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未能讨论出从哪一边过河,云深也没有再发表意见,心想等到了岔路口再商议不迟,还有数日的行程呢。
每日急行军,到必须要择出往哪边走的鹿城的时候,却还没有追上大军,云深的眸光就有些幽深了。
晚上安营,宁子恪问她意见,她只淡淡说了一句:“大军都已经不见踪影了,我的意见还有用吗?你看着走吧。别迷路就成。”
宁子恪迟疑了一瞬,才道:“我不过是个监军,真正领兵的是蒋正,他生性桀骜难驯,不和我商议有什么奇怪?”
云深笑道:“哪有什么奇怪?说不定这会儿已经打过了扶吉河,直捣仓泽的国都了呢。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骠骑将军嘛!”
宁子恪脸色有些挂不住,张了张嘴,欲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云深冷笑一声,道:“宁子恪,七皇子,你们藏了什么心思,设计了什么阴谋,我并不想过问。这天下,不是一个人的天下。你父皇他想用世人的白骨造他一个人的时势,你若是想当帮凶,我也拦不住。”
顿了一顿,补了一句:“我如今也已经不想拦。”
宁子恪望着她,眸光深邃,“你说的好听。可你做了什么,心里不清楚吗?”
云深一字一句道:“那你就不妨传信于他,我要的是,山河易主,我要的是他自裁以谢天下!”
宁子恪涨红了脸,抡起手就要掴下来,落到一半,被一只修长好看的手生生截住。
“宁子恪,你如何算计她,我不插手是因为这是你们靖国内政,但你若是打她,不好意思,她是我的女人,我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宁子恪的手上不得下不得,尴尬到极点,奈何上官曦明的钳制如同铜墙铁壁令他冲不破。
上官曦明猛的甩开他的手,“我以前不对你出手,是念在和你朋友一场,若你已失了准则,我也不介意与你割袍断义。”
宁子恪冷笑,眸中亦是森森冷意:“咱们不是早已经割袍断义了吗?”
上官曦明只说出三个字:“那很好。”
他拉着云深出门,脚步不见有多快,背影也不见得有多怒,一切皆不过寻常,他本就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看在宁子恪的眼中,却有些不一样了。
终究是不一样了。
或许命运早就注定,他们是要走上一条对立的路的。
云深回到营帐,一直沉着脸,上官曦明亦没有说什么话,和衣躺在榻上,闭目浅眠,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想什么。
云深坐得乏了,挨到上官曦明身边来,也是和衣而卧,低声道:“阿曦,事情这样诡异,你说,宁千锋和宁子恪究竟想做什么?”
上官曦明没有说话,只是蹙了蹙眉,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暗地里问过墨予,他说他没办法得到消息,身边全是眼线。咱们身边虽没有眼线,却也没有能传递消息的渠道,我估摸着,是被宁子恪全部切断了。”
上官曦明微闭眼眸,似睡非睡,半晌,才道:“睡吧,睡饱了才有力气应付他们,不是吗?”
他既不愿多话,云深便也不好多问,往他肩窝里靠了靠,寻了个舒坦的姿势,安心睡了。
次日宁子恪派人来请云深,说是有故人来找她。云深到他的帐子,才晓得这个故人,是自己的师兄上官月明。
上官月明将一个包裹递在她手上,道:“你走得急,将这个忘记了。”
她打开瞧了一眼,笑道:“师兄有心了。战场是,这医药包委实有用。”凝着医药包沉默了片刻,自嘲般笑道:“说来可笑,我是来杀人的,却又要这救人的东西做什么?可见,我也是个虚伪的人。”
上官月明安慰她:“你也别太自伤。世人都有不得已。我是你的师兄,该替你担当的,你有需要我的地方,可直言,不必觉得不好意思。”
云深点头应了。
宁子恪没提启程的事,她便拿着医药包回了自己的营帐。打开医药包,将一应瓶瓶罐罐的药装进自己的医药包里,在其中一个小瓶子里找到一张纸条,上面仅四个字:朶山出事。
她捏着纸条沉默了一瞬,上官曦明温声道:“不是早就预料到了么?也没什么好难过的。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打从你到这个世上第一天起,不就是被阴谋暗害的么?”
