娆方毅坐在上座,谢蝴蝶和九妖姬坐在门口处,娆英云在娆方毅左下方。
娆木离站在门口,没有落座,双手抱臂靠在门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九妖姬率先开了口:“据我所知,这天门也不是随随便便能进的,若是如此轻而易举便能出入,那柳念昔也不会枉费那么多年时间了。”
谢蝴蝶帮腔点头:“是啊,若是那么容易,我也早就一探究竟去了,也不用东奔西跑,累的慌。”宫里头的那帮老臣一天到晚对他耳提面命,他都快被烦死了。
娆方毅自始至终眼睛都未离开过门口的娆木离,那眼中的恨意如此明显。“我娆家世世代代守在这里,表面上是守墓人,其实是镇墓人。”
一句话顿时让在座的几人面色愣了愣。
娆木离也是微微诧异,视线从外面移到了娆方毅的脸上。
“镇墓人,我相信大多数人对这一称呼已经知之甚少,甚至闻所未闻,对这样的秘术,魔煞族向来热衷,要不来当年也不会被天穆一族驱逐出本族。这些人残忍,冷血,弑杀成性,在他们眼里这世上的生命全部可以用来消遣,蚂蚁和人有何区别?不,蚂蚁的肉体没有任何用处,但是人的肉体可不一样了,人疼了会挣扎,会痛苦,会喊,所以,魔煞族特别喜欢蹂躏生人。在他们看来,别人的痛苦能激发他们体内本能的激情。”
谢蝴蝶被他说的浑身一个激灵,缩了缩脖子,偷偷瞄了瞄门边的娆木离,被九妖姬悄悄捏了捏手背。
他嘿嘿一笑。坐直了身子。
“我们娆家就是被他们挑选出来的,娆家每一代都必须选出一个后辈来用生血肉体葬在天门之外阴阳之北,经受日月洗礼,幸运的好,一代只要供奉一个人,不幸运的话,有时候孩子的命格和天门阴阳之穴有冲突,便是要连着葬好几个。若是葬送的不满意,娆家后后代代都要经受削骨之疼。”
娆方毅看了一眼娆英云,娆英云脸色一变,走了出来,撩起一只裤管。
谢蝴蝶和九妖姬顿时猛吸一口冷气。
那只裤管里,早已空空如也,只有一根铁管做成的小腿。看的出,时间有些长了,铁管上已经有了丝丝锈迹。
娆英云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有些颤抖,转头看向门口,那个女人缩在阴影中,他看不出她的神情,反倒觉得看不见心里才舒爽些。“你现在知道,为什么菱歌会那么恨你了吧。她早知道你的身份,我也知道,只是我们从未想过揭穿你,父亲被蒙在鼓里,只知道老太太是魔煞族的,整日整日的折磨,都没换来她的解咒。”
娆方毅冷笑:“我也是傻,那么小的孩子,身上那么多伤,我便信了那老太婆的话,相信你是什么天穆一族的后人,她要生生折磨死你才能解恨。现在想来,跟魔煞族讲亲情,未免也太好笑了。你是他们的后辈又怎样,你们魔煞族体内便是流着邪恶的血。”
“她把你送走的那十几年,起初我还以为是你逃跑了,说实话,我还为你松了口气,毕竟那么小的孩子在一个魔煞族的身边的遭遇,平常人是难以想象的。呵呵,报应啊,报应,你们的生命如何顽强,我怎会不知道呢。还有你,还有菱歌那傻孩子,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点杀了!何来这么多的事情!”
娆英云张了张嘴。
娆木离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脸上洋溢着似笑非笑:“为什么不早点杀了?因为想留着,说不定哪天会给你们娆家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啊!我的好哥哥。”
娆英云被她喊的一愣,皱了皱眉,目光凝视着她。
“人,都相信日久生情,纠缠羁绊,总会有彼此有感情的一天。是么?”她看着娆英云,甚是惋惜:“想着,我好歹口口声声喊你一声哥哥,喊他一声父亲,或许,有一天,一切都不一样了呢?”
娆英云咬了咬唇,说:“直到最后,你还是杀了菱歌。”
“谁让她是柳念昔的人呢,我追了四年的凶手,你觉得我会放过她么?”她笑的冰冷。
“那她如果只是菱歌呢?”
他看着她。
人,为什么总是要执着于如果呢?这个世界上哪里来的如果?
她歪头笑着:“我怎么会知道?”
