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月明要造反,她的确心知肚明,这些时日上官月明领兵征战,要说军心么,也该收服的差不多了。起义正是时机。允曳么……倒出乎她的意料。
云深撇嘴笑了一声,道:“治我的罪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爱治就治吧。我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说起来,他们即便是造反,也不过是带走了你们几万朝廷军,另几万,还是云烟雪影的人。这里是没有主子的仓泽,不是靖国,他们要夺也是夺的仓泽政权,不是靖国土地。七皇子,您是要领着西路军在仓泽你三哥的地盘上征剿叛贼呢,还是抢你三哥的地盘呢?”
讥讽之意溢于言表,宁子恪却没有生气的意思,反倒是自嘲道:“你说的不错,西路军虽还没有撤出仓泽,但我已经答应三哥不动仓泽的地盘,倘或在仓泽动手,便会引人误会。不过呢,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咱们倒可以看一看戏。”
云深未置可否,冲门外晒太阳的墨予喊了一句:“墨予,你的云烟雪影这是投降了的意思吗?据说你治下相当严谨,怎么,好几万人就这样被别人拉走了,这他妈的算什么队伍?还是说,反叛的事,你也有份?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扶吉山里救走叛贼的,正是云烟雪影,其实,你们一直有反心的吧?投诚也不过是假投诚吧?”
墨予的声音飘进屋里:“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有什么办法?况且,他们现在是什么处境,我一个受伤之人,上哪里知道去?至于你说我假投诚,你当七皇子的名声是白混出来的么?”
云深没搭理他,放低了声音:“宁子恪,是不是你在耍什么花招?明里不能夺了你三哥的地盘,就用暗渡陈仓这一招?”
宁子恪凉凉横她一眼,冷哼:“你没有去写话本子,可真是可惜。”
云深讪笑着走开,“将来若是没有了生活来源,倒是可以考虑去写话本子赚点饭资。正好,我也算是有生活的人了。”
上官曦明搭言:“有我在,你倒不用考虑那一天。”
墨予讽刺他:“在不姜的地界你可以横行无阻,在靖国或者仓泽,你就不要这么嚣张了,小心有一天回不了不姜,可就大发了。”
云深道:“二位若想好好论论道行,不妨屋里来,在外面搭腔,瞧着叫人笑话。”
“我在这里给你们站岗,倘或一会儿有人来兴师问罪,我也好能帮着阻拦一二。”
云深嗤笑:“凭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伤患能拦得住谁?”
云深话音方落,就听见门外响起重重的脚步声,墨予的话音随着脚步声响起:“三皇子不是从来不进这仓泽皇宫,只住行宫的么?今天这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云深挑眉,幸灾乐祸的一笑,贴近宁子恪小声:“兴师问罪的来了。只怕他也是在疑心,你暗中玩了把戏。”
宁子恪白她:“究竟是谁玩的把戏,总有一天真相会大白天下。”
云深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拭目以待。”
宁子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墨门主好好的江湖不混,却来甘当人家的看门狗,倒是称职。”
墨予道:“那也比不得宁三皇子,连自己的亲爹都能背叛。”
宁子文往里走,听见他这一句,脚步一顿,斜斜瞥过去一眼,冷笑道:“在你的江湖上你可以横行无阻,在仓泽的皇宫里,你就不要这么嚣张了,小心有一天回不了老家,可就大发了。”
将他说给上官曦明的话完完本本地奉还给了他。
“斗嘴固然是桩有意思的事,可你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么?”说话的是上官曦明。仿佛已经等不及要看戏。
宁子文狠狠斜他一眼,他却只是微微一睁眼,不见得有多犀利,却令宁子文那犀利的一眼顿在半空里,碎成渣滓一般。
他嘴唇蠕了蠕,没能说出什么厉害的话来,一甩袖,进了屋。
“三哥这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是为哪般?”宁子恪端坐案前,淡定如佛。
宁子文掩饰不住的怒气,厉声问他:“你何必装不知道呢?我早晓得你狡诈,却也没料到狡诈到这样地步,骗了我一百万两,却还使人暗中兴风作浪,意图将仓泽收入囊中!”
宁子恪悠悠道:“不管是不是我暗中做了手脚,三哥你若是输了,就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所谓兵不厌诈,三哥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一句话将宁子文堵得哑口无言,半晌,才发狠道:“宁子恪,你也不要太嚣张!这里,还是我的地方!”
云深悠悠道:“这里,还姓风吧?既然三皇子当初没有将胜利的果实揣进自己的衣兜里,就不要怪别人来抢了。风笠守不住这江山,你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做法也未必能行得通,鹿死谁手,看各人本事。三皇子,你说是不是?”
