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同上官曦明仍是同骑一匹马,一回头,碰到他的胸膛,忍不住就对他温柔一笑,十分关切地问他:“饿了没有?”
她仍记得上次出征时他为她受的那些苦,这回又要陪她去受苦,她心底里实在觉得对他有愧,也就想对他要更好一些,再好一些。
上官曦明眸中全是暖意,低眉瞧着她,“还是听从宁七皇子的安排吧。”
宁子恪的安排是:“启程。”
云深翻翻眼皮,催马跟上宁子恪。但没走几步,就落在后面。墨予跟上来,鄙视地瞧他二人一眼,“真不知上官祭司和蓝参事是上战场打仗去还是上战场谈情说爱去。”
上官曦明淡淡瞥他一眼:“墨公子还是管好自己的云烟雪影吧,别被人啃得骨头渣都不剩时哭都找不到地方。”
墨予狠狠瞪他一眼,催马超过了他二位。
一路行军,至晚方休,却仍没有赶上先行的军队。晚间安营扎寨,云深和上官曦明单独一个小营帐。竺陵竺蜻两人留下打点,他二人则晃去了宁子恪的中军帐。
正赶上开饭,云深和上官曦明很自觉地坐下来一道吃饭。宁子恪没有话,连看也懒得看他二人一眼。
饭后云深坐在小蒲团上,终于开口:“现在这个季节,北方寒冷,真的适宜出兵么?”
这话自然是问宁子恪的。
宁子恪正坐在案前看地图,闻言抬头瞧她一眼,道:“皇上的命令,谁敢违抗?”
话不投机半句多,云深已经懒得同他多说,“就当我闲的没事干才多嘴问你,出征也好,复仇也罢,我不过是个马前卒。今日倒是要同七皇子讨个情分,劳七皇子使用我这个马前卒的时候,悠着点。我不经用,万一死了,蓝府可就真的完蛋了。”
她说的固是气话,但也是心里的话。
宁子恪目光停在她脸上,有些怔愣,有些幽深,半晌,才道:“你过来看看这个地图。”
云深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时,已经凑上前去看宁子恪面前的地图。
宁子恪指着扶吉山,在它的两侧比划了一下,问她:“你觉得,走哪边更为合适?”
扶吉山的两侧,皆是较为平缓的丘陵地带,但因山系北侧有一条河与山势并行,河面宽而河水急,若想攻打仓泽必须要过河。山东侧乃上游,西侧乃下游。上游的水势急,下游的河面宽。但那是在别的季节。现在是冬季,那一带气候寒冷,扶吉河势必要结冰。
云深只瞧了一眼,便道:“依我说,不打的好。穷兵黩武,劳民伤财,最后受苦受累的还不是百姓。”
宁子恪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叹,反问她:“如果是你,坐在那个位置上,国家被外敌侮辱,你要怎么做?”不等云深回答,便又自问自答:“我晓得你要说,要从根本上找原因,要先找一找自身的原因,可你觉得,这现实吗?”
云深默了一瞬,回到上官曦明身边,瞧瞧自己茶杯里没有茶水了,便顺手拿过他的茶杯喝了一口茶,神色有些淡,“宁子恪,长夜漫漫,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上官曦明淡然地走到宁子恪桌案上,拿了他桌上的茶壶,仍回自己座上,给云深和自己的盏中斟满了茶,又从袖中摸出一包瓜子,打开来,边嗑瓜子,边喝茶。
云深眼抽地看着他:“你……做什么这副样子?”
上官曦明挺认真的样:“听故事呀。瓜子茶水故事,不是挺好?”
宁子恪淡漠地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他跟着来战场,不就是来气他的么?
云深无语地横了一眼上官曦明,抓起几颗瓜子,先磕了一粒,开口:“那是个战乱的时代。诸侯割据,征战不断。有两个相邻的国家,一个是吴国,另一个是越国。两国素来不睦,常常起战端。吴国的王阖闾死于吴越之间的一场战争,他的儿子夫差继承王位,誓为父亲报仇。练兵三年,终于找到机会,攻打越国。”
上官曦明打断她:“是个有志气的。”
云深不理他,继续道:“越国的臣子范蠡和文种劝阻越王勾践,吴国来势汹汹,此时宜守不宜攻。勾践不听,率兵迎击,结果大败。只好求和。本来,对于求和之事,吴王夫差是左右摇摆的。吴国臣子伍子胥站出来强烈反对讲和。但越国向吴国进献了大量的金银珠宝,还献出了几位美人,里面更是有一位绝世的美女西施。贪财好色的夫差便答应了求和。但条件是要勾践到吴国为质。”
“勾践住在吴国的日子里,过得十分艰辛。睡的是柴房,干的是喂马拉车的粗活。但为了将来有一日能回到越国,他忍了。终于,夫差觉得勾践是真的归顺了,便放他回了越国。”
“回到越国的勾践,立志报仇雪恨。他睡在柴房,在自己的房间挂了一只苦胆,日日要尝一尝苦胆的滋味,提醒自己如今的屈辱。他制定出一系列富国强民的政策,同越国人民一道耕种,终于将越国发展壮大。十年之后,越国终于大败吴国。灭掉了吴国。”
上官曦明磕着瓜子,一手托腮,总结:“卧薪尝胆。唔,我比较关心的是,那位绝色的美人西施结局如何了?”
