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芜道:“像我这样的人,活着已属奢侈,容貌什么的,无所谓了。”
云深注视她,眸光里淡得没有波澜:“若是真的无所谓,干嘛还要遮遮掩掩怕人看见呢?”
风轻芜纤弱的身体明显一颤,犹豫片刻之后,才道:“怕吓坏别人罢了。我不想治好,你又何必自作多情。”
云深道:“并非我自作多情,只是你这张脸,于我还是有些用处的。”
风轻芜愣了一瞬,道:“你是想学宁子文?只可惜,我不是男儿身,并没有人会拥戴我一个女人继承大统。我帮不了你。”
“仓泽不比靖国那般歧视女人。更何况,你风轻芜在仓泽,还是有些口碑在的。但我也不是要学宁子文挟天子以令诸侯,我只是需要你留在我军中,以安民心。”
风轻芜粗噶的声音里没有情绪:“这也是上官祭司派人救下我的原因吧?因为你需要我。”
云深嘴角挑了挑,没有说话。
风轻芜继续道:“他因为爱你,不计前嫌将我救下,你因为爱他,一心想要我死,你们倒真是爱的情深意重。”
上官曦明淡声:“你说的倒也不假。不过,有我在,有没有你,她的路都差不多。救下你,不过是因为,不想她心中有疙瘩。今日路由你自己选,恢复容貌,代价是留在军中,不想恢复,那也随你,你可以自由了。”
高高在上的姿态很曦爷。
云深没有提出异议。确如上官曦明所说,她并不是一定要风轻芜帮忙。
风轻芜沉默了许久。
天渐渐亮了,烛光在渐渐亮起来的天色里暗淡下去。其实不是烛光暗了,只是周围亮了。云深伸出手指轻轻一弹,烛火噗的灭了。
良久,风轻芜将遮住整张脸的帽子往后一掀,露出一张被火烧毁的脸来。
脸已经毁得不像样子。用一句形如鬼魅来形容亦不为过。
云深和上官曦明却连眼睛也没眨一下。风轻芜苦笑一声:“二位果然定力超群。谢谢你们没有看见我就表现得受惊吓。”
云深淡淡道:“皮囊而已,有什么好惊吓的?既然你已做出选择,那我们就换个地方吧。我还需要去买一些药材,这里也不适合给你做治疗。”
云深用了一天的时间,才搜集齐了所需药材。又花重金买下一家规模不小的医馆,关了医馆的门,开始同上官曦明一起开炉炼药。
炼药的过程并不轻松。虑到稍后的治疗过程也不会太轻松,上官曦明主动承担了所有需体力的活。堂堂帝尊,连烧火这样的事也亲自干了。虽干得不甚像样,贵在认真。
切药磨粉烧火等等诸事,上官曦明全干了。且越干越顺手。云深由衷赞他一句:“你没有学医实在太可惜了。”
上官曦明答她一句:“本帝尊实在时间有限,不能学成个万能的人也是很抱歉。”
话被一旁的风轻芜听去,讶得嘴巴张成鸡蛋大,“帝尊?”
云深倒也没有再隐瞒,道:“救你的这个人,不但是不姜祭司,还是不姜的皇帝。风轻芜,往日你曾猜测,他异国祭司,跑到靖国是为了什么江山,现在你晓得自己错了吧?他自己的国都很费神了,还会想要一片满目疮痍的江山?”
风轻芜喃喃:“那他来是为的什么?好玩吗?”
云深道:“他自有自己的缘由,不方便告诉你。”
正烧火的曦爷道:“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朝中出了叛臣,逃到了靖国,我是来追查叛臣下落来了。”
风轻芜叹了口气:“原来哪里都一样。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勾心斗角争权夺利。”
云深道:“你说了一句中肯的。”
折腾了四五日,才算结束第一阶段的治疗。后续的恢复和治疗却需要一个漫长的阶段,况云深和上官曦明终究是不放心她一个人留下,便将她带在了身边。
她如今纱布缚面,不比之前毁损的面貌强些,云深给她扯了二尺青纱遮面,免别人好奇围观。
带她回到军中,仍以风轻芜的身份示人。不消说大家都震惊,连上官月明和允曳也都有些惊住。
云深解释:“她在峡天关被大火烧伤,毁了容貌,如今已经治得差不多,要完全恢复仍需些时日。所以暂时还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允曳面色是一贯的冷然:“既有如今巴巴赶去救人,当初又何苦放火烧了人家?”
