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上官曦明。云深愣了一愣。她没见过他用剑。他以前甚至没什么机会显摆武功。可是他的剑法竟高明至斯。人都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她以前觉得这个理是对的,但这个理若要诉诸现实,恐怕并没有个可堪界定的界限。她今日觉得,上官曦明就是那个界限。
她愣神的时节里,又有十数人丧生在他的剑下。烈火锦挽在她的手上,不再使出凌厉的招式,恢复了它以往的绵柔。她只静静看着上官曦明——杀人。
基本是不留什么活口的。招式快准狠,一剑毙命,全不似他平日赖皮时的做派。
不过小半个时辰,这里便成了尸山血海,除了她两人,再没有一个活口。云深心理晓得,留活口并没有什么意义。这些死士不会知道太多内幕,活下来也只能被人当枪使。
上官曦明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朝云深招招手:“过来。”
云深站在原地没有动,瞧瞧脚下堆积的尸首,一向表情丰富的脸此时唯剩一种表情:透骨的冷。她将烈火锦撇在地上,就地坐在烈火锦上,道:“我就在这里等皇上的人来。”
上官曦明无奈,走到她身边,查看她的伤势。她没什么表情地道:“都是些小伤,要不了人命。”
上官曦明一边找金疮药给她处理伤口,一边道:“这世上想要你的命的人,很多。倘或连你自己都不在意,说不定哪天就送给他们了。”
云深瞥他一眼,忽然问道:“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上官曦明正在给她上药的手一顿,迟迟没有说话。
云深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半晌,凉凉一笑,“我出生时,有相士预言,我是天生凤命的人。这些事我起初并不知道。那年被扔上乱葬岗,令我心生绝望。到云雪山后,我花了好几年的时间适应这个世界,终于有一天,我想明白了,我不能就浑浑噩噩活下去。于是,我下山查了一些事情。”
“查到了关于凤命的预言。也查到了我被扔上乱葬岗的幕后推手。多少人怕我死,又有多少人怕我活着。我爹怕我在那种环境下迟早被人弄死,于是将计就计,让他们有机会对我下手。暗中,他却拜托了私交不错的你师父救了我的命。”
“于是,我就被送上了云雪山,安然地活了十四年。可是,上官曦明,你时隔十四年,上云雪山找我是为了什么呢?”
云深脸上的凉意愈甚,仿如结了薄冰,嘴角一抹冷笑:“想充当卫道士,挽救这片生灵涂炭的大地于水火?还是想挽救我于水火?还是……”想和那些人一样,利用于她?她却没说出口。
上官曦明在她身边坐下来,说不上是沮丧还是什么情绪,眸光也不知道看向什么地方,语气却平静:“我只是想来看看,多年前我救下的那个通身傲骨的小女孩,她怎么样了。靖国的事,我管不了。宁氏已经腐朽到骨子里,靖国这片土地已经遍布疮痍,可我的责任不在这里。”
云深的眸光转到眼前累累尸骨上,岔开话题,声音很远、很轻:“可是,我想试一试。”
“我初初活过来的时候,想不明白上苍为什么要我活过来。它总不会无聊到让我活过来上云雪山混吃等死吧。”
“你如今找到了自己的路?”上官曦明问。
“不知道。我其实不能选择什么。我不想看见饿殍遍地,也不想遇到今日这样的血腥杀戮。我想,是上苍选择了我吧。”
上官曦明未动声色。没有觉得意外,也没有震惊,只是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你想要什么,如果我能给你的。”
“你能给我什么呢?”云深淡淡问。
上官曦明声音亦是极淡:“一切。我的。”仿佛天上那一弯弦月下面飘过的流云一般,淡而轻。
云深没有再说什么。他的承诺有多重,未来的路有多难走,此时她不想去顾虑。
一炷香之后,太子带着御林军的小分队匆匆来了。七皇子宁子恪也跟他一起来了。
云深正和上官曦明坐在血泊里。这情景看得人头皮发麻。御林军纷纷刀剑出鞘将这片战场围了起来。云深淡声道:“人都死光了,不必围了,清场吧。”
宁子珏微怒道:“为什么不留下活口呢?”
云深瞥了他一眼,“全是死士,留他们我就得死,你看不出来吗?”
宁子珏语塞,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能命令:“赶紧把这里打扫了!”