云深强忍要揍他的冲动,道:“美人同范蠡两情相悦,据说,最后泛舟江湖去了。”喝了一口茶,补充道:“那位范蠡,后来辞去官职,经商去了,成了个很有成就的商人。”
上官曦明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嗯,结局差强人意。”
他说的,自然是美人的结局。
云深白他一眼,却又忍不住一笑,美人的结局,她也觉得差强人意。
宁子恪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淡淡道:“故事是好故事。但现如今我能做的,只有谨遵圣命罢了。”
云深冷了脸,凉凉一笑:“宁氏的江山,和我有什么关系。也算我自作多情。宁子恪,若有一天,丢了江山,甚至丢了脑袋,你可别后悔没听我的劝谏!”
宁子恪道:“谢谢你的劝谏。但宁氏的江山最后能不能落入我手还两说。时势如此,我也莫可奈何。”
“对牛弹琴!”云深愤了一句,扯起上官曦明,“我们走!”
走到门口,又转回头来,怒冲冲道:“他一个人的时势,却是多少人的荒冢!宁子恪,他是主谋,你是帮凶!”
上官曦明低眉看了她一眼。
宁子恪冷声:“除夕那日,你不是说,希望山河易主,德者居之吗?干嘛又来劝谏我困守宁氏江山?”
云深咬牙切齿:“我闲的,行不行?”
上官曦明忽然就将她往腋下一夹,夹一样物事一般,夹出了宁子恪的营帐。
云深犹自在骂:“宁子恪,这天下不易主,我他娘的随你姓!”
上官曦明探手捂了她的嘴巴,世界清静了。
二人身后的宁子恪,烛光映照的脸庞似真似幻,眸光却有些恍惚。
云深被扔在了榻上。上官曦明脸上瞧不出喜怒,声音也淡:“你何苦这样刺激他?是以为他还有救吗?”
云深坐起身来,垂头丧气:“是我痴心妄想。兵戈一起,受苦的还不是百姓。我以为他怎么也会顾念一些的。”
上官曦明在她身边坐下,放轻缓了声音:“每个人的所求不一样,所以选择也就不一样。宁子恪想要的,未必是江山权势。”
云深垂着眉眼,“他想要什么?恕我想不出来。从前他病在床榻上,我倒能猜出来他要的可能只是一副强健的体魄,可如今他拥有了强健的体魄,我倒猜不出来他想要什么了。”
上官曦明将她往臂弯里一带,“想那些做什么?他和你有一钱关系么?”
云深就被他带跑了思绪:“是啊,他想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阿曦,睡觉。”
上官曦明将她从榻上揪起来,“洗漱。”
她不甚乐意,委委屈屈地蹭去洗漱,上官曦明在她身后,握了她擦脸的面巾,讨好她:“我来吧。”
她气哼哼的,却也没有拒绝,上官曦明轻笑:“这是生我的气呢还是生宁子恪的气呢?若是生我的气,我可以改到你喜欢为止。若是生宁子恪的气呢,我不介意杀人的。”
曦爷他宠人的法子实应算得上奇葩,云深委实找不出能评价自己此时心情的词语来。
至于曦爷说杀人,她倒是见过他杀人。手段之狠辣也是鲜有人能出其右。但杀宁子恪么……依他的妒性,也不是做不来这种事。
云深打量他,这光景……她福至心灵地想到,他莫不是喝醋了吧?
这醋喝的就奇怪了。她和宁子恪,就像是风马牛不相及,傻子都能看出来吧?
云深笑他:“我干嘛要生他的气?我又不是傻子。”
上官曦明幽幽:“你有时候,其实还不如傻子。”
这是喝醋留下的后遗症么?酸起来还没完了。云深明智地没搭理他,洗漱完了解衣衫上床睡觉。
上官曦明挨过来,将她拢入臂弯,倒没有再动手动脚,眼睛一闭,招呼一声:“睡觉。”
翌日天未亮便被招呼起床,用过早饭开始急行军。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