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你醒了?”
籽言幽幽的睁开眼,耀眼的灯光晃着她的眼,她拿手挡了一下。
她的头晕乎乎的,很疼,可是还有更疼的地方。
她猛然反应过来,抓住身边女人的手,不是护士,是一个四五十岁的普通女人。
可是她顾不得了,她要迫切的知道。
“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她的手颤抖着。
女人握住她的手,叹了口气,宽慰道:“小姐,你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
女人的话说完,籽言就像被泼了一盆凉到彻骨的冷水,从头到脚。
她颤着双手,放在小腹上,是这种感觉,又是这种感觉。
她不想经历了,再也不想经历。
终于,在病房里,她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嚎啕大哭。
“宝宝,是妈妈不好,没有保护好你!妈妈对不起你,不要原谅妈妈......”
女人也吃了一惊,似乎也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看似安静沉默的一个姑娘。
女人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便脱口而出。
“小姐,你不要哭了。孩子没了,就没了。只要活着不还有希望吗?如果命都没了,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在你身后出车祸的那个女孩子死了,多好看的一个女孩子啊。她的家人在医院哭的可伤心了。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籽言却当头棒喝,怔怔的,一字一句问:“您,说什么?”
“那个女孩子出车祸死了的,听说撞她的还是他们家的亲戚。现在那一家人还在医院呢。哎,你要去哪儿,你还不能下床啊,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是不能下床的!”
叶籽言忍着剧痛,跌跌撞撞地走在医院的走廊。
突然,她的身体被一股大力撞开。
“院长,您一定帮我说说好话,顾小姐送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伤的太重了!帮帮我吧。”
院长猛地甩开主治医生的手,“救你?我自己还不知道救不救得了。咱们各自都好自为之吧。”
“院长!院长!”
叶籽言不说话,可她知道,他们口中的顾小姐,就是南笙。
她不声不响地跟在他们身后。
当她出现在病房的时候。
脸颊辣辣的痛,南笙的妈妈应素云动的手,她没有躲,她想见见南笙一面,她不相信!
一个活生生的,蹦蹦跳跳的,开朗活泼,让人不得不喜欢的女孩。
那是南笙。
那是南笙?
病床上盖着白色床单,没有血色的女孩,怎么可能是南笙。
她不信!
病房里,院长来了,顾家的人来了,顾东黎也来了,还有军部里呼风叱咤的人物,所有人都来了,她认识的,她不认识的,除了医院的人,都或愤怒或神色复杂的盯着她。
“滚!”
在应素云和顾家女眷死死拽拉着她的肩手,江阿姨苦劝的激烈拉搡中,顾漠远冷冷出声,郭荣即使和顾家再不合,南笙也是在他膝下长大的女娃娃,更何况差点就成为他的儿媳,他悲痛的拍了拍老友的肩,对身旁两名副手低喝道:“将她拉出去。”
籽言猛然挣脱应素云,缓缓跪了下来,“爸,我求求你,让我看看南笙,一眼就好。”
顾漠远沉声道:“你还有脸去看南笙?南笙是替你死的!你知道用了最大的马力去撞南笙的人,是谁吗?她可是你叶家的大小姐!”
她哑然,满心疑惑,“怎么可能,籽千,不可能的!籽千是不可能去故意撞南笙,这是个意外!”
脑海里又突然蹦出个声音。
南笙是替你死的!
她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喃喃道:“替我死的,替我死的?这不可能,籽千怎么会想杀我?这不可能的。”
她抬头环视一圈。
终于,她从一些人眼中看到对她的怜悯目光,不再是刚刚的愤怒。
但她宁愿自己看错了。
她抓住身边男人笔挺的西装裤,死死的抓住他的裤脚,仿佛这是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抬头看着他,拼命的摇着头。
她想让他,告诉她,这不是真的。
她在求他,让她看一眼南笙。
可顾东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没有一点举动,就连对着她的神情都隐藏着一股厌恶和愤怒。
这厌恶和愤怒是真的。
他和她在一起生活六年了,她知道的。
她绝望了。
她觉得她快要死了。
她的双手渐渐地松开,两名副手这才上前把她托拉出去。
“站住!”
那两名副手应声停住。
男人淡漠的声音传来,“孩子呢。”
孩子呢。
孩子呢?
她死死咬着牙,不说话,她的舌尖能够尝到血腥的味道。
久久的。
背后的男人冷笑,“叶籽言,你好狠!这么多年,我顾东黎算是瞎了眼!你留下的协议书我会签。从此,你,我,楚河汉界,互不相干!”
她也笑了,小声说:“好。”
她挣脱那两名副手的挟制,“我自己走。”
她扶着走廊的扶手,承受着满身的疼痛,一步一步向病房走去。
哪怕路上有阻拦她的护士说:“小姐,小姐!你不要走了!你的,下面,留血了!小姐!”