云深将纸条捏成一团,顺手扔在一旁的炭炉里,纸条遇火,瞬间成灰。她沉声道:“也不是难过。就是觉得离战争越来越近,心里很慌张。”
上官曦明靠近她,双手搭在她肩上,道:“做了那么多年的准备,早该想到会有今天吧?就算受不住,也没有退路了。”
云深忍不住笑他:“哪里有你这样安慰人的?”
笑完了,她凝眉思忖一阵,道:“宁子恪这一招调虎离山真是将人困住,咱们都已脱不得身,唯寄希望于厉堙能指挥得当。”
上官曦明凝视她一瞬,道:“让你师兄回去吧。”
云深错愕地抬眸望着他,“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上官曦明却扯出个高深莫测的笑来:“眼下,除了他,还有谁能自由出入?”
云深蹙眉:“我做的那些事,并不想让他知道。”
“他和你自幼厮混,你以为你做的事,会瞒得过他的眼睛?他不揭露你,不代表他没看透你。”
云深又是一阵沉默。对于她这位师兄,她有时是不愿意多想的。他看似温润无害的外表下,其实是连她都不能看透的城府。
她记得那时她下山,确有那么几次,他是跟着她下山了的。她发现了他,但没有拆穿他。直到回到云雪山,她担心他会将事情告诉师父,然他没有。这些年他一直没有问过她,在做什么。
可他又处处在帮她。
生意上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会暗中帮她化解。
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也会暗中出手救她。
可他从不言明。她也不知该如何同他说这些事。
“我一直有一个疑心。”云深瞧着上官曦明,道。
上官曦明表示:“你说说看。”
云深思忖着道:“蓝府出事那天,有人暗中助我。我一直想不出那个人是谁。”
“所以你怀疑是你的师兄?”上官曦明挑眉。他一向是这样一个敏锐聪明的青年,只是有时候会稍嫌懒散。
云深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那天的事情很离奇。你说蒋正不是你的人,可他确确实实帮了我。你说允曳虽是你的师姐但你们自小也合不来,可她那天确实也在帮我。她阻我上城门,显然是知道那里有危险。而她,要救的是我,却不是云烟雪影。”
上官曦明安慰她:“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给朶山下的人马解围。”
云深掐着眉心,掐得快要冒出血来,看得上官曦明实在不忍,上前握住她的手,将她扯着就出了营帐,奔的却仍旧是宁子恪的营帐。
云深不能做的决定,他须替她下这个决定。
宁子恪正在研究地形,上官曦明开门见山:“这个图,再研究也没有什么用。宁子恪,你等的是不是朶山军营的消息?”
宁子恪抬了抬眼,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上官曦明冷笑:“没有什么复仇,也没有什么攻打仓泽。一切,不过是个谎言,你和你的父皇想做的,不过是引出伏在平云城四围的一股势力。是不是?”
宁子恪表情淡淡,依旧没有什么话说。
上官曦明又是一个冷笑:“将小蓝引到此处来,是因为怀疑那些暗中的势力是她的势力?”
宁子恪提笔在地图上圈圈点点,仍旧没有接他的话。
“你估量的不错,小蓝手上确实有那么一股势力。”上官曦明眉峰一挑,“你大可以试试看,能不能赢得下小蓝。”
他说完,拉着她往外走。
上官月明出声叫住了他们。
“师妹。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他不是你的良人。爱你的话,就不该这样纵容你。他早晚会回不姜,回了不姜谁都不能拿他怎么样。可是你不一样。你的家在靖国。你的家人在靖国。”
云深一霎觉得心里很凉,一霎又觉得其实不该有什么失望。师兄没有错。他只是和她的理念不同。他要救她,只是用了她不能接受的法子。
脑子里许多个念头在纠缠,到最后也不知是哪个赢了,她只是很淡漠地道:“师兄,有血缘就算亲人吗?那我有很多亲人。可是这些亲人当初给我喂了绝命散,把我扔到了乱葬岗上,你说我要不要认他们作亲人呢?”
上官月明蹙着眉,折扇在手心里无意识地敲打,敲得手心已有些发红。
“师兄,你和师父同我没有血缘关系,但在我心里委实是将你们视为亲人的。如果有一天,你们不再是我的亲人,可能我会很伤心。但也不会活不下去。这么说,可能你会觉得我很无情,可这是事实。”
她看向上官曦明,眸光里的淡漠倏然隐去,浮出一抹柔光,柔声道:“可是有一个人,他不是我的亲人,胜似我的亲人,没有他,我找不出活下去的理由。”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