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往自己的房间走,竺陵竺蜻忙要跟随,却被厉堙拦下:“你们随我去搬些酒来,咱们今日也在染月苑过年。”
“搬个酒哪用得了这么些人?”竺蜻快人快语,被竺陵打断她的话:“走吧,多搬一些,今日也喝个一醉方休。”
厉堙的颜色她却看得清楚。回头瞥了一眼云深的寝楼,嘴角浮上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来。
云深早已自顾自走了。穿过回廊,瞧见自己房间的窗上映出个人影来,她却分不清是自己的影子还是别人的影子,在那里打量了半天,也没有辨得清,反倒看得眼睛更花了。
自己轻轻叹了一声,酒喝得不少。
轻轻推门而入,一眼瞧见房中摆了一张圆桌,桌上备了些精致酒菜,她嘴角翘了翘,自言自语:“厉堙还真是暖心呀。”
提起桌上的酒壶来,就要往口中灌。一搭眼,瞧见窗前立了个人,正眸光温和地瞧着她。
手中的酒壶脱手。
倒没有预料中的落地之声。窗前的人不知用了什么身法,眨眼到了眼前,酒壶落地之前被他稳稳捞在手中。
修长好看的手指。她的目光落在他握壶的手上。
“大过年的,不是应该守着妻子守岁的吗?”她声音极轻极暗哑,轻得连自己都几乎听不清。眸光一直落在他手上,没有移开。
面前的人却没有答她的话,反问她:“为什么不看我的脸?”如昨日见他,声音轻柔温润。
“……”云深仍垂目在他手上,没有说话。
要说什么呢?说她其实是不敢看他的脸?怕看见他的脸便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心?可他已经是有妻室的人。
上官曦明微微抿唇,忽的握了她的手,拉她到桌前坐下,握壶的手斟了两杯酒,一杯分给她,温声道:“今夜我陪你守岁。”
云深张了张嘴巴,嗫嚅一般:“可是……”
上官曦明打断她:“没有什么可是。听我的就好。”
“……”云深竟说不上反对的话来。哪怕他的温柔将来并不属于自己,这一刻,竟也不想推开。
明知这样是不道德的,也不想推开。
她缓缓抬起头来,眸光终于落在那张日思夜想的脸上。上官曦明也正温柔凝视她。四目相对,无语凝咽。
他握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半晌,云深张了张嘴巴:“你以前很赖皮。而且也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
他瞧着她,声音依旧很温和:“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
云深脱口而出:“无论是什么样的你,都喜欢。”
上官曦明的嘴角勾了起来。
意识到说了什么,心里忽生出黯然失落。纵然再喜欢,可他终究不是她的了。自然,这怨不得谁,是她自己推开了他。
理智忽然回来,她猛地往回抽自己的手,道:“今晚你不该出现在这里,趁天色还早,快走吧。”
手却被上官曦明握得极紧,她并没有抽得回。上官曦明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眼角眉梢略带了些黯然,道:“我的妻子现不在府中,我回去也是一个人。你陪我守夜吧,算是弥补你对我犯下的错。”
她犯下的错。奋力往回抽的手顿住了。
的确是她犯下的错。不管她的初衷是什么,她先违背了誓言是真。她抛弃了他也是真。且不说一国帝王,就那样被她甩了,就算是个普通男子,须也受不住她这样侮辱。
她黯然低眉。低声开口:“对不起……是我的错。”
上官曦明淡声:“既然是你的错,弥补我一下也没什么吧?”他将她的那杯酒端起来,递到她唇边,道:“喝了这杯酒,就算赔了不是,咱们之间就两清了。”
“两清”二字入耳,她的手一颤。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也终于体会到她推开他时他所受的痛。
彼时他有多痛,现在她就有多痛。
撕心裂肺,痛到麻木。
外面有热闹的鞭炮声次第响起,噼里啪啦,不曾间断。
房内静寂无声,静得能听见呼吸的声音。
上官曦明却依然温淡:“既然是要结束,总要两个人好好说句分手。不能你一个人就做了决定,不管另一个人的感受。”
她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他俊美的脸也瞧不清了。他话语虽然依旧温和,说出的话却像刺一般刺在她的心上。
“好。好好说句分手。”她嗓音哑成一线,像硬挤出喉咙。
上官曦明擎着的酒杯依旧贴着她的嘴唇,她低眉瞧了一眼,一滴泪滑进酒杯里,无声无息溅起一圈涟漪。
她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就着他的手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有些壮烈。
酒是苦的。
上官曦明将酒杯搁下,仍斟满了酒,她主动将酒杯端起,不等他开口,便一饮而尽,道:“对不起。”
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说这一句。
上官曦明凝着她,一边斟酒,一边道:“我不喜欢看人流眼泪。你还是不要哭了。横竖是自己的选择,你有什么好哭的呢?”