娆方毅看着她冷哼一声:“魔煞族的人会念情?一个只会杀戮的家族。”
她转过头来,抿唇微微一笑:“可是,你现在唯一能靠的就是我了,不是么?若是连我也杀了,你们娆家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娆方毅闭了嘴。
谢蝴蝶站起身,问:“那现在的问题是,天门如何开?能不能开?娆家的诅咒又是怎样才能解?”
娆方毅看着娆木离,“那你们就要问她了。”他说:“我们只负责在此镇墓,其他的,并不知情。”
谢蝴蝶一拍手,表情很是欠扁:“得,搞了半天,啥都不知道。”猛地转头指着娆方毅的鼻子大声道:“那你拦什么拦,搞的好像没有你们娆家,我们就进不去似的。”
娆方毅扶着膝盖站了起来,目光如鹰隼,“那你们大可以试试,看看我娆家能不能在此拦住你们。”
谢蝴蝶一急,指着九妖姬道:“她可是九国的王,难不成你们要与九国为敌?!”
“为敌?我们娆家除了自己,谁都是敌人!昭国也好,北国也好,老子管他什么国,你们能让我娆家生生世世都太平?能让我娆家离开这鬼地方么?”
谢蝴蝶被呛的咽了咽口水。
九妖姬眉目一拧,瞧了瞧站在那的娆木离。
娆英云低眉看着自己喊了几年的妹妹,这个女子从进入他家门开始便是与众不同的。那种与众不同,随着岁月的增长越发明显了,那一年回来之后,他就开始怀疑她了。
由此可见,菱歌的直觉想来很准。
她缓缓抬起头,与娆英云对视了一眼,然后看向娆方毅:“我必须进去,我保证你们娆家自此之后世世代代兴旺,至于我如何保证,我就无可奉告了,你相信我便让我进去,不相信我,在此杀了我也行。”
一时间,娆方毅束手沉默,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从那双眼中找出任何想要说谎的可能性。
“可以,但是,只有你能进。”
“嗯,他们负责开门。”她抬手抚了抚鬓发。扬唇笑了笑:“还差两个人。或许该等上两天的。”
比她预算的要晚上几天呢。本想着今日怎么着也该来一个的,没想到两个都没来。
九妖姬微微一怔,脑中灵光一闪,眸中带了讶色,看了一眼旁边的谢蝴蝶。
谢蝴蝶一接受到她的目光,也是心中一震。
娆方毅一拍木桌,仰天长笑:“哈哈哈,好你个娆木离!千算万算,你算的就是这个?好好好,老子服输!”收了笑,他沉冷的盯着她:“别忘了你说过的话!若是你没有兑现你的承诺,我娆家誓死全部阵亡也要灭了你魔煞族的衣冠冢!”
话毕,甩袖扬长而去。身后跟了娆英云。
看着娆英云走路的姿势,应该是小腿截了很长时间了吧,那根铁管已经跟肉体相连,若是不知道,从外在来看完全看不出任何异常。
大厅内突然安静的很。
九妖姬走到她的面前,目光有些复杂:“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确定我会来?”
她拢了长袖,双手缩进袖管。九妖姬低眉看了一眼,装作什么都没发现。
笑着说道:“不是有雅缚么?雅缚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是很清楚的,这种人随便给点利诱,便能上钩,心很大,能力却不能撑起他的雄心啊。而你嘛,我也知道,你对宛宫很感兴趣。”
九妖姬勾唇浅笑,眼中泛着异样的光芒:“那你知道我为何对宛宫的事如此感兴趣么?”
见娆木离微微一愣。她又继续低声道:“嗯,你猜的不错,我只是对你宛宫的某个人感兴趣而已。”
娆木离看着她妖娆的身姿,连转身的动作都如此的仪态万千,果真是九国的王,高高在上,无人能比。
谢蝴蝶蓦地出现在她眼前,表情似乎有点受伤:“你也是在利用我?找我买话本是不是······”
她笑:“难道你没乐在其中?”
“这,这是两码事嘛。虽然你,激发了我很多灵感,可是······”
“别啊,我可不想成为你的灵感来源,怎么听着那么别捏的呢。”
谢蝴蝶一听,脸色正了正:“别跑话题,我问你正经话呢。”
虽说是正经话,可他的眉眼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种搞笑的成分。娆木离拼命憋了笑,退开一步,在旁边坐下,谢蝴蝶眼角一溜,也跟着坐了下来。
“谢蝴蝶,你叫什么?”
