出锋芒。她沉默的看着他,等着他所谓的理由。
“阴南山。”
短短三个字。那一刻,连躲在三丈之外的谢蝴蝶都能感到她身上迸射出来的杀意!
她低了头,咬牙:“很好。”
扶千却像是一点也感觉不到她的杀气,继续说:“这个理由充分么?”
她沉默半响,抬头,“你确定不是找死?”
“当然不是。”
令谢蝴蝶不明白的是,她明明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却不管如何压抑,竟是纹丝不动。她没有动手。
谢蝴蝶咽了咽口水,眼前突然一黑,整个人晕了过去。
娆木离挑了挑眉梢,不说话。看着眼前的男人,双手聚集了全部的内力,这一掌出去,就算打不死对方,也能让双方全部陷入僵局。
显然扶千也知道,他踢了一脚晕死过去的谢蝴蝶,邪笑道:“你说,要是我现在杀了他,你会不会被驱逐海外?”
“你可以试试。”她双眸沾染了冰霜,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动作。
“我承认你的武功很厉害,冰缠能练到如此境界实属不易,可是,就算如此,能压制的了你的病么?若是我料的不错,你的时间也不多了吧?”
“本宫听不懂你的话。”
“是么?在下倒是很希望你能懂。”扶千的脸上出现了诡异的笑容。
全身戒备中的娆木离以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躲开了那一击,十几条冰杖从地底冒了出来,直直朝扶千的门面刺去,全被他灵巧的身手躲了过去。
她的速度已经算是快的了,可他的速度更快,无论她退还是攻,他都有条有紊的化解了。
苍白的手突然飞快的伸了过来,眼看就要抓住她的手腕,从身后飞过来一个树桩,扶千快速躲闪,眉头紧蹙,看着那个方向,莫名的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他稳了稳气息,对娆木离说道:“若有一天需要帮忙,可以随时来找我。”
娆木离看着他阴阳怪气的笑容消失在眼前,体内一股力量横冲直撞起来,双膝一软,整个人跪了下去。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量,她双手撑着地面,硬是咬牙把身子撑住了。
身体的直接告诉她,她身后站了一个人,而且是个绝世高手。
腹背对敌,乃是大忌。
还是这样的高手!她不禁觉得自己有点可笑,谁人都觉得她的武功高强,连她自己都错以为这个天下能伤她的人没几个。现在想来,其实自己比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好不到哪里去,一动用冰缠,她便是活死人。伤人三分,自伤七分,这样的武功,是没人会去学。
唯有她!
她的气息不稳,呼出的比吸入的还要多,双手紧紧抓着地上的稻草,仿佛在等待死亡的来临,眼前闪过了许多画面。
她不害怕。
似乎,从出生开始,她就一直在等待死亡。
只是,对这一世,有点不甘心。
话都说不出口的狼狈,唯有失笑,无奈而自嘲。头顶似乎响起一声轻叹,那样的气息如此熟悉,熟悉到她每个日夜都会思念,四年的时间,她疯狂的追寻,紧抓这一根救命稻草为自己争取活下去的机会。
那一刻,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
明明快要死去的身体,仿佛听到了某种召唤,她猛地回过头去——空空如也!
什么都没有!是的,什么都没有!
怔怔的呆了数秒,整个身体终于被抽离了,鼻尖一凉,她抬了头,天空洋洋洒洒飘起了雪花。
眼角的泪水耐不住寂寞,缓缓淌了下来。
可能出现幻觉了吧······或许真的要死了······
眼前一黑,咚的倒了下去。
世界万籁寂静。似乎真的只剩下了她自己。
修长白皙的手伸向她的脑袋,托着她的脑袋,像以往那样,习惯性的抚摸她的额头,抚平她耳鬓散乱的头发。往上,那眉目仍旧高山流水不可亵渎,永远透着一份高雅和尊贵,是她不敢轻易触碰的温暖。
她宁可跟花颜打架打的头破血流,回来跟他吵架吵到脸红脖子粗,也不会抱着被他温柔以待的奢望。
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那人终究抵不过这份情谊,微叹出声:“你这又是何苦呢?”
