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曦明瞧着她,容色极淡,没什么情绪:“谣言也好,真的也好,我不喜欢这个东西。”
曦爷是个好恶分明的人。但从来好恶不写在脸上。这回这么坦白地告诉云深不喜欢某样东西,还是她所见过的第二次。第一次是他告诉她喜欢她。
云深道:“这个故事我确实也不大喜欢。但这个东西嘛,因为从小跟着我,是我最趁手的武器,所以我还是没理由不喜欢的。你不要太相信那些无谓的东西。”
上官曦明没有说话。但表情不那么爽。
他不高兴自己就得遭殃,早看透这一点的云深耐心相劝:“不就是条破布头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要是不喜欢,那我们就扔了好了。”
上官曦明终于放开芥蒂软化了一点:“也不至于就撇了,好歹也是样防身武器。没了它们爷还得去给你寻别的武器。”
云深夸夸其谈:“那就先用着。等有了趁手的武器就撇了它们。唔,其实我在锻造兵器上还是很有一套的,不如改天我亲自锻造个什么兵器,你一件我一件,省得看这两条锦碍眼——曦爷,麻烦你打水,换水。”
上官曦明拎着水桶,心不在焉地打水给她,引得在远处观望的竺陵竺蜻二人连连咋舌,无声地传递眼神:乖乖,这可是不姜国帝尊,也就咱们主子敢这样使唤人家。花拂一脸懵圈地瞧着她俩,“很奇怪么?这是蓝曦相处之日常模式,二位要慢慢适应。”
云深将一条火红的冰雪锦洗到冰雪般白净,同上官曦明扯着往树杈上晾,不停抱怨:“你这是用的什么颜料染的啊这么难洗,累死姐姐了。”
上官曦明怼回一句:“一般的颜料能蒙混过关吗?”
云深福至心灵地忽然道:“不会我那烈火锦也是这个东西染的吧?我去,还真有可能,不行,我要洗洗试试。”
上官曦明凝视她:“我找了个智障做孤的皇后。”
云深瞥他一眼:“娶回家再称皇后。没娶呢,要不要脸了?”
“孤已经是你的人了。”
云深翻白眼:“你随时是自由的。”
“乖乖,这打情骂俏还没完没了的了。”远处竺蜻叹了一声。不知怎的头上就下起了雨,将她淋了个透湿。抬头望望,月明星稀,半丝儿云彩也没有。不禁心生疑惑。耳朵边就传来竺陵的笑斥:“该!让你多嘴。”
次日的次日。
“小姐,今天新姑爷回门,您倒是起床呀,老爷都催促得不耐烦了。”花拂在外面敲第十一次门。
因说错了一句话而被罚跪了半夜搓衣板的蓝某人以及陪蓝某人跪了半夜搓衣板至今还没休息得好的上官某帝尊,无比烦躁地异口同声:“一边玩去。”
一边玩去。花拂很受伤地品着这句话,默默地去前院汇报了。
半晌,云深在帐子里懒懒地打着哈欠,同上官曦明商量:“终归是我算计了七皇子一把。虽然目的是好的,过程终究太过残忍。今日倘不露个面,怕是以后相见只能用仇人相见来形容了。阿曦,还是过去看看吧。”
上官曦明明明白白告诉她:“没阻止你,不代表赞成你的做法。小蓝,这件事上你确是欠考虑。以后还是少同他见面的好。”
云深不甚以为然:“不至于吧?他是个明白人,总会明白我的苦心的。”
上官曦明道:“你的苦心,伤到了他的自尊。他同别人不一样。自小没有了母亲,又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打压,还被亲生父亲下毒以致长卧病榻这么多年,他并不是在阳光下长大,心里难免就填满黑暗。你的那点苦心,对他来说并不是阳光,反倒是遮住阳光的乌云。”
云深陷入一阵沉默。半晌,问道:“阿曦,你呢?”上官曦明“嗯”了一声,表示没听懂她问的什么。她叹息般道:“登上帝位,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吧?踩着多少人的枯骨蹚着多少人的鲜血才坐到那个位置上,你的心里有没有被黑暗填满?”
