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住处的这一路,云深一直缩在上官曦明的怀抱里。久违的温暖,虽带着战场上的血腥气,却是她最留恋也最安心的地方。是她终一生都想靠着的港湾。
上官曦明瞧着臂弯里乖巧无比的她,冰冷的眸子终于撑不住,染上温柔。但温柔里却有痛色渲染开,只是晕染在夜色里,云深并没有看见。
回到住处,他将她放在床榻上,温声道:“你等一会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云深一把扯住他衣袖,“阿曦……我不饿。你陪我坐会儿。”
上官曦明握住她的手,轻轻拿开,放回榻上,道:“即使不饿,也得吃点。不能委屈了我的孩子。我去去就回。”
云深忽然就忍不住,鼻头一酸,眼眶里包了两包泪水。“不要。”
战场边缘,野村孤镇,统共没有几户人家,他能上哪里弄吃的?不过是去农户家里讨罢了。
他是一国帝尊,只为她一口吃的,却……她终不能忍受他为她将自己低入尘埃里。
上官曦明去了不过片时,回来时,带了一只野兔回来,在外面剥了,淘澄干净,吩咐竺陵:“烤了拿进来。”
云深在房间里听见,哭笑不得。她怎的倒忘了,除了讨饭,还能打打猎什么的。
上官曦明洗干净了手,回到床前来,在床沿坐下,静静瞧着云深。指尖触上她的脸颊,轻轻滑过,停在她鬓边。
温凉的指尖,是久违了的触感。
“阿曦,我想你。”云深的手覆上他的手指,轻轻握住。一颗泪珠终于滑落。
上官曦明的手指轻轻将她鬓边的泪水拭干,温声道:“不要哭。回不姜等我。我很快就会回去的。”
云深的泪水止不住,却又不忍在他面前惹他伤心,便强忍着,无声地流泪。
上官曦明的薄唇覆上来,吻她的眼泪,在她耳边柔声细语:“小蓝,我何曾骗过你?你信我。”
云深抽泣着:“我自然是信你的。可是……你知道的,我不想离开你。”
上官曦明声音更柔软了:“我很快就会回去。我还要看着儿子出生呢。”
云深啐他:“你怎么就知道是儿子?万一是女儿呢?”
上官曦明故作懵懂:“难道不是你喜欢儿子吗?我怕我说是女儿,你会不喜欢。我其实更希望有个像你一样漂亮的女儿。”
云深:“那还是儿子吧。”
“儿子女儿又岂是我们说得了算的?只要是你给我生的,儿子女儿我都一样喜欢。”
“你要不这么说,我还不给你生了呢。”
上官曦明的嘴唇贴上她嘴唇,温凉的唇瓣,还是从前的触感,却比从前更热烈。
他确是太想念她了。以致于在她面前半点高冷不起来,一触到她的温柔,就全线崩溃。
深而绵长的一吻,几乎耗尽了云深所有的力气,伏在他的肩窝里喘息,不止。
上官曦明不再有别的动作,手覆在她已经略隆起的小腹上,温柔轻抚,“小蓝,谢谢你。”
“谢什么?”云深懵懂。
上官曦明温然一笑,道:“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手忽然静止不动,话也戛然而止。云深也同他一般,僵直不敢动弹。半晌,才嗓音干哑地道:“阿曦,你也感觉到了,对不对?是胎动了!是吧?是他(她)在动吧?”
上官曦明抑制不住激动,“这就是……胎动?”
云深欣喜道:“一定是你他们感应到你这个爹爹了,才用这种方式欢迎你呢!”
上官曦明却敏感地捕捉到她话里的不和谐:“你说……他们?”
云深颊边浮出浓浓笑意,将脸颊都染得透红,“说漏嘴了。阿曦,我怀的是双生子。”
“果真?”
“我听说怀双生子的基因遗传很高。我娘亲怀的就是双胞胎,我是遗传了我娘亲吧。”
上官曦明的嘴唇再次覆上来,亲吻她唇瓣。她肚子里的孩子又猛烈地动了动。
云深无奈地道:“阿曦,臭小子们又踢我呢。”
上官曦明哭笑不得:“爷被他们逼得有媳妇也不能过分亲热,他们还想怎样?生出来看老子不揍他们!”
云深亦哭笑不得:“阿曦,他们可是你的儿子!”
上官曦明:“正因为是我的儿子,所以,老子管教儿子才是天经地义!”
