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爆出上官曦明的真姓来,这在一小撮人中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今日在座的诸位,多半都在这一小撮人当中,惊也不惊了。有几位不知的,譬如蓝松蓝逸,倒也没感到太大的震动。毕竟,这世上晓得上官曦明这个名字就是不姜国帝尊的名字的人,并没有几个。
上官曦明容色极淡,嘴角轻轻一挑:“子恪兄不必客气。”
云深静静地看着他二人。走到这一步她很无奈。但倘或时光再退回到那一天给她再一次选择的机会,她想,还会不会那样做呢?答案是肯定的。
她依然会那么做。这是她的原则。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原则,她的原则是生命至上。
上官曦明同宁子恪又说了些什么,她没有去听,不过是些废话。她走到送礼的大队伍面前,居然很认真地检视起宁子恪和蓝紫玉带来的礼品来了。检视了几样,笑道:“七皇子府果然富足,这些礼品都是上好的成色。”她朝竺陵招招手,道:“把这些东西都带去库房小心安置了。切记不要弄坏了啊。”
竺陵答应着,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下去了,她却笑意盈盈对蓝紫玉道:“妹妹嫁了个好人家,以后尽可享福了。”
蓝紫玉面上带笑:“当然,这还要感谢姐姐的成全。”
云深道:“我什么也没做,谢我做什么。要谢还是要谢谢那个背后下毒的人。说起来,那个下毒之人,还是没有头绪吗?”
蓝老夫人道:“丫头,今天好日子,不说那些糟心的事。你吩咐厨房摆膳,今天咱们一家子好好欢聚欢聚。对了,把那个陈年的女儿红让厨房挖出来。”
宁子恪却站起身,冷着声道:“本皇子大病初愈,不宜饮酒,酒就免了,一起吃个饭也还罢了。”
云深倒也没勉强他,一笑:“既是如此,七皇子不喝便是。”
竺蜻扯了扯她的手,在她耳边小声道:“这两天小姐你睡着,不知道发生了一些事。七皇子下令,他们府上从此以后戒酒,谁都不许喝酒。”
云深沉默了一瞬。眼角余光瞟向七皇子,在触及他凌厉的目光后,禁不住一哆嗦。什么时候,他的眸光竟变成这样凌厉的了?真的是她造成的?
一顿饭吃的云深极是尴尬。宁子恪很少同她搭话,说个一两句,也不同以往那般自然。云深心里明白,这个朋友,怕是要做到头了。不免生出点兔死狐悲的哀伤来。
饭后她借着个如厕的机会悄悄遁了,回到染月苑,没什么事干,就坐在荷花池边钓锦鲤。钓竿支在一旁,她在池子里摘了一只莲蓬,倚靠在柳树下剥莲子。
池面上硕大的荷叶半数已见枯黄之色,却还有零星几支晚开的荷花,特立独行地矗立于林立的莲蓬中,花极小,颜色也不艳,可还是孤芳自赏般开着。
云深剥了一地的莲子壳,仍旧还在吃着,背后一个声音传来:“不觉苦么?”
她就顺着话答:“这种嫩莲子就是要连莲子芯一起吃的,不然还有什么味道。”
身后响起一声扇子开合的声音,她就忍不住打趣:“师兄一年四季拿个破扇子装风流,也不换换样。天都快凉了,再拿扇子就有装逼之嫌哦。”
她师兄在她身边坐下来,从她手上拈过去一粒带壳的莲子,边剥边道:“你以前心里有什么事的时候,就总爱磕个瓜子剥个莲蓬什么的,多少年了,也没改了这个毛病。”
云深撇撇嘴,不说话。
上官月明又道:“这次是为了什么事?宁子恪?”
云深瞥了他一眼,笑笑,未语。
“你就是太爱多管闲事。”上官月明批评她。她好笑地瞅他:“这个锅我可不背。我,蓝云深,爱管闲事?”
“看来你对自己还是不太了解。”
云深但笑不语。他也只好笑笑,望着天上的几朵流云,兴叹:“秋天了呢。不晓得这样的好天气能有几天。”
云深淡淡接道:“也该变变天了。有好久没下雨了吧?”