“废话,谢蝴蝶当然叫······”谢蝴蝶边倒茶边抬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便让他噤了声。
不等他回答,她笑着看往门外,门外夕阳西斜,不知不觉,已经要进入黑夜了。
“芊墨,我的名字。不过,我不喜欢。娆木离这个名倒是用了很久呢。”
谢蝴蝶眨巴了下眼,磕巴道:“谢亦枫。”想了想又加了句:“谢蝴蝶是我的艺名。”
但是她压根没有理会他的话,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托腮望着门外的世界,如此安静,安静的让人不敢靠近,生怕扰乱了她的心境。
谢蝴蝶一时间不敢出声,看了她一眼,陪她一起看着门外发呆。
“谢蝴蝶,你怕死么?”
他一愣,随即点头:“当然,谁不怕死呢?”
她笑了笑,声音听上去有点悲凉:“是啊,谁不怕死呢。以前,我不怕,可是现在怕了。”
“哈哈,是不是觉得活着很幸福啊?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
“也不是,只是不想忘了一个人。”
谢蝴蝶扭过头来看她。
“这辈子,我做的最多事情都是在算计人,不是杀人,就是在杀人的路上,你觉得我这样会幸福么?”
“······”好像有那么点道理哦。
她勾过他面前倒的茶水,他诧异的看着她手上逐渐结成冰的碎渣,猛地抬头看她,“你——”
“谢蝴蝶,帮我一次。我必须进天门里去。所以,帮我说服九妖姬。”她笑的眉目弯弯,眼眸浓黑的像化不开的墨汁。
谢蝴蝶心中一颤,看着这样的她,不知为何竟是有点心疼的。
“唉,我也不是介意你利用我,相反的,我一直把你当朋友的,我知道你也是把我当朋友的,我感受的出来。虽然我是个无能的王,但是,在做人方面,我觉得我还是很快乐的。”他笑:“放心吧,无论你要我怎么帮你,我都会帮到底。”
“即使让你流点血?”
谢蝴蝶眉毛一抖,嘴巴一抿。
她再给颗糖:“不疼。”
“那好吧。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就送佛送到西。”
得到了谢蝴蝶的承诺,她便安心的回了屋,好好休息了一晚。
次日,她早早起了身,实在是疼的睡不着。坐在大堂内,看着外面的鱼肚白一点点升起。
按照预算,苏箐应该带领军队重创了风域国,风域国一打,必定会让成王担惊受怕,北国力量之强,是他现在一个区区成木国无法对抗的。成王一怕,满朝文官必定会在他耳边吹风,不能任由驸马爷胡来,千言之谏必定会扯到他的身份,说他居心叵测,身在曹营心在汉,被他啃了骨头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左岩在成木国的影响力必定会受挫。一受挫,他必定会急功近利,想要带兵打回昭国来。
即便成王不同意,只要在成王身边安插几个人,吹上几点风,他就算不是黑的,她也能给他说成黑的。
她要他空手回来!
而不是来收复昭国。
昭国之汉京,她必将让它永沉黄土之下。
苏箐?她一直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把他带走,见到他第一眼时,她有些意外。眉目间神似祭月,仅仅是神似,可已经让她断定,他就是当年娘亲口中的那个孩子了。
魔煞与天穆的结合,想必会让入了土的全都爬出来。
不过很神奇的是,没有反噬。没有出现曾经轰动天穆的乱象。
他很好的成长了。
娆木离说不清心底是种什么样的感受,很奇怪。也谈不上兴奋。
或许,只是觉得一种讽刺。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自相残杀自古以来都有,可没有谁一定要追杀到世世代代。
皇裔屠戮了天穆一族,天穆一族杀了自己一族。绵延至今的恨意,深陷其中的他们,早已被蜘蛛网缠住了腿脚,挣扎不开,唯有等待最后的死亡。
云高风清,路上开满了紫色的花朵,风一吹,便摇曳了身姿,向世人展示自己的瑰艳。
他行了一路,终于在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找到山洞的罅缝。
冰山之地,极其残酷,前面一段路是寒风暴雪,没想到过了冰山,山后会是如此一番养眼的景象。
白衣男子站在山脚下,仰头看着那座不起眼的山洞,两侧并无镌刻的字体,山洞前杂草丛生。
他深呼吸口气,继续往上。徒手拔掉杂草,好不容易来到洞口,他却是紧张的双手有点颤抖。
强行按住自己的双手,莫名的想笑:何时自己也这么懦弱了?若是这里的人都不行,那么他该怎么办呢?他的丫头该怎么办呢?他不能眼睁睁得看着她死去啊。
