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月明贴在门前,轻声问:“什么人?”
外面传来女子的声音,不大,却也不似他那般刻意压低:“上官公子,是我,允曳。”
上官月明开了门,允曳闪身进来。一进门,借着门外大堂里的烛光,便瞧见床上酣睡的云深,讶了讶:“你们……睡同一间房?”眉蹙得极深。
上官月明做了个轻声不要扰到云深的手势,引她往门外走,出门后又将房门轻轻带上,边往大堂走边解释:“店里只剩下一间房,我们自小又是在一处长大的,一个房间又怎么了?”
允曳国师抿着唇,没有说话。上官月明问她:“国师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允曳在大堂里拣了张桌子坐下来,吩咐仍旧在迷糊的小厮道:“小二,温一壶酒,几样小菜来。”
小二一个瞌睡惊醒,始发觉眼前的女子已不是昨夜的女子了,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时,瞧瞧天色不过微曦,便懒得动弹,允曳将一块足足有十两的银子抛到他面前,沉声:“还不快去!”
小厮立刻来了精神,握了银子往后厨跑。
允曳这厢向上官月明解释:“我是跟着上官公子和蓝参事一起出来的。过来的时候顺便在城中逛了一逛,才比公子来的晚了些。”
上官月明在她对面坐下,微微一笑:“原来是这样。我们竟没有发觉,国师的轻功真是了得。”
允曳问及夜探峡天关之后有没有什么破解的法子,上官月明实话实说:“暂时还没有想到法子。”
允曳道:“那种天然屏障,即便没有人防守,也是难以翻越,更何况是驻守了风轻芜。反正急也是没什么用,慢慢来吧。”
上官月明道:“又不能从天上飞过去,急是没有什么用。”
有了银子的驱使,小二很快将一壶滚烫的酒和几道小菜摆上桌来。上官月明斟了两杯酒,推一杯给允曳,“仓泽的天气真是冷。喝一杯暖暖吧。”
允曳那杯酒刚端至嘴边,便听见云深带着浓浓倦意的声音传来:“天还没亮,你们竟然连酒都喝上了。”
她懒洋洋走过来,手捂着嘴巴打着哈欠,埋怨:“睡的正香,你们真是吵。”
允曳端着酒杯的手顿了一顿,喝了下去,才朝她这边看过来,“戎州城势态不明,我们又过不去峡天关,难为蓝参事还能睡得着。”
云深在上官月明给她拖过来的一张凳子上坐下来,撇撇嘴:“过得去如何?过不去又如何?他们宁家的天下,和我蓝云深有什么关系?”
上官月明给她递上一杯酒,她接了,喝了一口,端在手心里停住。
允曳道:“是呀,蓝参事早放下豪言,要的是靖国的江山易主,又怎么会真的替皇上守护江山呢。”她瞥向云深,“那你干嘛又千里迢迢来仓泽打仗?为的好玩么?”
云深将杯里剩下的酒一饮而下,热酒入腹,烫得脾胃十分舒服,她满足般一叹,道:“报仇。”秀眉微微挑高:“不可以么?风轻芜欠我一笔深仇,我蓝云深是个有仇必报的,借此机会,找她寻回来。”
允曳冷笑:“自然是无不可。蓝参事行事向来是这样任性胡为,谁敢说个不字。”
云深从上官月明手中接过酒壶来,给允曳斟上一杯,又给自己斟上一杯,悠悠道:“国师这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任性?我以为,我并没有任性过。虽然有时候,有些顽劣,但和任性无关吧?”
允曳笑容依然冷,道:“蓝参事初下云雪山,便逛云间小筑,逛了就逛了吧,还戏耍皇上,欺瞒皇上,蓝府阖家的性命都被你搁在股掌上玩弄,这不叫任性胡为?”
云深瞧着她,时不时抿一口酒,没有要打断她的意思。
“蓝参事一个闺阁小姐,却不顾礼义廉耻,和上官曦明未婚同居,出双入对,将蓝家的颜面抛之脑后,这不叫任性胡为?”
云深默然喝酒。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承认。
“蓝参事手段耍尽,骗取平云城达官贵人们以高价购买蓝家贫瘠的房产地产,摆出一副要送给蓝三小姐做嫁妆的姿态,最后却装进自己的腰包,这也不够任性胡为?”
云深依然不出声,听她将她的壮举一一列举出来。
“皇上屡次赐婚,蓝参事屡次拒婚,将皇室的颜面何曾放在眼里过?”
