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又有人抢了话茬:“你从前曾说过,一生只为一个人弹琴,那个人便是我。如今你既已弃我,那句话也当可不做数了。”
幽冷寡淡的声音,从皇帝身侧的下首传过来,听在别人耳中不过是些许震惊,顶多,是挺震惊。听在云深耳中,却是无法言喻的感觉。
似有无数细细的针,扎入心肺,绵绵之痛无休无止。
要否认说过的话吗?否认也不过是自欺欺人,她晓得,这里的人,都是宁愿相信上官曦明的话的。
要收回这句话吗?他说的对,她既已弃了他,这话也自当废弃。坚持只是徒留笑柄于人罢了。
要坚持曾经的誓言吗?
她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纯是手疼而已。和以前说过的话无关。”
没等宁千锋说说自己的意见,她便自己作了结束语:“今日比试,论棋艺,没能赢下申姑娘,论画作,输给了玖颍公主,书法嘛,也未必赢得下申姑娘。这琴艺嘛,已是输给了紫玉。皇上,臣女认输。”
宁千锋睨着她,慢悠悠道:“你要知道,今日的比试,是有彩头的。这个彩头还不是一般的彩头。”
云深依旧没什么表情,道:“云深能力有限,不敢奢望。”
宁千锋睨了她半天,才悠悠道:“这倒不是你素日的争强好胜的性子了。”
云深低眉敛目,没有争辩。
宁千锋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看向申宓:“申姑娘,你继续将另外三项比完吧。”
申宓却是笑笑,道:“回尊皇的话,方才一直没有选择先比哪一项,便是因为小女子除了棋艺拿得出手,其余皆是泛泛。拿出来没得丢人。既然有了蓝姑娘的先例,小女子也请求退出吧。”
文武百官皆以为憾事,宁千锋倒没什么表情,只淡声道:“既然如此,孤也不好强求。玖儿,紫玉,你们各有输赢,孤就许你们一人一个心愿,你们想好了再说。”
一场比试浩浩荡荡开始,这便就要草草收场了。云深意兴阑珊,回了自己的座位,申宓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蓝紫玉跪在皇帝面前,没做什么思索,便道:“能做七皇子妃,已是最大的荣耀,儿臣别无所求,只求父皇能宽恕儿臣的老父亲,让他回家颐养天年。”
做七皇子妃是不是那么荣耀的事,她又过得到底如不如表面上一般容光焕发,这些只能是她自己知道,外人无从晓得,也替不得她半分。
云深比较惊讶的是,这么好的机会,她没有替自己求什么荣华,却将机会送给了她们的爹。
但蓝暂的生死,真的不是她能求得来的恩典。哪怕皇上曾许下重诺,但他的诺是什么,还得他自己说了算。
当然,皇上还是会给她个不伤和气的说法的。
皇上说:“你父亲的案子,如果查实他没有犯案,自然会还他一个清白的。这个不算,你可以再想一个心愿。”
蓝紫玉思忖一阵,并没有什么答案。
皇上道:“那你先想一想,想好了再告诉孤。”他看向玖颍公主,问她:“玖儿,你有什么需要父皇帮你实现的心愿?”
玖颍公主跪地道:“有是有,可玖儿不敢说。”
皇帝宁千锋道:“尽管说来,今日是父皇的允诺,即使有什么不当之处,也恕你无罪。”
玖颍公主却看向上官曦明。
上官曦明低眉饮酒,似没觉出她的视线全在他身上。
玖颍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杏眼圆睁,嘴角抿起,“父皇,玖儿久慕上官祭司的风采,玖儿想求个同他的缘分。”
话未落,已一片哗然。
且不说以公主之尊说出这等话来是有多轻浮不不自重,大家的注意力也不在她的德行上。大家的注意力全在上官曦明的态度上。
上官曦明只是淡定擎杯,从容喝酒,似没听见玖颍说了什么。
云深亦是淡定执杯,从容浅酌,也似没听见玖颍说了什么。
宁千锋注视上官曦明,没有开口发问。
做皇帝久矣,想得自然就多。这事若由他开口,自然就先落了下风,实非良策。
若是等等上官曦明的口风再做打算,则更能把握主动。
上官曦明喝完一杯酒,搁下酒樽,淡然开口:“承蒙玖颍公主厚爱,不胜荣幸。可缘分这种东西,向来由天不由人,若早上几个月,说不得在下会欣然应允,可如今在下已有妻室,心有余,而意难全。”
他拒绝,在情理之中。
他拒绝的理由,在意料之外。
诚然,只是在云深的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旁的人,或也觉得他会拒绝,但以什么样的理由拒绝却是无所谓。
云深擎着酒樽,已许久没有什么动作。
早知道总有一天会是这样的结局。一国的帝尊,再霸道些,也还是得屈从于现实。娶妻,繁衍子嗣。娶的或许还不止一两个女人。
她送他离开那天,就做好了接受这现实的心理准备。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快到令她措手不及。
也没有想到,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会比死了还难受。
可,如果能让他安好地活下去,死了又怎样。
难受又怎样。
她应该这样想。
她从前到现在,确是这样想的。
宁千锋的眸光在云深脸上淡淡掠过,扫视一圈,落在上官曦明脸上,道:“心有余,意难全?上官祭司怎道出如此泄气的话来?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很寻常吧。”
上官曦明眉眼淡淡:“内子凶悍善妒,在下也很是无奈。”
他“内子”二字叫得熟练,听在云深耳中,却苦涩得很。直穿过喉咙苦到心底里去。
一直替云深觉得怒火中烧的宁子珏终于抓住机会,怼他:“上官祭司行则有美相伴,我看,这无奈也是分对谁吧?”
