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结婚三年了,春节回了趟柳荫巷,家里的长辈只拉着她进了以前奶奶的房间,个个都问她,“阿言啊,什么时候要孩子。你和东黎都结婚三年了,老大不小了。”
当时,她没有说话。
直到晚上,她扶着喝的烂醉的顾东黎到了床上。
他又撒了一顿酒疯,她又忙里忙外。
终于,她也收拾妥当,躺在他身边。手指划过他的脸庞,他真的很漂亮。
如果有孩子的话,孩子像他的话,应该会很漂亮。
她突然心血来潮,轻轻的推他,轻轻地问:“东黎,你想要个孩子吗?”
他丝毫没有考虑,斩钉截铁嘟囔一声,“不要吧……”
也不过是半月的时间,一大早她坐在卫生间的化妆凳上,呆呆的看着试纸上的两道红线,脑中一片空白,背后冷汗直冒。
完全记不得,完全记不得是什么时候……
她的心神,慌不择路。
她起来,又坐下,又起来。
卫生间变成了一个让她窒息的闷罐。
她不知如何是好。
她有很多工作,她马上要去澳洲做为期两个月交流,她正在准备攻读博士……
她有好多好多事要做。
她完全没有准备。
没有准备好,成为一个妈妈。
她做不来的。
她一定做不来的。
她跑出去,开着车子,去药店,买回了一堆验孕用品。
结果都是一样。
她疲惫的坐在地毡上,坐了好久,晚饭也没有吃。
后来,听到他回来的声音,她胡乱的把面前的一堆东西都丢进了垃圾桶。
下楼去,看到他带了朋友回来。
他正在客厅那间小酒窖里,招待客人。
看到她,他笑着,给她介绍,一起回来的朋友是他在英国读书时的朋友亨利……
具体做什么的她不记得了,她只是礼貌的打招呼;她看着他,他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她想她得和他谈一谈。
这不是她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
尽管,这是意外,这是他们都不曾设想到的意外的牵绊——最终会成为他们之间永久的捆绑。
她转身离开的时候,听到他的朋友亨利在问,你们还没有baby吧?
她心里便是一颤。
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听力变的灵敏无比。
她听到顾东黎在笑,他笑什么?
她听他说不要吧,好烦的,现在这样多好,清净……
她快步上了楼。
倒在床上她眼睛瞪着天花板,在昏黄的灯光下的翎羽,有七彩的光芒。
不要。
他说不要。
好烦。
她原本像有大石块压着的胸口,更沉更闷了。
凌晨的时候,她下楼去,看到他一个人在酒窖那小橡木桌边坐着,亨利已经走了。
她站在那里,看了他好一会儿。
他好像觉察到,回过头来,两个人对视,好久,他站起来,有点儿摇晃,还没忘了,把酒杯里最后一口酒给喝掉,他走出来,走到她身边。
还没睡?
他问。
她看着他红红的脸膛,想着他刚刚说的话,不打算理睬他。
他见她有点儿生气的样子,反倒笑起来。
她去倒水,他坐在厨房高脚凳上要水喝;她热牛奶,他也要一杯;她要上楼去,他一直跟着她……
他歪缠的她急了,只是瞪着他,他就笑眯眯的,爬到她的床上去,不脱衣服不洗澡。
她气恼心烦,又伤心。
坐在一边,看着他。
看着他只有在酒精作用下,才会变得柔软的姿态。
剩下的时间,多数是冷漠生疏。
就这么想着,她竟然有些怯了。
东黎,孩子……
真的不要嘛?
她问。
声音很轻。
很小心。
怕他听不到,更怕他听到似的。
不要。
他回答。
眼睛都没睁。
她呆呆的。
缠绕了她一天的问题,像巨大的肥皂泡一样,在她面前,被他这句话,“噗”的一下,戳碎了,片刻,无影无踪……
只留下一脸的湿意。
第二天她就去了医院。
一大堆的化验,让她身心俱疲。
更让她难受的,是老医生的话,反复的问她,考虑清楚了真的不要嘛,第一胎……
她只是沉默。
听到老医生叹气。她转身离开的时候,老医生还说,现在的年轻人,做这个手术,跟感冒发烧一样……
她靠在医院走廊的墙上,感受着那股冰冷。
她手上拿着的单据,薄薄的一叠,可是沉的很。
她一遍又一遍的看着那上面的名字,是的,叶籽言,没错。
她在等待,有人会叫到她这里……
这等待极为漫长,而且,痛苦……
她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
痛苦?
不会的。
她怎么会觉得痛苦?
她不过是在去除一种多余的牵绊,这牵绊甚至只是一颗“小水滴”,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她想着,想着。
却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往外面走去,听到护士在叫“叶籽言”,她却加快了脚步出了医院。
外面阳光明媚。
秋天了,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响着落下来,添了一层凉、一层悲。
她好像是逃回家里去的,开门的时候,看到他在家,她几乎是呆了,只是直直的看着他。
他模样淡淡的,说是昨晚喝多了,犯懒,今天没有去上班。
她低着头,经过他身边,听到他叫她,她回了一下头。
他问,阿言,你是不是有事要和我说?
她说没有……然后又说,我跟你说过的,我后天飞悉尼。怎么了?