“后来的种种,则更是胆大妄为。镜月宫里偷龙转凤,清河边上以假乱真,扶吉山里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还有皇宫里翎妃娘娘蹊跷死亡。”她忽然靠近她,几乎贴着她的脸,“及至最近,蓝府出事,一夜之间,平云城大小官衙遭洗劫,皇宫也遭到不明人士的袭击,连皇上都被行刺,蓝云深,你敢说,你做这些还不够死罪的?”
云深端着酒杯,悠悠然喝酒,连眉色也不曾动半分。
允曳国师唇边一个极冷的笑:“蓝云深,你以为,你能迷惑得了整个国?迷惑得了整个国的人心?不要以为你做什么都神不知鬼不觉,天下就没有人知道了。”
云深终于抬眉,唇边绽出一个极潋滟的笑容来,“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都敢在宁子恪面前说希望江山易主,难道还怕别人知道我犯下桩桩件件的死罪?”
允曳冷笑:“宁子恪不追究你,不过是因为,他也是个为你的美色所迷惑的蠢男人罢了。”
云深终于也回了她一个冷笑:“宁子恪被我迷惑?就算天底下的男人都能被我迷惑,他怕是也不会。允曳国师实在是多想了。”
允曳到底有没有多想,云深心里却明镜也似的。纵然她迟钝些,却不是真的傻。
他手上握着皇帝的赐婚圣旨,次次拿它威胁她,却从没有真的宣读过。
扶吉山里她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令云烟雪影的人将一干造反的人等救出,以宁子恪的聪明,未必瞧不出。他却没有追究她。还任由她将人救走。
还是扶吉山里,她和上官曦明走丢,他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惜以十几万人的性命为赌注,只为寻找她。
平云城遭洗劫,她和蒋正程驹金殿对证,若不是宁子恪,她想脱罪,怕是还要大费周章。
朶山上宁子恪倾一国之兵搜山,却在最后关节放弃。以他的敏锐,怎可能没搜出什么蛛丝马迹。放弃,也不过是因为那里是她的地盘罢了。
云深忽然想起初见那一夜。他就那样闲闲坐在一群舞女面前的椅子上,苍白、幽静、淡漠。整个人就彷如苍苔上的一抹幽静白月光,触目,惊心。
如果没有上官曦明的出现,她想,她可能会认下那一笔赐婚吧。
可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如果。如果就是虚幻。她的生命里先出现了一个上官曦明,就不可能再出现一个宁子恪。
就像阳光与月光,永生永世,不得同存。
“人生若彷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他爱她至深,也恨她至深罢了。
上官月明打破两人的局面:“你们两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么?要这样互相戳对方的底线?”
云深道:“师兄听见我揭她的底了?从头至尾,不都是她在中伤于我么?”
允曳道:“中伤还是实情,想来上官公子心里也明镜似的。蓝云深,今日没有别人在场,在你的师兄和我面前,你就不敢大大方方承认自己做下的这一桩桩一件件欺天大事吗?”
云深好笑:“就算是在你们二位面前,我又为什么要承认?”她忽然一倾身,也学允曳的样子,贴近她耳边,笑中带着森冷:“我不承认,你能奈我何?倒是国师你,潜伏在皇上舅舅身边,又为的是什么人,可敢晒出来给大家知道知道?”
允曳似乎很气怒,涨红了脸,鼓着腮:“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对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鉴!”
但究竟脸是气红的还是被酒色染红的,其实也不可知。
云深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天地可不可为鉴,倒也两说。”
上官月明发话:“你们还有完没完?”
云深道:“喝了这杯酒,差不多也该回去了。虽然,允曳国师说我来仓泽领兵打仗心怀不轨,但我还是得把仗打下去。而且,还要把这仗打赢。就算,不为宁氏江山,也得为天下百姓。师兄,你说是不是?”
上官月明笑了笑:“你能这样想,很好。”
允曳冷笑:“为天下百姓?说的倒冠冕堂皇。”
云深瞥了她一眼,声音冷淡:“我是不知什么时候将国师给得罪了。国师这样不待见我,何苦还要跟随我出生入死?若是国师请求回朝,相信皇上和宁子恪也说不得什么。”
允曳冷哼了一声。“我是去是留,还由不得你说了算。”
云深皮笑肉不笑:“总归我不是为了你。为了谁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她站起身,将凳子往后一踢,一甩袖,笑了一声,也不管上官月明和允曳微愕在那里,就扬长而去。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