申宓浅淡一笑:“宁大皇子误会了,我们只是好朋友而已。此次来靖国,小女子人生地不熟,不过是让曦哥哥带一带罢了。”
他们许多的话,云深一直是迷蒙着的,并没有听清楚,唯“曦哥哥”三个字入耳,初听时刺心,再听仍觉刺心。
耳中嗡嗡,宴席上的人再说了什么,她全没听清。
上官曦明不肯吐口,宁千锋也是无奈,只得道:“玖儿,不是父皇不想完成你的心愿,实在是这世上有些事,父皇也左右不了。”
玖颍斩钉截铁:“那玖儿可否请父皇准允,在玖儿未对上官祭司死心之前,不要将玖儿许配给他人?”
“这个……”宁千锋沉吟一瞬,道:“父皇可以答应你。但也要有个时限。”
玖颍道:“十八岁之前,可以吗?”
宁千锋点点头。算是将这个头疼的烫手山芋摆平了。转过头来问蓝紫玉:“紫玉,你可想清楚了?”
“儿臣想为夫君求一个恩典。”蓝紫玉的模样活脱脱一个夫妻恩爱欢情深的模样。
宁千锋挑眉:“哦?你说说看。”
蓝紫玉道:“夫君心里喜欢一个人久矣,只苦于那个人一向没将夫君放在眼里过。儿臣想替他向父皇求得此人。”
上官曦明娶了一个妒妇,她这厢却扮足贤妻,真是令在场的人开了眼。
当事人之一宁子恪并没有说话。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赞成。
这个时候自然是他说什么都不对。他那样精明的人,不会不晓得。
宁千锋不悦道:“什么样的女子,竟然连堂堂皇子都瞧不上?”
蓝紫玉道:“儿臣若说出那人名字,恐她不能答应嫁入七皇子府。所以,儿臣想,只要她能答应,儿臣就是让出正妻之位,不做七皇子妃也是可以的。”
宁千锋不悦:“凭她是什么人,只要她是我靖国子民,就没有藐视皇家的权利。玉儿,你放心,不管是谁,就算将来进了老七的府邸,也不可能高过你一头,你永远是孤赐下的七皇子妃。”
他们说的热闹,云深却充耳未闻。就连蓝紫玉说出那个名字,她也没听入耳中。
蓝紫玉说的是:“儿臣的二姐,蓝云深。”
全场一片哗然。比方才听见玖颍公主求嫁上官曦明时还震惊。
二女共侍一夫?没什么。
姐妹共侍一夫?也没什么。
可那个人是蓝云深,就很有什么了。
可被点到名字的蓝云深却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吃吃喝喝了大半天早已吃饱喝足的列位臣工们都将目光投向云深,且看她的态度。
自然,他们瞧不出她是什么态度。
那厢云深未做出反应,这厢宁子恪却反应激烈:“父皇,儿臣从不曾想娶蓝云深,不要听她胡说八道。”
蓝紫玉道:“自大婚后,殿下从不曾进过妾身的房间,起初妾身以为是殿下太忙。可谁曾想,殿下心里是有了其他女人。”
一张美丽的脸渐渐透出哀凄来。
宁子恪蹙眉:“你是本皇子明媒正娶的妃子,注意你的言辞!”
蓝紫玉凄凄一笑:“妾身不觉得说了什么不妥的话。若说不妥,也是殿下做的不妥吧?殿下书房里藏着的画像,殿下敢拿出来让众位大臣们看看吗?”
“你今日以蓝云深为托辞,不就是为了想让本皇子难堪么?蓝紫玉,本皇子难堪,于你有什么好处么?”
宁千锋实在听不下去,干咳两声,道:“你们的家务事,还是回自己家中去解决。至于玉儿的心愿……”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