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子珏气恼地道:“你以为是割破个手指擦破点皮吗说好就好?割破了手指也不是那样容易好的呀!”
宦侍低头敛眉大气不敢出,退了出去。
他再欲说,又是宫婢端来了粥,服侍云深喝粥。云深只喝了一口粥,一声咳嗽,一口鲜血连着喝下去的粥就吐了出来,吓得小宫婢连人带粥摔下地去。大眼睛里立即飙出泪来,不知所措地瞧着云深,连话也不会说了。
宁子珏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忙上来扶住她后背,蹙眉嘟囔:“瞧着这可不像……云儿,你是不是真的很不舒服?要不我还是去找个能干些的太医来吧?”
云深摆摆手:“无妨。小伤病罢了。”恰又有一位宦侍来催促,宁子珏气怒得要踹人:“你眼睛瞎了吗?她这个样子能动的了吗?”
云深抬胳膊来救人,嗔怪他:“他不过是个传话的,你同他过不去做什么?”一句话牵扯得腹内翻腾,又一口鲜血吐出来。
宁子珏真的慌了,将她的身子扶靠在自己怀里,顾不得找个娟帕什么的,直接上手,擦拭她唇角血渍,“这……云儿,你这是怎么了?死太监,还不快去传太医?叫你们院首来!快去啊!”
宦侍慌手慌脚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了。宁子珏又迁怒于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宫婢:“还不赶紧收拾了!”
云深气力虚弱:“你同他们过不去做什么?我不过是生个病。哪有人不生病的?”
宁子珏着急:“哪有人生个病连吐好几口血的?云儿,你告诉我实话,你这究竟是怎么了?”
云深嘴角挤出个牵强的笑来:“能怎么?不过是在扶吉山里消耗内力过甚,又染了寒了。”
宁子珏快要急出眼泪来:“你为什么不早说?回来的路上也没见你怎么着,一直活蹦乱跳的,我还以为……”
以为她是装出来的病症。这话没能出口。其实连云深也自以为,自己是在装病。直到这几口鲜血吐出,她才晓得,自己是病了。
她苦笑了一声,“表哥,不是什么大毛病。动了点肝火罢了。何苦召太医来,弄得鸡犬不宁的。”
说话间,皇帝宁千锋携了太医院院首前来,身后还跟着宁子恪并蓝暂,以及一大串的宦侍宫婢。
偏殿立即人满为患,挤得空气稀薄人喘不过气来。
宁千锋走到榻前,俯身来看,冠冕上的十二旒几乎垂到云深脸上,“云儿,你这是怎么了?太医,快来给她把脉。”
太医院院首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头,头发胡子都白成一把碎雪。颤巍巍走到近前,宁千锋让出个地方来,容他有一席立足之地给云深把脉。
院首颤颤巍巍捏了云深的细腕子,一番细细探查斟酌,宁子珏急:“到底怎么样?”
院首颤颤巍巍开口:“呃……蓝小姐这是忧思过甚、郁结于心,再加上内力尽损,五脏六腑都受到损害,又在冰天雪地里被风寒侵体,是以……”
“是以什么?”皇帝蹙眉。
院首额间滴下冷汗来,“是……比较难调理,最要紧,还是要清心静养。蓝小姐,切不可再多思多虑,也……尽量要纾解心结,其余身体上的伤,尚可调理,只这心结,还得蓝小姐自己想开些。”
宁千锋睨着云深眉头紧皱:“你小小孩子,哪里来的那么多心结?”
云深扯了扯嘴角:“我哪里有什么心结?院首诊错了吧?”
院首一阵惶恐,抖着嘴唇想要解释什么,被宁子珏出声喝止:“还不开药方去?”
宁千锋深深看她一眼,隔着青玉做成的十二旒,依然能感觉到他眼睛里透出的深邃。他却没有再深究这个话题。宽大的袖袍一甩,负于背后,对院首道:“去开药方吧。用最好的药。”
云深强打精神:“臣女谢过皇上关怀。”
宁子恪在外围,冷静瞧着这一切,眉心微不可见一蹙。
云深的便宜爹,太傅蓝暂立于宁子恪一侧,向宁千锋拱手一揖:“皇上,小女在这皇宫偏殿里终归不妥,臣请接小女回家将养。”
宁千锋瞧了他一眼,略一斟酌,道:“还住在镜月宫吧。太医来回给她看病诊脉也方便,再则,宫里的药材终归要比外面的好些。”
“这……”蓝暂没想得出来什么能反驳的话。瞧着榻上一脸病容的女儿,她从战场上归来,连家都还没有回,他还没有同她一叙父女之情,这就要被幽禁于宫中……想到此,一张原本挺英俊的脸上瞬时沧桑了许多。
宁千锋似没有看见。
云深道:“爹爹,镜月宫很好,又是母亲住过的地方,就住在那里吧。”
蓝暂动了动嘴唇,没有说得出话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云深抬眼看向宁千锋,扯动嘴角,“皇上,臣女有一事相求。”
宁千锋:“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能办到的,孤都让人去办。”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臣女在宫里没有什么相熟的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皇上能不能让染月苑我那三个贴身的丫头住进来呀?”