自从平云出发征战以来,允曳对她总是横眉怒目,她看也看习惯了,懒得同她一般见识,今日却不想再忍,怒回她:“当初为何要烧山你不知道么?如今巴巴赶去救她,却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休要再说些风凉话。”
当着上官月明的面,她竟也不打算顾忌了,将一直想说却没有说的话倒豆似的往外说:“允曳,我也知道你为什么处处针对我。你爱上我的师兄,他却心中没有你,你便将罪责推在我头上,只因他心里爱的是我。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希望他爱我,但心是他的,我有什么办法?你不想办法去争取他的心,却处处针对我,你这是什么鬼道理?”
心事被人戳穿,还是当着思慕之人的面,允曳的羞恼可想而知。当下指着云深气结:“你胡说八道什么?不要仗着自己有几分能耐便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你这是诬陷!”
云深语声寒凉:“我有没有诬陷你心中有数。允曳,你若此时还不肯承认,以后再想承认,也是不能了。”
允曳气怔了。更多却是在犹豫了。云深说的话,像重石落在她心湖,激起一片巨浪。
她眸光落在上官月明身上。
上官月明温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淡声道:“承蒙厚爱,在下担当不起,对不住。”
允曳一张冷艳的脸庞渐渐转白,白霜似的。唇角掀了几掀,都没说出话来。
云深携了风轻芜往后堂走,不曾再看允曳一眼。十分淡漠。
上官曦明倒温温一笑,安慰几句:“师父那个老头子一辈子只晓得教人学文习武,却连个老婆也没讨到,不懂风月的紧,师姐跟着他,也真是难怪了。不过,师姐如今既已有了心上人,就该多和小蓝那样的学学。”
他口中的小蓝并未走远,他的话入耳,小蓝回过头来,悠悠道:“我这人除了会拈花惹草,别的也没什么好处了。可别学走了样。”
上官曦明碰了一鼻子灰,摸摸鼻子,一声不响地跟了上去。
上官月明瞧了允曳一眼,极淡。声音也淡:“很快要攻打戎州了,赶紧去做准备吧。”
允曳呆怔了许久。上官月明也走了,她还在那里发怔。
次日,云深下令军队往戎州进发。叶城留下她信得过的李志强将军留守。
他们先前一路打过来,巧的是遇到的皆是宁子文防守薄弱或还没有收服的地方,因此没费什么力气。越接近戎州,离宁子文越近,宁子文的抵抗便愈来愈强硬。
终归是战场上历练出来的,宁子文的战斗力不容小觑。
一路打过来,云深的队伍有伤亡,但人数上却有增无减。因有风轻芜这个曾经的皇族子嗣在,收服民心变得容易。且云深诸人治军从严,过处不动百姓分毫,因此口碑极佳。投奔他们的人几乎是以翻倍的速度在增长。
不久之后,队伍扯出了上官的旗号。
原本,是应扯一个蓝氏的旗号,却因云深的极力反对,而启用了她师兄的姓氏为旗号。
彼时她曾对上官曦明说过,要给她的师兄一片江山。如今不过是履行她的诺言罢了。
她虽未同上官月明言明过此事,然所作所为其实上官月明早已明了。彼时在扶吉山东麓,他也同她翻过脸,最后却还是不得不妥协。
扯出上官的旗号来,不过是个开始。她心中设想的宏图,也才刚刚开始实现。
一切都还刚刚开始。四月,仲春时节,她终于率领队伍打到戎州城外,戎河边上。
风笠说,春天的戎州城是很美的。确然。
才不过月余的时间,戎河冰消水溶,碧波荡漾,河两岸垂柳成荫,随风轻舞。一派融融之景。战火连天横尸遍野也不曾影响造化半点。
尚未开始攻城,云深却收到平云城传来的消息。皇帝宁千锋病入膏肓,太医束手无策。恐大限已至。
收到消息的云深思忖良久,终于还是决定,回一趟平云城,了一了旧账。
收到消息不多时,来自宁千锋的手谕也传到她手上。
手谕上并未提到她扯旗造反之事,只说想见她一面。切切嘱她回平云一趟。
云深令竺陵竺蜻给她收拾行装,她则去找到了允曳。
沿袭了她一贯直来直去的处事风格,找到允曳问她:“宁千锋快不行了,你还是和我一道回平云城了一了旧账吧。”
允曳听后半晌没言语。待她开口,却全是疑虑:“他怎么会这么快就坚持不住了?此时我若随你走了,这里的战场怎么办?”
云深道:“你当我的师兄是泥捏的么?一个宁子文罢了,也不是什么不可战胜的人物。”
允曳仍有犹豫:“可,终归是人多胜算大。我们都走了,就剩他一人在此……”
云深打断她的话:“你若想留下,那便留下。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