上官曦明握了她一只手,搁在头下枕着,亦是叹息一般的声音:“遇见你之后,心里就照进了阳光。”
云深撇撇嘴:“早料到你会这么说。无时无刻不想着秀恩爱。不晓得有一句话叫做秀恩爱死的快么。”
上官曦明便道:“那我跟你说句正经的。倘或以后我也中个情焰蛊什么的解不了的毒,你不要像救宁子恪一样救我。因为那样,伤的不是我的自尊,而是我的……全部。”
云深睨了他一瞬。半晌,憋出一行字:“你放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没有宁子恪那待遇,我会直接给你一颗大力丸,毒傻了你。”
云深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憋得慌。错了吗?未必。在一个医者眼中,生命大过一切甚至大过尊严,这是一个医者的底线。没错吗?也未必。人活着若是没了尊严,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可她觉得,宁子恪过于小题大做了。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就把她当成一颗解药,彼此的解药,有何不可?
但,她推己及人地换位思考,倘或这事真的像上官曦明说的那样,发生在他身上,而那颗解药又恰好不是她,那她还能像现在这样淡定吗?
她不知道。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永不可能知道它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她忽然起身,说道:“如今我掌着这府中一应事务,不露个面确实不好,咱们过去看看吧。”
上官曦明睨了她一瞬,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嗯,去看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今日回门的这个排场,竟比那天的嫁女排场还要大。不但有穿红戴绿的丫鬟侍从们来往穿梭,抬着礼盒的队伍一直排到了大门外去,竟还有银盔铁甲手执长矛的两列士兵站岗。
花拂在她耳朵边上悄悄解释:“今天这排场都是七皇子着人安排的。您这两天累的狠了,一直睡着,我们也就没去打扰您。”
云深嘴角抽搐了几下。累确实是累了。跪搓衣板都没那么累。世上是不是有种最丢人的死法——累死在床上?如果有,她一定是第一个。
脸上扯出个牵强的笑来,走到宁子恪和蓝紫玉面前,微微一点头:“妹妹,妹夫。”顺便给她奶奶蓝老夫人和她便宜爹也问了个安。
宁子恪端坐的,正是上座的位置。他是皇子,坐个上座也无可厚非,但这是回门,家里还有长辈,他端个皇子的架子出来,想干嘛?云深蹙了眉。
今天看来两人气色都不错。蓝紫玉那张绝色的脸蛋似比平日更添了几分光泽。宁子恪也不似先前那般要死不活的样子。
但蓝紫玉说出来的话却让云深如吃了一苍蝇。她端着架子说:“本妃从家里带了些礼物给大家,你是这家里的当家,过过目吧。”
云深正要客气一句,还未说出口,便听蓝紫玉继续道:“你从穷山恶水的地方来,不懂规矩本妃不怪你。现在本妃就教你懂一懂规矩,省得你以后给蓝家给本妃丢人。见着本妃和皇子,你是不是该行跪礼啊?”
云深站着未动,目光懒散地瞧着宁子恪与蓝紫玉,没说话。
宁子恪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茶,十分温淡:“七皇妃同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蓝老夫人和蓝暂都蹙眉看向宁子恪,宁子恪却仍是淡然自若在喝茶。
上官曦明也扫了他一眼,却没什么情绪,墨黑的眸子平静如秋水深潭。
云深的脸色不好看。蹙着眉凝视他二人,却迟迟没有动作。宁子恪拖长了声音:“怎么?是不想跪还是不能跪?”
蓝暂无奈地开口:“云儿,还不赶紧给七皇子行礼?”
宁子恪补了一句:“还有七皇子妃。”
蓝紫玉脸上露出一个傲娇的冷笑。
终究是自己有错在先。阿曦说的对,这件事上她确是欠考虑了。可是如果一跪能消除他心上那些伤害,一跪嘛,她也不是做不来。
她低着头,脸上的表情笼在阴影里,膝盖一屈,准备跪下去。却被一个人托住了胳膊肘。膝盖弯曲着再不能跪下去。
她抬眸静静地看向拉住她的人——上官曦明,安抚他一般,眉眼间带了浅浅的笑:“阿曦,他们是皇子和皇子妃,我不过是一介无官无职的平民,不可无礼的。”
上官曦明淡声道:“你母亲是先皇御封的镜月公主,先皇特赦她御前不必下跪。你生来同你母亲一样,身份高贵,便是见着皇帝,也不用跪的。”
云深想起每次面见皇帝,她都没有下跪皇帝也没有说什么,里面居然是这样一个原因。真是令她意想不到。
蓝紫玉变了脸色。手握成拳,指甲已经掐进肉里,但无可奈何。即使成了七皇子妃,也越不过云深头上去。
云深站直了身子,朝七皇子微一点头,莞尔一笑,道:“既是有母亲遗命在身,云深不敢不遵守。七皇子,对不住了。”
宁子恪似笑非笑,看着她,道:“是本皇子忘了这个茬了。还要多谢上官公子提醒。”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