御林军暂时充当收尸小分队,将地上的尸体抬的抬扛的扛,迅速清场。
宁子恪走到他二人面前,问:“伤的严重吗?我叫宫里的女医正来。”
云深摆摆手,道:“不必了,没什么大碍。这里交给你们,我回府了。”
上官曦明挽了云深的手,扶她起身,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经过宁子珏眼前的时候,嘲讽道:“宁太子来的还真是及时。如果我晚些时候来,宁太子可能还要多费些力气,替小蓝收尸了。”
宁子珏动了动嘴唇,怒气就写在脸上,却没能发泄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上官曦明扶着云深一步一踉跄地离去。
回到蓝府染月苑,云深同上官曦明双双将染了血的衣裳换下,花拂给二人备了热水,伺候他二人沐浴。收拾血衣出去的时候,花拂不敢说什么,手却抖的厉害。
云深搭眼瞧了瞧花拂,很贴心的小侍女,人也机灵。可是在染月苑当差不是机灵就可以的。她想了一下,道:“阿拂,我要给染月苑招几个新侍女,你明天贴个告示出去。要会功夫的,我亲自把关。”
花拂乖乖答应了一声,抱着血衣去处理了。
次日,招聘侍女的告示一贴出去,就引起了轰动。平云城多少有点身手的习武女子来了泰半。将蓝府门外围了个水泄不通。两两开打,场面甚是火爆。蓝暂下朝归来连门都没能挤得进去,问侍卫发生了什么,侍卫据实以报,蓝暂气得哼哼了几声,转从角门才得以进府。
一众应聘者中,最后只选出了两名侍女进入染月苑。一个叫竺陵,一个叫竺蜻。正是云烟雪影的人。有些身手不错又很机灵的,也留了下来,被分到别的院子。
竺陵和竺蜻跟随花拂进入染月苑。从此就可以正大光明跟在主子身边,两人的高兴溢于言表。云深只淡淡瞅了两人一眼,吩咐花拂:“她们两个就交给你了,先让她们学会染月苑的规矩,学好了再带给我。”
竺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什么?主……小姐,我们也要学啊?”被竺陵及时捂住嘴巴,小声喝斥:“小姐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没规没矩的,以后怎么当的好差?小心小姐把你给开了!”
竺蜻怕怕地缩脖子噤声,偷眼观瞧云深的神情,发觉云深并没有注意到她们这里,才拍着胸脯小心翼翼舒了口气。
进了染月苑月亮门,云深忽然道:“你们的住处就选在我闺房的厢房吧。我去奶奶那里看看,你们忙自己的去。”说完独自一人走了。
花拂想起昨夜小姐进门时脱下的染血的衣裳和她身上那些伤口,心有余悸,嘱咐竺陵竺蜻二人道:“以后小姐的安危要由你们负责,我拜托二位将身上的功夫练好了,尽心尽力保护好小姐,不要让小姐再受伤。”
“什么意思?小姐她……受伤了吗?”竺蜻惊诧,竺陵也朝花拂看过来。
花拂忙道:“没什么。你们以后尽职尽责就对了。”
竺蜻再要问什么,被竺陵偷偷拧了下胳膊,拦住了。
花拂将她二人安顿好,去忙别的事情,竺蜻才得以问竺陵:“那个小丫鬟的意思是说,主子受伤了吗?”
竺陵忧心忡忡道:“看来是的。定是昨天入宫后发生了什么。可是主子怕我们暴露不许我们跟着。唉,谢天谢地,看上去并没出什么大事。”
竺蜻瘪瘪嘴:“未必。主子是那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人,受伤也不会叫人瞧出来的。陵姐姐,咱们要不要去看看啊?”
“找死啊你?竺蜻,这里可不是云雪山黑木岭咱们的云烟雪影,以后说话做事都给我当心着点,别给小姐捅了篓子。”
竺蜻的嘴巴一瘪再瘪:“知道了。”
竺陵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叹了一声,道:“竺蜻,这里不是战场胜似战场,处处暗藏着杀机,一个不小心就有掉脑袋的危险,你看这蓝府,表面上这样风平浪静,姨娘太太们成天就知道争风吃醋,小姐少爷们只晓得追求玩乐,可是暗里呢?蓝太傅已经被官降三级,蓝大公子已被削了军权,咱们小姐,也被逼成现在这个样子……竺蜻,小姐把咱们召来,必是现在形势很棘手,你长点心。”
竺蜻乖乖点头:“哦,知道了。”一转头的时间,又精神百倍地来八卦了:“陵姐姐,我那天在刑场上看见咱们姑爷了。虽然只是远远的一瞥,可是真的是惊为天人啊。”引来竺陵一指禅直戳她的脑门:“小傻瓜,现在看来要跟你约法三章。第一,不许背后议论主子和姑爷的是非;第二,主子和姑爷在一起的时候,无论你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不许多嘴;第三,他们二位,宁肯得罪主子,也不能得罪姑爷。懂了吗?”
竺蜻似懂非懂,点点头:“哦。”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