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是允曳。
她瞧了一眼缩在上官曦明臂弯里的云深,冷笑一声:“怎的,什么事竟将天不怕地不怕的蓝云深也惊吓成这样?还缩在男人怀里找安慰?”
讥讽的话并未引起云深什么反应,她自上官曦明胸口缓缓抬起头来,瞥了允曳一眼,蹙眉:“怎么就你一个人?宁子恪和宁子文呢?”
允曳道:“没分出个胜负,还在打着呢。”
云深瞧见竺陵竺蜻也回来了,便吩咐:“竺陵,去把他们俩找回来。告诉他们,若是不回来,这皇宫,我不介意替他们守护。”
这是要逼宫的意思。大皇子宁子珏瞧她一眼,叹了一声。这江山,他是没能力也没心思守护了。如果是云深来守护这片江山,他倒没什么意见。他只是心疼她。
况,他也知道,云深是不会留下来的。她既嫁给了上官曦明,早晚有一天是要随他回不姜。
竺陵刚进门就又匆匆走了。
允曳只瞧了云深和上官曦明一眼,便朝宁千锋走了过去。床前站定,睨着已经面如死灰双眼无神的宁千锋,冷冷开口:“皇上,还记得我么?”
宁千锋醒过神来,望向她。眸中闪现出怒意来,他如何能不记得她是谁!她十八岁上,他拜她为国师。她陪王伴驾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他那般信任她。一直信任了四年有余。却不想最后被她反咬一口。
“允曳!孤的好国师!”
允曳嘴角衔一丝冷笑,道:“臣无能,没有替您将仓泽打下来,倒也算不得好。”
她明知道他说的是反话,却还故作不知,自然是气他的意思。
仓泽如今已经是上官月明的囊中之物,如她当初设想一般,她内心里是高兴的。虽然实现这一设想的不是她,是另一个女子,那也没什么。她并不介意是谁做到的。
“你无能?你哪里是无能?你是太能了!”他面对她,刚刚目睹儿女自相残杀时的绝望转而化成愤怒,“枉孤信任你数年,没想到养了一条毒蛇!”
僵硬的手臂挣扎半天,试图怒指允曳,最后却也没能抬得起来,只能用声音表达愤怒,呜呜两声,才说出话来:“你这个蛇蝎女人,孤何曾亏待过你?你为什么要背叛孤?你为什么要帮着外人夺孤的天下?”
“外人?对你来说,他确是个外人。但,对我来说,那是我爱慕的人。”
“你这个无耻的贱女人!”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将手抬了起来,一拳砸在床榻边缘,再抬不起来。
云深从上官曦明臂弯里出来,步履轻而缓,走到床前,淡声道:“谁都有爱人的权利,这和无耻有什么关系?你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妻妾成群,怎的倒没说自己无耻?你强行霸占我母亲的时候,怎的没觉得自己无耻!”
她倒不是要替允曳说话。允曳其人,和她虽算不得敌人,但也算不得朋友。她不过是就事论事,替天下女子说一句公道话。
允曳的脸色铁青。忽的就拔剑出鞘,横剑在宁千锋的脖子上。清凌凌的剑,闪着寒光,立时将宁千锋的脖子划出一道血口子,鲜血渗出来。
云深伸手握住了剑柄,阻止允曳:“他的寿命也就在今天,不急于这一刻,还要让他看够好戏才能死。”
她表情虽淡然,这句话却未免阴冷。允曳倒十分赞同她的话,将剑撤回,冷笑道:“你说的是,这么死,真是太便宜他了。”
宁千锋就算是个傻人,也该明白允曳叛国,绝非只为心上人上官月明那么简单。若非是恨极了他,怎会如此想置他于死地。
何况宁千锋不但不傻,还是头老狐狸。
“允曳,为什么?”老皇帝终于发问。
“为什么?一会儿你就会知道了。你引以为傲的两位皇子,三皇子和七皇子,他们大约也是猜到为什么的。一会儿请他们来告诉你,可好?”
