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依旧语声浅淡:“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初下云雪山,在黑木岭中曾救了你一命。本来嘛,挟恩图报的事是只有阿曦这种人才做得出来的,但我既然嫁给了他,说不得也得效仿一下他的行事。我一生救过无数人,唯你是条毒蛇样的人。现在我把你的命收回来,想来上天应该也没什么意见。”
宁子文已经开始腹痛难忍,蜷缩到了地上,营帐外的士兵都惶惶不安,但没有一个敢轻举妄动的。
终于,最先妥协的,是最怕死的。“如果我将厉堙还给你们,你会放我一条命吗?”
云深倒拿乔了:“那要看我心情了。”
“你究竟想怎样?”宁子文急了,疼痛让他满头大汗,开始在地上翻滚起来。
云深道:“先把厉堙给我送过来。”
宁子文疼得连声音都是颤抖的:“来,来人,将厉堙带过来。”
他的贴身侍卫去带厉堙了,墨予并没有阻止。云深看也没有看墨予一眼,似这个人已经无关紧要。
墨予一直低着眉眼,似在沉思什么。半晌,道:“蓝云深,你会后悔的。”
云深凉凉回他:“我早就后悔了。后悔当初救了你。墨予,咱们之间,日后便只剩下仇恨。来日战场相见,谁也不必再留情面。”
墨予凝视她,淡淡地:“知道了。”
须臾,厉堙被带进来。确是受了重伤,且还有刑讯伤。竺蜻扑上去,却又不敢触碰他——他满身刑讯伤,只怕一碰就会碰到伤口。
“厉堙哥哥。”她忍着泪,颤着声。
厉堙的声音微弱:“傻丫头,别哭。我还活着,就很好,不是吗?”
上官曦明朝外面开口:“申护法,烦你找个担架来。”
申护法,自然是申仲。申仲居然真的去了落雁坡,倒出乎云深的意料。既然申仲在此……那么,她嘴角凉凉一笑,这样的时候,那些儿女情长的,还有什么重要?
云深忽问:“阿曦,我外公申屠你有没有见到?他现在身体不大好,若是……”
上官曦明温淡地答她:“已经差人护送回不姜了。”眸光仍旧没有看她。
云深点点头。心略略放下。
帐门打开,进来的果然是申仲和申宓。抬了一抬担架到厉堙身边。申宓瞧见云深,虽脸上没什么表情,眸子里却透出恨与恐惧来。
厉堙看向云深,苍白脸颊上透出恨恼来,忽然挣扎着挣脱了扶着他的士兵,双膝一软,便要下跪,云深手上一缕气劲使出,托住了他的身体,令他未能跪下。
即便没有跪,他受刑过度的身体也没法子坚持住,眼看摇摇欲坠要倒下去,竺蜻忙扶住了他。他低下头:“主子,对不起,我……”
云深打断他的话,温声道:“出去再说吧。能活下来,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她瞥了一眼墨予,犹豫半晌,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墨予未犹豫半分:“我也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云深只道出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抬脚便往外走。身后宁子文凄厉喊道:“解药,我的解药呢蓝云深!”
云深头也没回,冷冷道:“心情忽然不好了。你且忍着吧。忍过九九八十一天,就不疼了。或许,能去极乐,也或许会去地狱,全凭你自己的造化。”
宁子文急了,破口大骂:“蓝云深,你这个不讲信用的小人!你不得好死!”
上官曦明凉凉看他一眼,道:“信用嘛,看对谁讲。对你这样的,就不必了。更何况她也没承诺一定会救你。不是吗?”
“你……你们!”
上官曦明却理都不再理他,往外走去。
申仲申宓父女担任了临时的担架工,抬上了厉堙,一起离开。
出了营帐,云深却被上官曦明赶上,她脚步一顿,本意是要说几句话,上官曦明却没有想听的意思,继续往前走。
他择的方向却不是落雁坡的方向。云深一怔,喊道:“阿曦,你这是要去哪里?”
上官曦明凉凉回她:“送你们出去。”
“不!我来不是想出去的,我要和你在一起!”
上官曦明蓦然转回头来,一双眼盯着她的肚皮,直盯得云深忍不住捂住了小腹。“你……你都知道了?”她心虚道。
上官曦明态度冷得未有半分转圜,“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难道因为爷不知道你就可以将爷的儿子置于危险之中?”
