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蓝老夫人处回来,云深就歪在床上,闭着眼睛,不知是睡了还是没睡。花拂不敢打扰,只在外面做女红,候着她的令。
西斜的日头有些刺眼,花拂挪了个位置,就瞧见上官月明从月亮门那里闪身进来,手中的折扇一开一合一开一合,且低眉敛目。这形容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花拂轻声道:“小姐,您的师兄上官公子来了。”
云深只“嗯”了一声,翻个身,面朝里,继续睡了。花拂不敢打扰,只得回到门口迎接。
“上官公子,您来了。”花拂行了个标标准准的礼,道:“小姐正在睡觉,还没醒过来。”
上官月明站在门前廊檐下,扇子拍了拍手心,道:“她倒能睡得着。也是快吃晚饭的时间了,你去叫人把晚饭拿进来吧。”
花拂看看云深,云深一动未动,她也不好忤逆上官月明,只好答应一声,去厨房叫晚饭了。
上官月明在门口站了一瞬,道:“听说你被人刺杀,受了伤,我来看看你。”
里面传出云深睡意惺忪的声音:“师兄进来吧。”
上官月明进来,云深正撩开纱帐下床,一脸的疲倦,眼皮都是肿的,瞧了一眼上官月明,道:“师兄怎么过来了?”
上官月明隔着一段距离望着她,说不出是心疼还是怎样,只叹息着道了一句:“师妹,咱们回云雪山吧。”
云深趿着鞋子下床,走到桌前倒了一杯凉茶水,喝了一口,扭头瞧着他:“对于我来说,从来没有一条路叫做回头路。师兄,师父确实也需要人照顾,不然,你就先回去吧。”
她说话时一向声音里有种倦倦的感觉,像厌倦,又像从容,到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来,依旧是这个调调。
上官月明与她对视,毫不示弱:“回不去云雪山,还有别的地方,天涯海角,哪里都可以。我今天只问你最后一次,走,还是留。”
云深嘴角浮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来,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师兄难不成到这个时候还在做梦?师兄一向仁厚,可这个世界,最不需要的,就是仁厚。”
上官月明手中的折扇甩到了桌上,“嗒”的一声,他拖张椅子坐下来,“既然是这样,那我已经知道师妹的意思了。从今天起,我再也不会劝师妹离开。但是,自今日起,我要做什么,也请师妹不要再干涉。”
云深笑了:“我何曾干涉过师兄做什么事啊?”
上官月明的眸色极深,凝视着她:“是啊。这世上,有谁能得着师妹的干涉呢?师妹就像一个孤勇的独行侠,从来世界里就没有能并肩的人。”
云深笑的似很单纯:“师兄今天是喝了酒来的么?怎么尽说些醉话?刚还想和师兄喝一杯呢,看来不行了呀。”
上官月明气怔了半晌,最后不知是怒极反笑还是真的笑了,说道:“我从云雪山带来的酒是不是你偷了?居然还敢和我提喝酒?”
这话题转的之快,让云深何止一头雾水。那个酒她早同宁子恪喝的精光,又不好被人抓包了还抵赖,只得道:“那个,师兄,好说,好说,改天请你去云间小筑一坐,还你的赠酒之情。”
上官月明笑她:“师妹能将个偷篡改成赠,是不是有点欺人太甚了?”
“师兄同师妹之间论的这样清楚,也太抠门了吧?再说了,那些酒还有我出的一份力呢。”
上官月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你负责摘桃花了。”
云深不知他来时候为什么那么生气,也不懂他又为什么忽然变回了从前那个温文儒雅的上官月明,但不管为什么,她觉得这样的上官月明才是最好的。
她立时高兴起来,同他卖萌:“师兄,既然有我的一份力,是不是咱们今天再共饮一杯啊?”
“好不知羞耻,只摘了个桃花就算出力了?”
他这个样子,是完全放下了芥蒂,变回到以前云雪山上那个上官月明了,云深就得寸进尺喊道:“阿拂,去我师兄院子里搬酒去,要两大坛。不,两坛不尽兴,要四坛!”
刚提了食盒来的花拂一头雾水地瞧着这二位——这情绪转变之快,堪称没有之一了吧?