一想到她会长眠于冰下,他的心便疼的绞在一起。
眸色一凝,大腿一迈,进了洞内。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当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听力在这种黑暗的地方也变的越来越灵敏。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山岩上滴下来的水滴,还有类似啸声的风声,他踩在石子上的沙沙声。
终于,一阵清扬优悦的笛声从远处传入耳内。他脚步一顿,心跳的更厉害了。加快脚步往前走,阳光一下子坠入他的眼中,他抬手遮了遮,许久,才放下。
笛声在他入洞之时便戛然而止了。
而洞内的景象也让他叹为观止。
一大片青草绿地,全部用冰层封印,显眼的是,不远处一棵巨大葳蕤的槐树,树枝茂盛,足有二十几人怀抱那么粗,树上建了一间房子,他目光移了移,转向坐在一棵树枝上的人。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容颜不再,可以用丑陋两字来形容的女人。她双目失明,空洞的眼眶,显得格外恐怖。看上去像是被人生生剜去的。
祭月没有停留,径直走了过去。
女人虽然看不见,可面一直朝着他的方向。
直到他走到她面前,她低了头。
近距离之下,才发现,女人受伤的皮像是被整片烧焦过一样,泛着黑色,布满褶皱。若是一般人,看见这种面孔和身体,恐怕早已惊吓过度。
可祭月看着,眸色逐渐复杂。脑海中浮现那个丫头臭美的样子,老是没事拿着一张镜子左照右照,还问他她是不是男人眼中的美女。
女人突然出声,声音嘶哑,声带是完全被撕裂了的。
他的拳头越握越紧,唇紧紧咬着,一滴鲜血从唇角淌了下来,滴落在冰层上,像极了黄泉之上的罂粟花。
“没想到还是找来了,天意啊!”女人仰头看着天空,看不见,却仿佛能看见湛蓝如洗的云层一样。
祭月上前一步,对她行了一礼,“还请前辈原谅我的不请自来。”
话一出口,女人似乎也微微诧异。
“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找不到,任何办法,才能救她。所以——”他猛地抬头,一撩衣摆,双膝跪了下来,声音沙哑:“还请前辈教教我!晚辈必定重谢!”
女人愣了许久,缓缓勾唇:“她是我辈后人?”
“是!”他深深埋俯在地上。
“你爱她么?”
手指狠狠的抠进冰层,喉间涌起一股哽咽,他咬了咬牙,话未出口,一行清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上头的声音一阵叹息:“若是早年他如你一般用情至深,或许,我也不会坐在这了。”
他抬头。
“魔煞族的人没有外界传言的那般不堪的。却也是遭了孽的。魔煞的人天性耿直,敢爱敢恨,却也极易生妒,暴躁,容不得自己心爱的人对别人好,一旦动情,我们要的便是全部。这也正是一切孽缘的开端。魔煞族以前根本不叫魔煞,我们也是你们天穆的一个分系族,却因为一个女子深爱上了天穆族内的长子。这一切的源头便开始了。”
“人世界的爱恨到头来总是让人一身伤痛,痛到骨髓了,才知道什么是心伤,痛到一无所有,才知道什么是绝望。这冰缠,不是用来终结诅咒的,只是魔煞的人用来折磨自己的。以此用来告诫后辈,不要爱,不要用情,不要到最后死,也得不到对方的一丝怜悯。”
“可是啊,那些傻女人,到最后宁愿用冰缠冻住自己,也不愿让自己曾心爱的人受一点伤害。衣冠冢内冰棺越排越多,就是没人记住这份痛。”
女人低了头,缓缓道:“我能活着,别无其他,就只是因为我跟那些傻女人不一样,既然他无情,我为什么还要让他和别的女人一起幸福下去呢?魔煞的女人是傻,傻到骨子里了,即使冰缠都拯救不了她们。被人一次次的玩弄,她们到最后还是选择没有尊严的死去。”
“我杀了他!一刀一刀的刺,我到现在都忘不了他眼里流出的恐惧和后悔!后悔?后悔有什么用呢?那为什么还要背叛我!为什么!为什么!我有什么不好?说好的要和我白头偕老!为什么最后还要跟别的女人在一起缠绵?!有我一个还不够么?不够么?!啊啊啊啊啊啊啊!!!!!”
祭月眸色一凝,双手撑地,往后撤去。
女人已经完全疯了,大哭大笑,整座冰层草地都在震动,皲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破裂。
他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本宫甚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