她抬手抹去眼泪,强自扯出一抹笑:“是啊,有什么好哭的呢。现在的一切,不正是我想要的结果吗。无牵无挂,无拘无束。我们是该好好喝一杯的。”
她原就已有些酒意,几杯酒下肚,脑子更是晕得厉害,可是还能保持一线清醒,说话倒也没有乱了方寸。
她喝一杯,上官曦明便给她倒一杯,倒一杯,她便喝一杯。至于上官曦明有没有喝酒,她倒全没在意。
但她进来时他身上的酒气她倒是注意了的。他见她之前也是喝了酒的。
她终于是连最后一线理智也失了,握着酒杯迷蒙着双眼问他:“阿曦,你的妻子,她对你好不好?有没有我漂亮?”
他答:“她对我……就像你对我一般。至于漂亮不漂亮……我觉得还看得过去。”
她和他碰杯,喝得仍旧豪爽,咬字已有些不清:“不要让她学我。她应该对你好一些,再好一些的。不要像我一样,对你那样坏。”
她觉得这句话应是出于真心,可是说出来时却觉心中酸楚。
上官曦明其实一杯也没比她少喝,她喝下几杯,他便陪着喝下几杯。她喝得如何豪爽,他便也陪得如何豪爽。
她这句话入他耳中,他低声回她:“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人能比你对我更好?”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没听清楚,问他:“你说什么?”
他说:“没什么。”
她手指贴上他的嘴角,将他的嘴角抿出个上翘的弧度,说话已经没什么条理:“你笑的样子很好看。以后要多多笑。你以前总摆出一副帝王脸,其实很难让人想靠近的。”
他说:“我本就是帝王,摆一副帝王脸有什么不对吗?”
她有些执拗:“就是不对。多笑一笑,才有亲和力嘛。”
“你不怕我有亲和力,会招来更多的女孩子吗?”他问。
“不怕啊。有我在,谁敢靠近你?”脑子里忽有一线清明,意识到什么,眼泪又崩盘:“可是你都不是我的了,我有什么资格管着你?我又有什么资格不让别人靠近你?”
上官曦明没有言语。
她贴着他嘴角的手指往上移了移,抚上他的眉梢,极好看的两道眉,似泠泠剑锋,眼睛也好看,可是这好看的眉眼以后就再也触碰不到。甚至,连看也看不到了。
想到这里心里就像锥子扎透一般疼。
上官曦明说:“你又哭了。不是说不哭了吗?”
“不知道。总是止不住。对不起,如果你不喜欢看见我哭,现在酒也喝了,歉也道了,可以好好说句分手了。分手之后,你就走你的阳关道,而我,还去走我的独木桥,就互不相干了。”
“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倘或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不还是会将我推开?”
上官曦明的声音略凉。
云深怔了怔。
倘或再有一次机会……他说她还会再推开他。她觉得他说的不对。倘或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不会再傻成那样的放手。
没有他的日子,委实是受够了。不是生不如死,而是生无可恋。
可是不会有那样的机会了。
短短数月,他已有了自己的发妻。
她蹙眉沉思了一会儿,抹了一把眼泪,道:“的确没有什么意思。”
上官曦明的眉眼渐渐沉黯下去,脸色蓦地苍白。
云深继续道:“没有可能的事,说来有什么意思呢?你已有了结发的妻子了。”
她觉得自己是时候离开了。再纠缠下去,徒增烦恼伤心罢了。她站起身来,脚下暄软,踉跄了一下身子,才发现手依然握在上官曦明的手心里。
温暖而干燥的手,紧紧包裹住她的小手。
她决绝地道:“咱们该说再见了。长痛不如短痛,就此放手吧。”
挣了挣,没挣开。
上官曦明哑声:“不是说好要陪我守岁的么?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
“你何必如此执着?放了我,不是都能解脱了吗?”
她望着他,他的模样在她的泪目中有些虚幻,像破碎的阳光的影子。也有可能是灯光,是自己看讹了,她想。现在是夜晚。
头有些疼,她用另一只手扶额,无奈地劝他道:“你已有妻子,而我也不想做什么第三者,阿曦,还是放我走吧。”
上官曦明久久没有说话。握着她的手也没有放开。云深试着往外抽自己的手,他忽然就放开了她。她被晃了个趔趄。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