她手心捏出了汗。
那是我听错了。我以为你有什么事呢。
他平静的说。
隔了一会儿,又说,去了那边记得联络阿姨。
他口中的阿姨是东黎母亲的亲姐姐,移民到了澳洲。
他又说,拜托阿姨这段时间照顾你,而且我已经和阿姨通过电话。你记得打电话过去,有什么事,也有个照应。若是不想麻烦她,你直接找那边分公司的托尼也可以——他交代着。
顿了顿,他还说,自己在外面,小心。
她看着他。
应着声。
他接着说,他明早也走,出差要一阵子,不能送她了。
她说好。
后来,她才记起来,背对着她的正在打电话的江卓透露了他所谓的出差。
江卓说,是的,Lisa小姐,行李已经运过去了。是的,我会跟老板说。
后来她想来真觉得讽刺。
那晚,吃晚饭的时候,两个人都沉默。
她几次想要开口,看到他沉郁的表情,话到嘴边,都咽下去——她果然还是不知道,该怎样和他说;她想她还有时间……
只要一个电话吧,也许不这样面对面的、不看着他的脸,她比较容易再开口,再问一问他。
她只是没想到,后来,根本就没有机会再开口了。
她到达悉尼之后的一个周,忙的四脚朝天,只是在周末抽空去拜访了顾东黎阿姨。就在那天,她回到学校宿舍之后,在浴室里,滑倒了。
她摔在地上,顿时疼的发昏,强挣着想要站起来,根本动不了。
她只好拽倒了浴室里的架子,制造出了响声,才被室友发现。
她按着肚子,那一刻的慌,没有办法形容……
她脑中有一点意识,恐怕是、恐怕是……
不行了。
还没有到医院,已经见了红。
她恍惚间只听到医生和护士在不停的问她问题,她都只是摇头,所有的感官,都被痛楚填满了……
她最后是失去了意识。
再醒过来的时候,她知道她那时候当然不止是失去了意识,她还失去了那颗“小水滴”。
她把自己裹在被单里。
肚子里的“小水滴”没了,却原来都跑到了眼睛里,小水滴太多,她眼睛又太小,所以小水滴都涌出来了……
她听到有人和她说话,说别哭了,你这样,以后会眼睛疼的。
她没想到在这里,会有人和她说中文。
她擦干了眼。
跟她说话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华裔女孩子。
正在床上玩手机。
一边跟她说话,一边玩,眼睛并不看她。
没事的,会好的。
你第一次啊?她问。
籽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第一次总是比较难过。
以后就好了。
那女孩子笑了一下。说,我这次是比较惨,其实,只要吃药就好。这次搞到进医院就真的是惨。
那女孩子又说了些什么,籽言就没有听进去了。
她躺在那里,看着年纪比她小了很多的“yi-zi-yan”,床边名牌上写的是这个名字——她觉得肚子里空空的,心里更是空空的……
半夜的时候醒来,她觉得口干,想要按铃叫护士,又忍住,看到床头的水杯,她下床去,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她的心忽然跳空了一拍。
那脚步声,好熟悉的感觉……
她丢下杯子,将病房的门拉开,走廊上空荡荡的,只有护士站有灯光有人在。
护士看到她,过来问她需要什么,她摇头。
护士扶她上床去休息。
也许是夜晚,护士温和的和她聊了几句话,大不了是从哪里来,来做什么。
后来看了一眼旁边床上熟睡的yi。
护士说,刚刚有人来同我们问起yi的状况呢。
她怔了怔。
原来,是有人来看yi的……
心跳还是空了一拍。
她发了好久的呆……
在这里,她能期待的还有什么?
她没想到的是,第二天,阿姨来了医院。
阿姨竟然什么都没有问她。
只是说傻孩子,怎么生病了也不知道叫人来看你。若不是我让人去学校给你送东西,难道你打算就这么着瞒过去?
她喝着猪肝汤,五内摧痛。
阿姨把她搂在怀里,说没事的、没事的,很快就好。
她闭上眼睛。
身体里又生出一种疼来。
她只是不敢细究,哪怕此刻,阿姨的怀抱再温暖,也抚慰不了那种疼痛……
每晚都听得到的脚步声,每个清晨放在床头的粉嫩的百合花,竟然在加剧她的疼痛。
她到底忍不住,问了阿姨。
阿姨犹豫了片刻,对她说,东子在悉尼呢,这几日,他都有去医院看你。
说着,抬腕子看了一下表。
这会儿他应该在机场了。
阿姨细细的看着她,意味深长的说,东子说的,不要跟你提他来过,你生病的事也不要跟家里说。
家里那边,我可以不说,尊重你们俩的意思,但是东子在这儿,你该知道,阿言。她从阿姨的车上下来了,拦了出租车,直奔机场。
她知道她离开B市的前一天,江卓说他飞法国,说要在那边两个周……
和Lisa……
她满心作痛。
他出现在了这里,却不和她说句话。
她也不清楚到底为什么,那个时候,她那么急切的想要见到他。
哪怕一句话不说,见到他,也是好的……
可是还是来不及。
她到了的时候,他的班机已经起飞。
后来她再打电话,他就是很忙。
手机总是不在服务区,家里,永远是江阿姨在接电话。
等到她回家的时候,看到他的房间,清冷的味道,她知道,他很久不曾回到过自己的房间了。
再后来呢,再后来,她已经不需要跟他解释什么了。
小水滴,蒸发了——在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在她还没有来得及爱之前,蒸发了,带着她的疼痛,带着她对未知的未来的恐惧和担心……
现在,这种疼痛又来了嘛? 丑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