她不理会。
如果这点血能够换回南笙,换回孩子,就算是把她的血都抽干也无所谓。
而现在她更怕他的眼神,那眼神是恨,真的是恨。
就在她触碰到病房门的那一刻,她再也支撑不住了,身子渐渐滑下去,意识渐渐消逝。
******
他看着她的背影走的。
那一次,他也这样,没有握住她的手。
只不过这时候,他的心情,远比那时要复杂的多。
亨利,那时候刚刚来B市。
他们念书的时候常开玩笑。
亨利说,有一日你这个贪财鬼要是发达了,记得投资给我建医院。
他说好啊,就是你这一科有点儿特别,我们国内不缺妇幼保健医院……
他当时没想到,亨利真的有这个志向,把他的医院办成顶级的专科医院。
他还真得支持。
妈妈还活着的时候总跟他讲,让他多做些善事。
可他做的善事没有,造孽的事却干了不少。
投资医院,这应该算吧。
跟亨利聊的投机了,从餐馆转回家里。
他不怎么带朋友回家的——有事情,有聚会,他多数时间是习惯在外面办;他也知道籽言会应对的好,但是籽言不喜欢。
不过亨利,是他少有的过心的朋友。
他想介绍给籽言认识。
她下来的时候,他发现她的状态有些不对,也许是心情不好?
他在她和亨利打过招呼之后,让她上去休息了;她才刚转身,亨利就问了他一个问题,问他们是不是还没有baby。
不要吧。
他说。
亨利没有刻意压低嗓音,他知道籽言也许听得见,还是那么说了。
他抬起头,正好能看到她,脚步似是慢了一点,也只是慢了一点,接着转身上楼——他心里倒是突然的希望她在这个时候,能回头看他一眼的。
可是没有。
他于是开玩笑说,亨利你别这么敬业行不行?你问到我私隐了你知道嘛?
亨利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他说,看到你太太,我吓了一大跳。
他笑着,给亨利倒酒,说,我太太,的确吓坏了很多人。所以我爱把她藏起来。
亨利又大笑,第一眼看上去,和Lisa像。
******
籽言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昏昏沉沉中躺了两天了。
“小姐!小小姐醒了!”
关锦容急忙放下手里的水果刀,奔到床边,摸着籽言苍白瘦削的脸颊哭了。
这才几天啊,就瘦了,这么多!
她心疼。
籽言被自己的母亲感染,不由自主的也掉下眼泪来。
她以前不爱哭的。
“阿言,你吓死妈妈了,你知道吗?”
“妈妈,对不起。”
关锦容听到自己的女儿这么说,心里更是疼的无以复加。
不过,还好,还好。
她用手帕擦了眼角的眼泪,也给床上虚弱的女儿擦拭着,“醒了就好,没事就好。有惊无险,孩子幸好也没事。”
籽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她喏喏道:“孩子......”
关锦容,知道她想说什么,拍了拍她,“你放心,孩子没事,之前出血是壁膜。医生说多注意休息,不要过多的运动。我让周阿姨给你列了食谱,即使再不愿意吃,也得为了孩子,好好的吃下去。”
她死命的点点头,她要谢谢老天能够听到她的呼唤。
“怎么又哭了,再哭对孩子不好。”
她忙擦了擦眼泪,笑着,“嗯。”
她想了想,又问:“妈妈,他,知道吗?”
关锦容顺了顺女儿额前的几缕发丝,“没有。最近,顾家.....”
她便打住不再说了。
可籽言知道的,顾家唯一的女儿没了,他身为哥哥应该在他家人身边的。
“妈妈,我希望,不要告诉他。”
关锦容皱了皱眉,“那孩子?”
“我有能力养育他,您放心,我会好好的,为了孩子,我会好好的。”
关锦容疼惜的看着自己的女儿,他们关家的女人为什么都要经受这么多的苦难。
籽言看着病房外光秃秃的槐树,槐树的顶梢的枝头落了两只麻雀,一大一小。
大的在给小的清理羽毛。
小的却在一边挣扎着,想挣脱母亲的桎梏,想要飞翔。
母子吗?
是的吧。
她笑了笑。
冬天了,麻雀的羽毛很蓬松,看起来很可爱。
她突然灵机一动,说:“妈妈,这个孩子,叫梓楠好不好,不论男女。”
梓楠?
籽,南?
她顿时明白女儿的心思,她心疼,但还是笑着点点头,“很好听的名字。”
可她心里又在想,南笙的事,可能会折磨她的一生。
就像她拿起枪,看着第一个倒在自己面前,瞪着自己的,那双充血,殷红的眼睛。
多少年了,每每午夜梦回,都折磨着她。
她不忍心的抱了抱自己的女儿,老天,所有的罪孽都报应在我身上吧。
籽言,您应该知道的,她是多么善良的一个孩子。 丑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