允曳并没有说话。说话的是云深。明显是戏谑的语气,而非真的问他“可好”。
上官曦明同云深打了声招呼:“小蓝,我去去就回。”
他要去做什么,云深并没有问。横不过是去找那些蛊虫的下落吧。她想。朝他摆摆手:“你去忙你的吧。”
上官曦明出了帝寝殿。寝殿里只剩下云深和允曳、宁子珏、蓝逸同宁子麟五人。
宁子恪与宁子文二兄弟,却也没有等到竺陵去城门口请。
宁千锋再一次问到“你究竟为何这般敌视孤连死也不让孤痛快死”的时候,兄弟二人就一前一后进来了。
“为何?我猜,是因为您杀了她的母亲。”
说话的是宁子恪。
二人果然是互殴后的模样。青丝皆有些散乱,衣衫被剑划得褴褛,彼此还都有轻微的伤,衣袍上有点点血迹。从伤口上却看不出是哪个赢了。
宁千锋瞧着允曳,似在回想什么,但终究是什么也没有想起来。他杀过太多人的母亲。她的母亲是哪一个他不知道。
如果真的是自己杀了她的母亲,那她心中对他有恨则实属正常。他想。
但他是皇帝,手握生杀予夺之大权,杀一个女人,有什么不可以的?
但他还是问道:“你母亲是谁?”
其实,他并没有抱希望她说出母亲的名字他就能想起来她是谁。这个世界上,值得他想起来的女子,不过只有那个温婉却烈性的女子宁染月。
他错了。
云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的时候,他感觉有如天雷炸响。震得他浑身簌簌。
云深说的是:“若没猜错,她就是镜月公主的另一个女儿,我的姐姐,蓝云晔。云晔,允曳的谐音。连名字都这么像,你当初怎么就没有联想一下呢?”
云深看向允曳,容色平静,“允曳,我猜的,可对否?”
不等允曳点头,她又道:“我父亲一生虽官至太傅之位,却实应算得碌碌无为。倒并非他真的无才无德,他只是,将他的一生全用在了保全母亲和她的一双女儿上了。”她叹了一声,“母亲他最终是没能保住。但她的一双女儿,他还是保全了下来。”她凉凉笑了一声,“虽然,只是保全下来了躯壳。但在诛心阁遍布天下的眼线鼻子底下,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允曳厉声:“你口口声声说爱我的母亲,却要杀死她母女三人,你哪里是爱我母亲,你根本就是爱你自己!”
宁千锋抓狂般,灰白的脸扭曲变形,“不,这不可能!你母亲生的是双生女,可她已经二十二岁,年龄不符,容貌也没有和你有一点点相像!”
允曳声音沉冷:“年龄可以造假,这很容易。容貌也可以造假。虽然不那么容易,我师父还是做到了。”
宁千锋瞪大眼睛望着她:“可你并非易容,孤早就查验过。”
“这世上并不是只有易容一途可以改变容貌。还有一种医术,叫做整容术。通过改变一个人的骨骼和肌肉,来改变一个人的样貌,改变出来的样貌是真实的,却和原来的大相径庭。”
大殿里的人都很惊异于云深的解释。却又很淡定地接受她的解释。这世上有的是能人异士。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术。
“如果是这样,为父当年虽有杀你们之心,却未能得逞,你们有什么理由要来杀为父?”
龙榻上的宁千锋做着垂死挣扎。
“为父?你也配!”允曳喝斥一声,“你给病弱的镜月公主下毒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她是你爱着的女人?你将蓝云晔溺死在镜月湖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你是她的父亲?你将蓝云深毒死扔在乱葬岗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你是她的父亲?”
云深看向允曳。惊也不惊。既有她的借尸还魂,别人又怎没有这种可能。允曳她,不过是藏得更深些罢了。
她淡漠地将目光转到宁千锋脸上,问他:“你听见了吗?你的另一个女儿蓝云晔,也死在了你手上。眼前站着的这个女子,她同样是住在你女儿壳子里的外人。”
“你自己建了诛心阁,意在监督及诛除有异心的人,那你知不知道,诛心还有另外一种解释?”
宁千锋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临了临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旧事揭露出来,只令他恨不能立刻就死去。
云深说的很缓慢,一字一句的:“所谓诛心,意即摧残人的意志,彻底摧残。”
她今日就是来诛心的。任何外在的惩罚,都不足以惩罚他犯下的过错。哪怕是死。人死万事空,那算什么惩罚。
宁子文与宁子恪兄弟二人都面无表情看着。这种时候,作为亲生儿子,且是最优秀的两个儿子,应该做什么呢?将云深与允曳二人捉拿?
他二人虽优秀,倒真未必能奈这姐妹两人何。毕竟宁子文的兵马大部分都在戎州。而宁子恪,未必就想拿云深怎样。
外面忽然响起太监尖锐的声音:“有紧急军报!”
宁千锋听入耳,却已经不想再听紧急军报是什么,阖上眼睛,紧闭双唇,拒绝外面的世界再来打扰他。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