同花拂一起进来的,还有竺陵和竺蜻,二人亦是一人拎了一只食盒。云深指挥道:“竺陵摆饭,阿拂你和竺蜻搬酒去。”一面亲自去提食盒,一面道:“师兄,这俩是我今天招来的看家护院,一个叫竺陵,一个叫竺蜻。这些日子真是被欺负坏了,找两个帮手,必要的时候帮我打个架斗个殴什么的。”
上官月明抬眼瞧了二人一眼,一笑:“倒是两个伶俐丫头。”
竺陵竺蜻对上官月明端庄一礼:“奴婢见过上官公子。”两人都是在暗中见过上官月明的,并不陌生,行礼也行得没什么障碍。
云深继续道:“我今天顺便给你招了几个人,两名贴身服侍的侍婢,两个跟班小厮。虽然咱们都比较习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但这是平云城,是帝都,咱们的身份也不比以前,有几个服侍的人还是有必要的。”
“噗”,上官月明喷了一口凉茶。耳听得云深的话还未停止:“人我先让管家给你教一教,等教会了规矩,就给你送过去。”边说边拿袖子揩了揩上官月明溅在她身上的水印子。
上官月明耸耸肩,无可无不可地道:“随你高兴吧。”
云深眉毛挑得老高,十分高兴:“这才是我的好师兄。”
上官月明瞧着她,嘴角不自觉地就挑起一抹笑意,“你身上的伤无碍吧?可以喝酒吗?”
云深一副英雄无畏状:“没事。师兄你还不了解我吗,以前练功的时候,受的伤多了去了,不照样是酒照喝肉照吃?”
上官月明忽然就语重心长道:“以后不要自己一个人去拼命。师兄就在你身边,无论你需要师兄做什么,只管说一声,但只不许一个人去拼命了。”
云深挺爽快地答应:“知道了师兄。”
花拂同竺蜻拿了酒来,身后还跟了一位。跟着的人是上官曦明。
花拂的表情是胆战心惊,竺蜻的表情是心惊胆战。竺陵看见,也是心惊又胆颤的,偷眼瞧瞧上官月明,又偷眼瞧瞧上官曦明。小心肝噗噗跳两下:幸好,情敌相见没有分外眼红的势头。
上官曦明顺势就坐在椅子上,笑道:“有酒喝怎么能少得了我呢。月明兄,不介意在下讨一杯桃花酿喝吧?”
“酒是人多喝才热闹。欢迎。”
云深目光在两人身上瞟过,笑了笑。从打这二位见第一面起,就没有这么和气过。她晓得他们为什么不和气,但她没有办法化解他们之间的矛盾。今日不管是真心的也罢,装出来的也好,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安安生生喝顿酒,聊聊人生,是为一件快事。
云深斟了酒,抱着酒杯殷勤相劝。桃花酒依旧是那样浓烈醇厚,可是因为喝的人心情不一样,大约下肚时的滋味也是不一样吧。三杯两盏下去,最先撑不住露出醉态的,竟是上官曦明。
云深瞧着他并不像假的。他从前极少饮酒,倒不知他酒量竟这样浅。然虽是醉得越来越不像话,到最后也没比她少喝一滴酒,还抢了她的几杯。她甚是不悦地嗔他:“桃花酿总共也没有几坛了,你蹭酒喝还这样无赖!”
他笑着说:“正因为是蹭酒,所以才要多喝几杯,毕竟不是每次都能这样厚脸皮来蹭酒的。”
云深十分无语。她见他的时候,哪里有脸皮不厚的时候。
上官月明温和儒雅,像个书生:“不过几杯酒,哪里值得师妹这样小气了?”
云深便笑他:“师兄你向来爱这样假惺惺的。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回你在山下得了个十分稀奇的石头,是个什么玉来的,翠绿翠绿的,喜欢的不得了,我那时顽皮,将石头偷来玩,结果就打碎了。你当时没说什么,也没有责怪我,还在师父面前替我说好话。以致于我十分感动。可是后来有一天,你设计诱我去桃林抓兔子,结果毁了好几棵桃树,最终我被师父罚了半年的禁闭。我那时真正领教了什么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上官月明分辩:“师妹你这个是十分冤枉我的。这是两码事,你不能张冠李戴。”
云深耍赖:“是不是我赖在你头上你最清楚了。无论如何,师兄你今日得罚一杯酒算作是赔罪。”
上官月明很是乖觉地喝酒,并道:“师妹甩给师兄的锅也不是一口两口了,嗯,背着也没什么感觉了。”
俨然师兄妹情深义厚的样子。
后来不知怎的就说起彼此的身世。云深自不必说,身世就摆在那里,几乎全靖国的人都知晓了。虽然知道的版本不尽相同,但那也没什么,她无需向每个人都澄清一遍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起上官月明,其实也是个孤儿。不知来处,师父甚至没告诉过他,他这个极类似上官曦明的名字,究竟是谁给他取的。他不记得他上云雪山之前的事。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