“阿曦……”除了唤一声他的名字,云深委实解释不出什么来。
“出去再跟你算账!”上官曦明声音冰冷。
她晓得他是要将她和厉堙都送出去。但他不容置疑的口吻令她不敢反抗。且她委实有错在先,未免就在他面前丢了主动权。
她倒十分期望墨予和宁子文这个时候能出来阻一阻,但宁子文显然已经做不到,至于墨予,直到他们走出宁墨联军的范围,他也没有追出来。
回到暂住的小院子,云深开始给厉堙疗伤。心里庆幸,幸好有这么个事情做借口,可以暂且回避上官曦明。但她给厉堙治伤的五六个时辰里,上官曦明就一直坐在她对面,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古井无波地望着她。
五六个时辰里,仅说了三句话。第一句是吩咐竺陵给她递了一杯水。第二句是吩咐竺陵给她喂了一碗饭。第三句是吩咐竺陵给她点上灯烛。
晚间她终于给厉堙包扎完最后一道伤口,瞧着粽子似的厉堙,略略松了口气,吩咐竺蜻:“你明天就带他离开。这里缺医少药的,不利于他养伤。”
竺蜻不肯:“小姐,让士兵把他送走吧。我要陪着您。”
云深只淡淡道:“这是命令。”
竺蜻憋屈得很,却又无计可施,望着陷入沉睡的厉堙,一双眼睛里包着两包泪。
上官月明差人来请他几人过去用晚餐,说是略备薄酒。这种时候吃饭谁都没有心情,但喝酒倒不至于喝不下去。
到客栈中,果然是摆了一桌薄酒。不多的几样小菜,一坛老窖。众人坐下,上官月明拿起酒坛,破开泥封,被允曳接了过去,道:“还是我来吧。”
一圈酒倒下来,唯独没有云深的,云深自己斟了一杯茶,倒也没有任性要酒。
上官曦明就坐在她的身边。没有看她一眼,却给她夹了几筷子菜。云深实在受不住这样的温敦局,吃了几口菜,便推说累了,要回去休息。
上官曦明站起来,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也告退了。”
上官月明默了一瞬,道:“援军很快就到,你再坚持几日。至于师妹……”
上官曦明道:“我会让人送她回不姜的。这个就不必你操心了。至于军中的事,我会善始善终,不会抛下落雁坡的兄弟不管的。”
上官月明擎起一杯酒,“那就辛苦你了。”
云深未着一语。她不相信上官月明的话,但也没有证据证明他说的话有假。自从到了雁城,她的消息并不是那么灵通。
上官曦明漠然无声,端起酒杯喝了杯里的酒,拉了云深的手,正欲离席,却被申宓端着一杯酒挡住了去路。
“我知道我曾经做了很多事情,让你对我颇多憎恨。这杯酒算我赔罪,我不乞求你能原谅我,以后,我也会躲得远远的,不再打扰你的生活。但,我希望你能让我送你回不姜。”
云深淡淡看着她,声音亦淡:“第一,我不会回不姜。第二,我不能喝酒。第三,即便回,我也不会和你一起回。”
申仲道:“云儿,既然她真心认错,你何不给她个机会?毕竟,她也是你的妹妹。”
云深道:“这个机会,我并不想给。”
上官曦明忽然接过了酒杯,道:“她不能喝酒,你不是不知道。这杯酒,我替她喝了。她回不姜的事,我会差别人去办,你自行回去吧。”
他将酒喝了,拉着云深出了门,徒留怔忡的申宓站在门口。
一出门,云深便被他横抱入臂弯里,云深一惊,“你要做什么?”
“不是说累了吗?”他声音依旧冷淡。身上的衣衫染着血腥的味道,是她从前最厌恶的味道。
云深弱弱地道:“是有点累。走路还是可以的。”
上官曦明仍旧冷淡:“累就不要多话。”
云深在他臂弯里缩了缩脖子。初夏的夜,并不冷,她却贪慕他臂弯里那一点温暖,脸颊紧紧贴住他的胸口。
上官曦明低眉看了一眼她苍白的小脸。一别经月,她虽不大康健,但好在也没有将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
他略略宽慰了些,眉目间的神色也略松了松。
云深又朝他怀抱里缩了缩,低声:“阿曦,我不想离开你。”
“你留下来只会成为爷的累赘。况且,既然怀了爷的孩子,就得给爷好好生下来。孩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不用来见我了。”
他话音仍是冷淡,但这话也不过是恐吓的话,孩子,他很喜欢,但这个时候孩子正好是能让她离开的借口,他所求,不过是她能平安。
云深弱弱的、乞求一般地道:“孩子我会照顾好的。我不会给你添乱。我也不会加入到你们的厮杀里去。我只是想陪着你。”
上官曦明道:“爷不需要你陪。战场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以前爷放任你,可不代表爷认同你的做法。”
云深不敢再有任何言语。她晓得他是真的怒了。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