问罪无果,宁子文反倒是淡定下来,冷声道:“你说的不错,鹿死谁手,凭各人本事。我今天倒要看看各位的本事。”
他冷冷一笑,转身就走,云深和宁子恪发觉不对劲时,这座凝香堂已经变成一座进出无门的铁牢笼,不但墙是铁的,门窗也是铁的。这座铁牢笼现下被重重箭簇包裹。
云深扯出烈火锦的同时,宁子恪也亮出了四尺的长剑,长剑闪着寒光,几乎是没有任何犹疑地,护在了云深前面。
长剑这个时候却是没有烈火锦好用,十丈长的烈火锦,舞起来就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纷纷箭簇挡在两人之外。
宁子恪初初替她挡了箭簇,待稍稍适应了突发状况,便避嫌似的,略躲开了一些。云深睨他一眼,温淡地道:“顾好你自己就好,你若死在这里,你筹谋的一切可就全都白费了。”
宁子恪一边格挡,一边凉声道:“若死在这里,一了百了,倒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不知怎的,云深脑子里又浮现她初见他时的样子。他闲闲坐在椅子上,苍白、幽静、淡漠。整个人就彷如苍苔上的一抹幽静白月光,触目,惊心。
人生若仿如初见。她多希望时光就停留在初见他的时候。
没有后来的争斗,算计。没有后来的死生不共戴天。
美好得就像他的样子。云深心里终于是有一处地方,有那么一瞬间,软了一下。她放轻了声音:“宁子恪,若能活着,总好过带着遗憾死去,不是吗?”
宁子恪久久没有回答她的话。青锋带起的寒光如雪,密不透风。
云深也没有再说话。宁子文不晓得是给他们准备了多少箭羽,一阵密似一阵,片刻不曾停歇,看阵势,不用箭羽把凝香堂填平了不罢休。
上官曦明和墨予并没有闯进来救他二人。
事实上他二人开始一直试图闯进来的,但马上发觉闯进来其实除了和他们一起抵挡箭羽,并不能真的救他们出险地。
要救他们,至少要先将埋伏在凝香堂四周无以计数的弓箭手们先灭掉。他两人转而向弓箭手出手。
宁子文却也为他两人备下了对手。数百的死士,都是功夫一流的好手,又都不惜命,像亡命徒一样没命地压上来。
不过是些死士,遇着他俩这样的对手,消灭掉也不过是时间问题。死士里却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申仲与申宓父女。
上官曦明嘴角一抹铁血的笑,朝他二人道:“能忍到现在才出手,倒难为你两父女了。也罢,我就成全你们父女。”
申仲从一拨死士里站出来,手中的刀一横,指向上官曦明,“申家三十年前的血债,老夫一刻也不曾忘。本来,老夫只是想平冤昭雪就好,并不想对你动手的,毕竟你是老夫一手扶持长大。但,老夫扶持你,你非但不知恩图报,反被那个妖女迷惑,伤我女儿至深,老夫也须留不得情面了!”
“申家当年几乎满门被斩,皆是你父亲申屠咎由自取。留你一条血脉,已经是对申家的恩赦,你却恩将仇报,糊涂至斯,真是死也不冤。”
上官曦明手上本没有武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十分淡然地自袖中摸出一柄剑来,剑不长,比寻常匕首略长了一点,通身澄碧如碧玺一般,却是寒气逼人。
正在被死士们围攻的墨予也不禁被碧光吸引,看了过来,瞅着个空隙道:“浮云藏碧玉,长空起涟漪。这世上竟真的有这样一把剑?”
上官曦明嫌弃他道:“不是一把,是两把。这一把叫做绿涟剑,还有一把叫做绿漪剑。”
申仲的脸色却是有些凝重起来,“你居然连绿涟剑都拿了出来,看来是真的下了杀心。”
大约是临时站到了一个战壕里,墨予竟也为上官曦明出起头来了:“老匹夫,就作兴你杀人家,不作兴人家反抗吗?你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他抽着点空隙骂出这一句,便被死士又围在铁桶阵里,再抽不出个说话的功夫来。
“上官曦明,曦哥哥,你果真一点也不念旧情了么?”一直沉默着的申宓,终于开了口。一开口便是令人怜惜的模样,说着令人怜惜的话语。
上官曦明却是冷淡:“并非我不念旧情。只是你想要的,从来不是我能给的。申宓,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他手上的绿涟剑散发着寒玉般的光芒,似乎要飞出手心一般,却被他按捺住。
申宓却是苍凉一笑,“回头?回头也无岸,又有何必要回头?上官曦明,今日若能死在你手上,也算没什么遗憾了。”
父女两人几乎是同时起剑,一左一右朝着上官曦明刺了过来。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