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南彩山已是天光大亮。云深钻进营帐便不再露头。竺陵竺蜻送进饭去,才晓得她老人家正蒙头大睡。
她一向睡觉的时候不喜有人打扰,两个小丫鬟端了饭菜悄无声息地又遁了出去。
有几位将领前来探问何时启程,竺陵做主打发了回去。特意又安排竺蜻在门外守着,别让人进去打扰。
上官月明同允曳回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正赶上云深还没睡醒。打从云深营帐前经过,允曳要进去找云深,被上官月明阻止:“已经辛苦一夜,国师还是先回自己营帐休息吧。休息好了才有力气打仗不是么?”
允曳瞧着他淡漠眸光,唇角抿了抿,最终也没说出什么话来,甩袖离去。
云深睡醒已是戌时。北方的冬季天黑得早,戌时已经是万籁俱寂。
云深端着一杯茶在榻上坐了良久,茶凉了,也没有喝一口。眉蹙得有些深。
又是良久,她站起身来,揉了揉坐麻木了的双腿,走到桌前,将茶水倒了一些在砚台里,提起墨棒研磨一阵,瞧瞧墨磨得差不多了,提笔在宣纸上落下几字:峡天关受阻,北上恐需延时,自行安排进退。
写完叫了竺陵进来,将信交给她,道:“用我那只鹰,传信给宁子恪。”
鹰是她在云雪山的时候驯养的叫小乖的那只,去平云城并未带去,不过是出征的时候考虑到战场瞬息万变,需个脚程快的来往传递讯息,鹰比飞鸽更好用,才叫人从云雪山将小乖接到了战场上。
竺陵答应着立刻去办了。她提着笔,沉默了一瞬,才又在另一张白宣上落下寥寥几字: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苍劲的笔力,飞扬跋扈的字迹。自己看了半晌,却蓦然拿起纸揉成一团,扔炭炉里了。
提笔在另一张宣纸上写道:上官曦明,我想你了。
这才是她蓝云深的行事风格。直接不啰嗦。
从容搁笔,将信纸叠得方方正正,唤了另一侍女竺蜻进来,吩咐道:“砾鸟知道上官曦明去了什么地方,让它给我务必将信送到。”
她手伸进袖子里,摸索了半天,只听“吱”的一声,扥出来一样什么物事。搁在竺蜻手心里,竺蜻瞧那通体雪白的物事动了一动,探出颗脑袋来,才晓得那是一只体型很小的鸟。活的鸟。
她慨叹一声,主子的袖管子就是百宝箱,连活物都藏。
“这是砾鸟?只在神话故事里才有的砾鸟?”
云深很淡然:“嗯,砾鸟。现在你知道不只是神话故事里才有它了吧?”
竺蜻惊奇地一直合不拢嘴。云深催她:“给它喂饱了高粱米,让它赶紧办事去。”
竺蜻抱着一脸惊奇,揣着信和鸟去了。
云深坐在地形图前,又陷入思索。
图还是萦浊画的图。她思索一阵,召了萦浊来。萦浊那张万年不化的寒冰脸上居然带了些笑容。
云深觉得很是惊奇。
“你是捡了金子了?笑成这样?”
萦浊倒笑的大方:“主子看了信,大概会很高兴。”
云深十分无语:“就为这个?”
萦浊理所当然的样子,“就为这个啊。”
云深无语。
“好吧。言归正传。问你件事,你画的这个图,是你亲自上峡天关勘察的还是派别人去的?或者,是你有暗桩在峡天关上?”
云深指了指面前的地形图。
萦浊道:“并没有暗桩。是我亲自上山去查的。”
云深略有失望。
“主母难道没有在峡天关安排一些暗桩吗?”萦浊反问她。
照云深的风格,她确实该安排一些人渗入到峡天关这个战略要地来的。
云深掐眉心,掐得一片红,无奈道:“确实是安排了一些人。但前段时间内部出了叛徒,尚未查明,暂时不能启用这些人。”
“云烟雪影向以严谨出名,怎么也会出叛徒?”
问完萦浊就后悔了。这和揭人疮疤有什么不同。揭的还是他主子女人的疮疤。
但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已经收不回。他咬了咬牙,倒是一个在云深眼里看来很软萌的动作。
云深忍不住就笑了。笑过之后,道:“看来,要想个智取的办法了。萦浊,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唔,也不需要太好,行之有效就好。”
萦浊眼中忽的就现出犹疑之色来,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云深一双火眼金睛自是立时就瞧见了,问他:“怎么?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这样藏着掖着的干什么?”
