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紫玉的心愿要如何给她达成,宁千锋并没有能够说出口。因云深打断了他的话,出口拒绝了。
在扶吉山山里的时候宁子恪曾提过一笔,皇帝给他下了一道纳她为妾的圣旨,她虽拒绝了,但那道圣旨一直是存在的。只是宁子恪一直没拿出来罢了。
如今蓝紫玉再提这个话题,横不过是他们两人中某一人的授意,也或许与两人都脱不开干系。
但她从前拒绝了,这一次自然也不会接受。
云深道:“皇上舅舅,云儿不孝,家祖母新丧,出殡之日也不能去送送她老人家,云儿想,就算不能去给她老人家送行,也该为她老人家守孝的。嫁人之事,还是等孝期满了再说吧。”
这确是个好借口。
百善孝为先。倘或今天宁千锋硬要替她指婚,便是带头破坏老祖宗留下来的道德标准。
这也是个伤人的利器。
同是蓝老夫人的孙女,同没能去参加她的出殡丧礼,这也罢了。一个坚持给她老人家守孝,一个却要在出殡之日给她老人家的孙女求一个姻缘,传出去,孰优孰劣,立见分晓。
加上揭露宁子恪与她夫妻不睦那些家庭丑事,今日之后,怕蓝紫玉的名声已经尽毁。
此时百官再看她一身华贵装扮,全没了初时见到她时的赞美之情。
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是蓝紫玉今日的真实写照。
云深站起身来,睨着蓝紫玉,凉声道:“蓝紫玉,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蓝家也没指望你能为蓝家做些什么。作为蓝家的新家主,我今日警告你,不要再打蓝家的主意,否则,我不管你是七皇子妃还是什么妃,我都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新家主?”蓝紫玉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云深从袖中摸出一枚墨色印信,凉凉一笑:“这个印信,没见过,总听说过吧?爹爹已将此印信传于我,不,毋宁说,在我生下来之时,爹爹就已经将此印信传于我。这些年,他不过是代我掌家。在今日之前,我并没有考虑好要不要接受这个印信。不过,现在,我决定接了。”
从前蓝家鼎盛的时候她没有想过接受这枚印信,如今蓝家已是一个烂摊子,一个烫手山芋,她却要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接手,令众人深感不解。
“皇上舅舅,今天云儿喝多了酒,僭越了,请皇上舅舅恕罪。”她一拱手,豪气的样子像从前在江湖上时的潇洒:“皇上舅舅,云儿不胜酒力,就先告退了。”
不等皇上说什么,她已经一个转身,朝殿外走去,唯留一个倔强背影给宁千锋及满殿文武。
从前那些委曲求全,从前那些曲意逢迎,从前那些刻意伪装,都被她一个转身,甩在了脑后。
“如此纨绔劣女,连皇上也不放在眼里,还不给本宫拿下!”身后响起皇后的声音。
云深没有停下脚步。
皇后其人,乃是宁子珏与玖颍的生母,宁子珏被废黜太子,幽禁于自己的府邸,她竟未被连累半分,也实属奇迹。
云深与她却向来没有什么交集。
她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要拿住云深,云深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也许她只是想在皇帝面前表现一下,替他老人家做些他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情。
可她或许没有想清楚,以当今皇帝的心性,没有能不能做的,只有想不想做的。
有时候目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宁千锋没有出声。拿或者不拿,没有命令。
守卫在门外的皇庭侍卫们飒飒围过来,手上的刀剑寒气逼人,但只是围住门口,没有宁千锋的命令,没有人动手。
云深未停止步伐,烈火锦在侍卫们围上来的时候已经掣在了手上,看她的样子,今天哪怕是皇帝动手,也准备要杀出重围。
百官们镇定的自镇定着,不镇定的冷汗涔涔依然不镇定。
首座上皇帝他老人家坐得四平八稳。另外四平八稳的二人则分别是上官曦明和宁子恪。
行将走到门口,眼看就要爆发一场遭遇战,宁千锋却一挥手,示意侍卫们让出一条道来,放云深离去。
“皇上?”皇后表示不解和不悦。
“云儿。”宁千锋没有搭理皇后,反声音低缓地叫住了云深。
云深在门口站住脚步,回过头来,淡声问:“皇上舅舅还有什么吩咐?”