上官月明“嗯”了一声,眸光依旧放在天空那几朵流云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推了推云深:“有鱼上钩了,别光顾着吃。”
云深撇了手上的莲子和莲蓬,忙去收杆,一条尺来长的黄色鲤鱼被拖出水面,在鱼钩上挣了几挣,眼看就要脱钩,重新游回荷花池,上官月明一粒莲子打过去,锦鲤只挣了一挣,便没了动静。
云深将鱼甩上岸,瞪了上官月明一眼,“我不过是闲着无聊钓着玩,师兄你出手也太狠了,直接把它给打死了,我本来还想着放生来的。”
上官月明便道:“晚上烧糖醋鲤鱼。”
云深又瞪他:“就知道吃。想吃你自己烧。”
“竺陵,找个会烧鱼的厨娘,好好做一道糖醋鲤鱼。”上官月明将鱼篓扔给了竺陵。竺陵抽搐嘴角,啧啧,这俩人。
晚上有鱼吃,云深多吃了两碗饭。撑得慌,便出门去溜达。走着走着,不知怎的就走到了云间小筑。外面无论怎样的风雨飘摇血雨腥风,这里却依然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云深撩开珠帘进去,门口的小厮时隔小半年还对她记忆犹新,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大摇大摆走进去。
林鸨母花枝招展地迎上来,一见是她,脸色立时绿了,却还是强挂着一丝笑容,道:“还以为蓝二小姐跟着太子殿下学规矩已收敛了性子,没想到,还是和以前一样,甚至,比以前还过分了。自己一个人都有闲心情来逛窑子。”
云深不理她的嘲讽,径直往里走,奔向天字一号房,边走边道:“你这里能有什么好逛的?我不过是吃饱了撑得慌,到你这里来讨壶茶喝。”
林鸨母扬着胳膊,想要抓住她,追着喊:“一号房已经有人了,蓝二小姐,您换个房间吧。小的给您沏壶好茶。”
她话未说完,一号房里就传出个低沉微凉的声音:“林妈妈,让她上来吧。”
云深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了。这声音何等熟悉。简直就是穿耳魔音日日在耳边流连。怪道晚饭她和师兄一起吃都没有看见他的影子,原是上这儿来潇洒了。
“算了,我又不渴了。再见。”云深一扭头,蹬蹬蹬又往楼下走。脸色不是那么好看。
眼前玄色人影一闪,一人就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入夜了还上勾栏院来闲逛,还有脸生气了?”上官曦明俊美的脸横在她面前,眉梢眼角还稍稍带那么点怒气。
云深乜他一眼,凶了回去:“我是来闲逛,我一个女人来这里除了闲逛也干不了别的了。那尊驾你又是来干嘛的?吃饭?喝茶?还是想干点别的?唔,说不定已经干了什么不可告人的。”
上官曦明不怒反笑:“怎的,醋了?”
云深涨上去的怒气倏然回落,瞪着他懵了一懵。醋?这个词倒新鲜。只可惜用在自己身上,未免也太不合宜了。想自己怎么也是活过两世的人了,开水凉水凉白开水都喝过,唯独这个醋,对不住,没喝过。但眼下自己这溢满胸口的酸不溜丢堵得慌的感觉,不是醋又是什么?
她发愣的当儿,手已经被上官曦明捞起,扯着就上了楼。
看到房间里的情景,她方回过来的神又懵了。房间还是那个房间,摆设还是那些摆设,人……人还是那些人。为什么会懵,云深想了想,大概,是因为今时不同往日,心境变了的缘故吧。
如她初次来云间小筑时一般,那张黄花梨木的椅子上,端坐着一个人。她那时看他,就觉得他彷如苍苔上的一抹幽静白月光,触目,惊心。如今再看他,他仍旧如苍苔上那抹亘古不变的幽静白月光,触目,惊心。
“七皇子。”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白日里他那般羞辱她,她虽不至于放在心上,但终究对他有了芥蒂。
宁子恪一双细长黑眸凝视着她,未有什么言语。场面一下子尴尬。
“你们有事要谈吗?那你们谈,我再四处逛逛看看。”云深极不适应这里压抑的气氛,打着哈哈,打算赶紧撤了。
上官曦明拉住她,温声:“没有什么要谈的了。该说的,已经说完了。”
云深强扯出一抹笑:“那你们可以喝喝酒聊聊天,我在这里也跟你们聊不到一起。”
宁子恪淡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有什么好聊的呢?”
云深脸上那一点尴尬的笑终于挂不住,呱哒,掉下来了。
“宁子恪,你究竟想怎样?不错,未得到你的允许,就将一个你不喜欢的女人强加给你那是我的错。但这是什么天大的错呢?也至于你这样!我的初衷,还不是为了你好!”
宁子恪只是淡然瞧着她,没什么悲喜地、凉凉地道:“你有什么错呢?你按着你的原则行事,我又有什么资格怪你呢?”
云深无奈地道:“还说不怪我。分明是在怨恨我。”
“我怨恨,你就能改变结局吗?”宁子恪看着她。
她愣怔一下,摇摇头。什么也改变不了。
宁子恪温淡一笑,凉凉哼了一声。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