萦浊瞄了她一眼,才道:“主母回来后,其实上官公子和允曳国师并没有立即回来。”
云深晓得他不是无的放矢也不是喜欢道人八卦的人,他提起他俩来,定是有原因。遂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萦浊道:“也不能说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起了一点争执。”
云深没有打断他的话,他继续道:“允曳国师和上官公子商讨了一些攻打峡天关的事。她提出,在城中制造一些骚乱,将山上兵力分一些下来,趁机攻山。上官公子怒斥她不顾无辜的人死活,这个计策不好。”
“后来呢?我师兄妥协了吗?”
萦浊摇头:“没有。非但没有,还将国师嘲讽一顿。国师就……”
“就怎么了?”云深很是好奇。
“就哭了。”
“啊?”云深很惊讶,“居然是哭了?允曳国师竟也是这样一个妙人?”
萦浊眼抽地看着云深,“主母,我说这件事,其实是想着重说一下允曳国师这个法子的。”
云深摆手:“师兄说的对,这个法子不可行。士兵上了战场,生死由命,须说不出什么怨言来,因干的就是这个营生。老百姓却是无辜的,咱们即便不能护佑他们安平一生,也不能去迫害他们。”
萦浊点头,“属下晓得轻重。属下将这件事说出来,也不过是想主母心里有数,防备国师擅自行动。”
“我知道了。”云深淡定点头,头点过之后,眼里却又冒出八卦之光来:“你说允曳哭了,那后来呢?后来我师兄哄她了吗?他们两个一起回来了吗?”
萦浊抽搐嘴角:“没有。上官公子没有哄劝允曳国师,允曳国师也没有同上官公子一起回来。不过,上官公子大约也是怕她搞什么事情出来,一路跟回来的。”
诚然,云深的理解和萦浊一样,觉得一路跟回来和一起回来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但师兄究竟出于什么原因一路跟回来,云深则认为有待商榷。或许,他只是不放心允曳国师一个人走夜路呢?
她脑抽地想。
基于这个想法,她又在记忆库里发现,允曳国师看她师兄的眼神,其实有时候是很不一样的。
就像……很熟稔。
是了,她觉得他们很熟稔。且国师看她师兄时,总是带着那么几分若有若无的爱慕的。
难道……国师瞧上她师兄了?
这个发现令她半晌没合得拢嘴巴。
想想今日晨起她对允曳的态度,就有些后悔。倘使允曳真的能成为她的师嫂,那岂不是美事一桩?
看来,要抽个机会好好同允曳国师谈谈了。
眼下却是要将心思好好用在打仗上的。
萦浊走后,她又对着地形图想了许久。拿着一根桃木簪子在图上指指划划了半天。将自己摆到风轻芜的位置上,设若是自己在山上驻守,会摆出什么样的阵法,会不会比现在风轻芜的布兵更有技巧,更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她想到这个词,觉得这个词其实挺虚幻。其实世间事哪有什么万无一失的,所谓完美,不过是相对完美罢了。
既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那就是还有缺点、有漏洞。她现在若能找出风轻芜的漏洞,就可以破开峡天关,长驱直上。
她瞪着地形图,满眼都是漏洞二字。
到最后却不得不承认,排兵布阵上,风轻芜还真算是个人才。
她愁思到半夜,和衣而卧,囫囵睡了两三个时辰。次日起床,已经日上三竿,洗漱过后稍作妆容,打扮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到士兵阵营中巡视一圈,安抚激励了几句。
被将领问到何时攻打峡天关,可有什么策略对付仓泽兵。她答得很流利:“南彩山粮草丰足,且易守难攻,正适合练兵。前几天伤亡有些大,休整几天再做打算。你们都要养足了精神,好应付接下来的恶仗。”
回头的时候,看见李志强等人在练兵,便走上去问他:“李将军的伤可痊愈了?”
“有了大人的灵丹妙药,早就痊愈了。还要多谢大人。”
云深笑了笑,“既然好了,那我带你去活动活动腿脚。李将军,挑几个善于攀爬的,随我走一趟。”
李将军兴奋地答应了。迅速到队伍里拣吧了几个身体精壮的,到云深面前报到。
云深已然命人备好了几匹好马,几人过来,她连啰嗦一句也没有,吩咐:“上马,去星城。”
允曳看见,不悦:“蓝参事这是又要去搞什么?”
云深端坐马背上,淡声道:“去会一会老朋友。这里拜托国师照应一下,没有我的命令,一个人不许下山。”她顿了一顿,言辞有些厉色:“倘或有人擅自离开,国师须得掂量掂量责任。”
允曳国师没有应声,云深亦没有在意,催马往山下奔去。李将军率几名士兵紧追了上去。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