“明天就是春年,孤记得明天也是你的生辰,你就在家好好过一过生辰吧。”
明天是她的生辰,她何尝不知道。只是这些年她一直纠结于接不接受这个尴尬的蓝二小姐的身份,从未过过一个生辰。
今年她本打算好好过一过生辰,可眼下这个当口,又哪还有心思过生辰。
她脸色一黯,温淡道:“知道了。谢皇上舅舅。”
走出皇宫的大门时,竺陵竺蜻等候在大门外已多时。马车前还有个干瘦的青年,眉眼清秀,甚是斯文。他是云烟雪影的军师,厉堙。
夜晚的凉风一吹,云深的脚步有些踉跄,身子禁不住晃了晃,竺陵竺蜻眼尖,忙上来扶住了她,她终于再没能忍住,一口血吐出,咳了起来。
竺陵急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她软软地摆摆手,“上车。”
厉堙也一个箭步冲上来,接住她虚软的身体,将她抱上了马车。
她瘫倒在毡毯上,有气无力道:“没什么,不过是急火攻心。回府吧。”
厉堙赶车,马车轧轧,很快回到蓝府。
云深一路没说话,此时还是病弱的样子,厉堙抱起她往府中走去,竺陵竺蜻跟在了身后。
门口一道白衣的身影挡住了去路。是上官月明。
厉堙怔了一下,旋即淡定从容地道:“她喝了不少酒,又被逼得怒火攻心,吐了一口血,麻烦上官公子照料一下她。”
一个如此有气度的男子,自然不会只是一个赶车的。况蓝府的车夫中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上官月明深深看了一眼厉堙,将云深接了过去,道了一声“多谢”,转身进了门。
厉堙没有离开,同竺陵竺蜻进了蓝府。
云深难受了一夜,后半夜还发起了高烧,说起了胡话。上官月明不离左右伺候她汤药,一夜未眠,竺陵竺蜻也是一夜没睡。
到天亮时,云深终于沉沉睡去,上官月明略松了一口气,怕云深会反复高烧,吩咐了丫鬟一声,转去染月苑的厢房和衣而卧,闭眼休息。
竺陵竺蜻也撑不住,在云深隔壁的房间打起了盹。
厉堙守着门口,接替了竺陵竺蜻。
日头终于出来,今天是个好天气。
厉堙站在廊檐下,恰有一束光落在他清瘦却温文尔雅的脸上,他眯了眯眼,瞧见上官曦明从月亮门那里拐了进来。
一身湖蓝的软袍,衬得身姿秀挺。阳光落在他身上,他就像一枚经了千万年时光打磨的暖玉。
他步履轻缓走来,走到厉堙身边时略站了站,冲他微微一点头,开门走了进去。
厉堙微蹙了蹙眉,却没有阻拦。上官曦明在里面将门关上,厉堙对着门发了一会子怔,还是选择了暂避,挪步到了菏池旁边的柳树下。
上官曦明却也在房中发了一会儿怔。眸光落在云深睡着时仍显不安的脸上,一时深深浅浅。
昨夜高烧出了一身的汗,此时云深的头发依然微湿。只是高烧退去后脸色愈加苍白,几近透明。长长的睫毛覆出两片阴影,不安地颤动着。
走过去不过短短几步,却似隔了天涯般遥远,他看似轻缓的步子有多沉重,也只有自己能体会。
他在她床前矮凳上坐下来,一只手抬了抬,又顿了顿,终于还是落在云深额上。
久违的触感,似有电流灼烧过手指,他修长好看的手指颤了颤。
云深翻了个身,他当是自己的手指惊扰到她,忙不迭往外抽,却被云深一把握住。柔若无骨的小手,依然如从前般让他怦然心动。
“不要走,阿曦。我不是要你走的。”细若蚊蝇的声音,还带着糯湿的哭腔,上官曦明贴近前去看时,发觉她仍是睡着的。这话只是她的呓语。
这种话也只有在梦中才会说出口吧。上官曦明不知心里是苦是甜,好看的嘴角缓缓落下去,又缓缓翘起来。他贴着她的身边轻缓地躺下去,没有弄出声响,将她不堪盈盈一握的身体拥握在臂弯里。
重新拥入怀的温暖柔软,这样真实,就在指尖上,可还不是自己的。
终究是他不够强,或者说,他用错了方式,没有给到她想要的安心,所以她才推开了他。
逆途归来,他不是要来得到她的认可的,他只是来争取他想要的,弥补他从前没有做过的。
躺在他臂弯里,云深就安定了许多。
漂泊已久的身心,似重又找回那个令她安心的港湾,停泊靠岸,满心里全是照进阳光般暖暖的感觉。
从前那些被阴暗笼罩的地方,全是暖暖的金子般的阳光。
云深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昨晚睡的很好。自从扶吉山回来以后,从来没有过的好。就像那些依偎在上官曦明臂弯里的日子一样,睡得安稳而踏实。
云深有些疑心,却又说不上来有哪里不对劲,推门出去,潋滟阳光下染月苑一片沉寂,全无节日的热闹气氛。染月苑已是如此,染月苑外就更不消说了。
这是她来平云城后过的第一个除夕,也是她的生辰,她忽然想,应该纪念一下。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