“何苦?祭月,你说出这样的话,不觉得很残忍么?”前面走出来一个人影,赫然是花颜。
他尾随了一路,跟着跟着,他就察觉到了另外一股力量,这份力量让他心惊,不得不停了下来,静观其变。
没想到的是,竟然是这个生死未卜的人。
说实话,最希望他死的人就是他花颜。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他死,娆木离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他不敢轻易去赌,赌她会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死。
祭月眸色微动,抬头看向花颜。
“我还以为你会永远不出现呢。”长袖下双拳紧握,花颜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想让我看着你怎么把她害死?”
花颜登时怒火窜了上来,“你胡说什么?”
祭月抱起娆木离,看着花颜道:“当年是谁偷袭的我?难道还要我来跟你说么?你在我宛宫那么多年,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能忍的柳念昔,自然也能忍的了你,只是我没想到你们筹谋那么多年,竟然还没放弃。”
唇角轻扬,笑容冰冷,他说:“天穆一族早已灭亡,天门终将永远封闭。你们这又是何必?”
一道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穆月,你会不知道我想要干什么?穆秋是你的亲哥哥,你连自己的亲哥哥都不想救,还谈什么天穆后辈?”柳念昔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站在另外一个方向,三个人赫然形成了一个三角形。
花颜蹙了眉头,面无表情扫了她一眼,转眸继续看着祭月,继而看向他怀中的人。
祭月冷目看着那个女人,勾了唇,笑道:“穆秋是怎么死的,你自己心里清楚,若不是因为你对冰缠和死门的执念,他会死?事到如今,你就算开了天门又怎样?天门是天穆一族的禁忌,门后是什么状况谁也不清楚,你难道想要看这天下大乱么?”
“这天下乱不乱跟我有什么关系?!”柳念昔彻底爆发了,疯狂的吼道,赤红了眼:“全天下的人死了我都不会在乎!我现在只要穆秋活过来!”
祭月蹙眉看着眼前的女人,不语。
柳念昔笑着哭道:“天门里就算什么都没有,我也一定要开。若是什么都没有,也好,我就让这全天下的人都来陪葬!”
花颜虽然觉得柳念昔已经陷入疯狂状态,可,只要能开启天门,他不会介意用一个疯子。再说天门之后究竟是什么,还真没人知道,天穆一族向来神神叨叨的,指不定是天穆自己人觉得不能让天下人享尽荣华富贵,故意放的谣言呢?!
气氛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突然,祭月怀中的人猛的吸了一口气。从刚才开始,祭月就有给她输入内力疗伤,令他意外的是,她的内力竟然又有了突破,这种突破不易察觉,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像是一股极细的游丝,缓慢的游走在她的命脉。
娆木离猛地咳嗽了起来,终于冲破僵硬,一口气接上来。眼未睁,笑容爬上了脸颊,语气一如既往的戏虐散漫:“不好意思啊,本宫不是有意要偷听的,只是你们有点吵。”
一双清敛如水的眸子缓缓睁开,对上一双黑如曜石的眼睛,她突地眼中漾满了笑意,笑容清澈真诚,笑了痞气,见到这样的笑容,他习惯性的勾唇。
默契的笑容,一种无言在两人之间流淌。似乎天下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也似乎,他们从未分开过。
只是早上才刚刚分离,如今又相拥在一起。
她缓缓看向天空,那一朵朵白色的雪花,滴落在她的鼻尖。
“开吧。”
她的话语轻而无力,却成功的让三个人都怔住了。
花颜眸色复杂的看着她。柳念昔冷笑:“臭丫头,你知道什么?”
她扶着祭月的肩膀,他一愣,扶着她轻轻下了地,脚步站稳,仰着头,看他:“现在所有人都想开这天门不是么?你一个人难道想跟全天下的人为敌么?你让他们开了算了,反正到时要死大家一起死,那也是他们的选择。”
在祭月微微沉凝的视线下,她缓缓转过头来看着柳念昔和花颜,绽放出一朵说不清道不明的笑:“也许,在那门后面,什么都没有呢。”
柳念昔说不出的讨厌这个臭丫头,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总是以一副局外者的身份看戏。 本宫甚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