云深:“我已经替他们感觉到未来昏暗的天日了。”
上官曦明道:“最好他们识相点。”
话说的自然是气话。因喜不自胜而不择言语。心底里的激动却是抑也抑制不住,满满的溢出来。
竺陵已经烤好了兔肉,却不敢来敲门,红着脸在门外候着。直到云深的肚子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上官曦明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招呼道:“竺陵,肉烤好了就拿进来。”
竺陵烤肉的技术了得,将兔肉烤得外焦里嫩,香气扑鼻,云深胃口大开,将一只兔肉吃得只剩一堆骨头渣,吃完后还道:“为了孩子,委屈你饿肚子了。”
上官曦明哭笑不得:“我不饿。有一句话叫秀色可餐,对着你这样的秀色,哪里还用吃饭?”隐隐听得他说这话的时候,牙根磨得咯吱响。
云深用油油的手揉他的脸,道:“快点把仗打完了,早点回不姜。到时候两个小家伙可就生出来了,再不能妨碍着你了。”
上官曦明吻上她光洁的额头,若轻若重地“嗯”了一声。“我一定会尽早回去的。”
云深再问到有什么脱困的办法没有,他只说:“现在你不必操心这个,顾好自己的身体就好。你夫君的本事,你还不相信吗?”
云深心底里还是忧愁的。只是面上却不再表现出来。她不是不相信他的能力。再大的能力,遇上绝对的实力,也是无用武之地。她不怕墨予和宁子文的联军,她怕的是上官月明落井下石。
尽管她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要相信师兄的为人。但这个相信,就像相信上官曦明能靠自己的能力带领落雁坡上的残部冲出重围一样,只是盲目地相信,是自我催眠的相信。
相聚却总是短暂。
天明时分,上官曦明召来了他的暗卫。
都是和萦浊一样深不可测的人,只是一向萦浊在明处,他们在暗处,从未现身过。没想到现身出来却只是为了保护她离开。
上官曦明同她匆匆道别,不舍地在她唇上吻了又吻。怕她会反悔似的,一再腔调她要照顾好他的孩子们。若孩子们有个三长两短,她就不用来见他了。
她只能含泪答应。抱着他的脖颈回吻他,当着两个暗卫的面,丝毫也不隐藏自己的感情。两个暗卫不似萦浊见过这等阵仗,都悄悄背过身去,红了脸。
上官曦明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所能及处,又孤单单站立了片刻,才起身往落雁坡行去。
落雁坡上,还有和他一起浴血的兄弟。他不能负自己的女人。却也不能负了他们。
走之前,他去见了见上官月明,同他聊了几句。是兄弟二人真正开诚布公的一次聊天。背着云深,聊了昨夜就想聊的一些事。
他替他的母后向上官月明诚挚道歉。但这道歉只是对上官月明的母亲而道。当年两宫夺嫡,姬妃败了,下场自然是死。但上官月明的离开非关夺嫡。他的病,也确实是真的病,并非是谁害的,也并非是他的母后害的。
成王败寇,他本不需要道这个歉。但终究他心地纯善。
他亦道明他这些年在中土,只是为了给他有个交代。他从未将他视作对手。如果可能的话,他也欢迎他待天下大定之后回去不姜看看。终究是他的故土,没有人会不欢迎他回去。他永远是不姜人心目中的大皇子。
上官月明淡淡苦笑,言都是过去的人过去的事了,中土虽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动荡,他却早已视这里作故乡,不想再离开。
两人像多年的知心好友般,聊了过去,聊了未来。又像是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聊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态度也都是淡淡的。上官曦明没提让他施以援手的事。
对他来说,或许这已经是事关尊严的事。尊严有时候比生命更让人爱惜。
也或许是晓得他提与不提,都不能改变上官月明的决定。上官月明的决定是什么,他其实并不能看透。
就像上官月明其实也从来没看透他一般。
他们将昨夜没喝完的酒又斟上,一边喝酒,一边聊。
上官曦明到最后道:“小蓝一直将你放在心上的。虽然对你不是男女之情,但一直视你为兄长。有可能的话,你还是去不姜看看她吧。”
上官月明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只说:“我多么希望,我不曾认识过她。可我又害怕,我不曾认识过她。如果没有她,我这一生,又会是什么样的呢?可能,会一生流浪?也可能,会被仇恨烧得炽热,不燃尽天下不肯罢休?总归,不会是一场好的人生吧。”
上官曦明没有同他再说什么。他们共饮了一碗壮行酒。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