“这有何难,让她们住进来就是了。”命令宫婢宦侍们:“你们把云儿挪到镜月宫去,路上仔细点!”
回过头来瞅了一眼宁子珏,凝声:“前殿还有正事,还不赶紧跟孤过去?”
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云深心里黯然。她这个太子表哥,恐怕以后真的要改口叫表哥了。太子的头衔……唉。
宁千锋嘱了云深一句:“好生吃药将养,孤下朝后再去看你。”
云深点头称是。宁千锋携宁家二兄弟及蓝暂仍回朝堂上去了,这厢留下一串宦侍和宫婢,七手八脚将云深抬出偏殿,抬上了轿子往镜月宫而去。
去镜月宫,云深并没有什么想法。下了云雪山,这大靖国住在哪里都是一样。只要宁氏将权利还握在手上一天,她就不得自由。
镜月宫一切如常,她上次来住了半个晚上,虽然匆匆,对宫殿里的布局还是大致有个了解的。不同的是上次是晚上来的,看什么景物都是朦朦胧胧,带了点神秘的色彩。
现在是午时,冬日的阳光很和暖。平云城的气候不同于冰天雪地的扶吉山,这里既没有酷暑,也没有严冬,一年四季和暖如春。镜月宫里香芙虞花开的仍然很好。这是种一年四季都开得很好的花。
云深被抬进镜月宫。经过镜月湖时她命抬轿的人停了下来,吩咐她们:“给我搬一张软榻来,就放在这湖边凉亭里,我要在这里晒晒阳光。”
下人们不敢违命,忙去房中抬了软榻出来,搁在凉亭下的阳光里,扶她过去躺了,她朝她们有气无力地摆手:“都下去吧,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侍婢们不敢走太远,只在凉亭外面的花荫下站立听差。
她歪在榻上,眸子半睁半闭,瞧着镜月湖上的一株孤零零的荷花出神。这个季节哪怕是在和暖的平云城,也是没有荷花看的。这一株逆时而开的荷花算是一朵奇葩。
阳光很和暖。是浅金色的。打在她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映得她的脸呈一种半透明色,肌肤下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那些侍婢远远瞧着她,一面小声赞叹着她生得这般好样貌肌肤这般吹弹可破,真真羡煞人也,一面又生出一声声叹息。赞叹自不必说,为什么叹息,云深大概也能猜到一些。她一个小姑娘,至少,外表上看上去是个小姑娘,正值天真烂漫的年纪,又是生在富贵人家,人生的路正应该是择个有权有势的好人家,风风光光大嫁,成为谁家的贵夫人。可谁知道为什么她会在手握一把好牌的情况下卷入到一场又一场的阴谋与战事里。到如今落得个毁了名誉又伤了身体的下场,真真是可悲可叹。
云深眼睛有些累了,便合上眼睛小憩。玖颍公主和太子宁子珏来看她的时候,她仍然在睡着。侍婢们欲上前唤醒她,被玖颍公主拦下了。
玖颍公主示意她们躲得远些,不要去打扰到她。侍婢们诚惶诚恐蹑手蹑脚地躲到了更远处,她和宁子珏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边,在凉亭中的石凳上坐了,一左一右双双托腮瞧着她。
瞧了许久,玖颍终于忍耐不住,轻声开口:“皇兄,她挺能睡的呀。咱们这坐了有两个时辰了吧?”
宁子珏皱着眉,小声地:“她太累了。”
玖颍就忍不住替她抱打不平:“皇兄,不是我说你们,二十几万的军队,还有你和七皇兄两个大男人,却让她一个弱女子替你们冲锋陷阵,你们不觉得脸红么?咳咳……虽然吧,她算不上一个弱女子,但总归是一个女子呀。”
宁子珏眉皱得更紧,眉心里拧出个川字来,道:“我很惭愧。”
玖颍瞧着他,就哀哀叹了一声,“你的确该惭愧的。”顿了一顿,又补了一句:“七皇兄也是该惭愧的。”
倒想不到端庄淑媛的玖颍公主还是个性情中人。被说话声吵醒的云深心里默默地想。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