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暂道:“丫头,休得胡闹!”面向皇帝诚心一揖:“皇上要臣怎么做,臣就怎么做,但凭皇上吩咐。”
宁千锋点点头:“如今,除了让玉儿嫁给子恪,已没有别的办法能救子恪的命。”
蓝紫玉紧咬着嘴唇。本就苍白的唇色被咬得无一点血色。眼眶里凝着泪珠,凝不住了,大颗大颗晶莹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落在绞着衣袖的手上,洇湿一大片衣袖。
蓝暂闭了闭眼,无奈却又不得不表示赞同:“能嫁入皇家,是她的福分。况且,臣也听说了,若不能嫁给七皇子,这丫头也没一两年活头了。”
皇帝亦是一副无奈表情:“只是,之前那次拒婚,已闹得皇家脸面全无,这次若再是弃太子而改嫁子恪,岂不是要令天下人笑掉大牙?”
蓝暂头上冒了冷汗,以袖拂之,吞吞吐吐:“那……皇上……有没有什么能两全其美的法子?”
宁千锋睨着他,不动声色:“你是太傅,位列三公,是大靖的肱骨之臣,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什么可两全其美的法子吗?”
蓝暂再拂了拂额头冷汗,“臣……臣无能。”
宁千锋依旧不动声色,“十五天还没有查出城门守城士兵遭屠案,这么件小事也想不出法子来,确是无能。”
蓝暂再次噗通一声跪地,头一磕到底,“皇上恕罪,臣该死。”
“你要逼孤说出法子,孤就跟你说个法子。不必昭告天下,就让云儿和玉儿身份对调,一个嫁入太子府,一个嫁入七皇子府,这样,既全了皇家颜面,又救得了子恪和玉儿的命,对你蓝家,也没有什么损害,太傅,你说,孤的这个法子可行不可行?”
蓝暂头磕地:“可行。可行。”
蓝紫玉依旧在啪嗒啪嗒无声垂泪。
云深端坐未动,连情绪也没有:“爹爹,我听说数日前紫玉也接到了这样一道圣旨呢。听说紫玉不满意这桩婚事,闹到了皇上面前,和七皇子这桩婚事如今才落到了我的头上。以前我并不相信这个谣言,现在听皇上说起,原来谣言竟不是谣言?”
蓝暂无颜看她,“唉……”
云深冷笑了一声,道:“谣言也罢,事实也罢,我真是挺佩服紫玉敢作敢为的性子,也想效仿一回呢。”
宁千锋凝视她,冷冷地:“云儿,你这话什么意思?”
云深淡淡道:“皇上,怕是不能如您的意了。第一,臣女不会嫁给太子殿下,因为臣女已经心有所属;第二,臣女不能嫁给太子殿下,因为臣女已同心上人有了肌肤之亲、夫妻之实。如果这样还要欺瞒皇上嫁给太子殿下,臣女才觉得罪大恶极。”
“什么?那个人是谁?”蓝暂猛地从地上站起来,血脉喷张地怒指着她。
“是尚曦吗?”宁千锋阴沉沉地眯着眼睛望着她。
蓝紫玉也震惊又鄙视地看着她。
她顶着头顶灼灼目光,嘴角一点淡笑,继续道:“是谁有那么重要吗?总归是臣女犯了错,皇上是要将臣女浸猪笼还是什么的,臣女无怨言。只是嫁给太子殿下,打皇家的脸面,是万万不能了。”
“啪”……蓝暂一巴掌甩在云深脸上。云深没有躲。娇嫩的脸上顷刻间肿起五道指痕,嘴角渗出一丝血痕。火辣辣的疼。
云深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个便宜爹她虽打算认下了,但有些账不得不算。他曾欠下她娘亲镜月公主和她的,他也不能不还。生了她而没有管她这不算什么,她被人下毒扔在乱葬岗上他没有过问这也不算什么,但为什么要把她从云雪山接下来推入火坑,她却要问清楚。还有她惨死的娘亲镜月公主。她要问问他,为什么娶了她,却又让人弄死她。
她冷冷瞧着他,对于他眼中那些莫测的情绪,她只当没有看见。
“爹爹这时候再来教训女儿,不觉得太晚了了吗?”她声音不高,也没有什么气势,平淡得并不像在质问,眼睛里并没有泪花,声音里却带了哭腔:“爹爹知不知道当年我怎么上的云雪山?”
“走丢。”蓝暂答得没什么底气。
宁千锋盯着他父女两个,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
云深凉凉一笑,“走丢?爹爹如今身居太傅之位,人中之杰,这官位难道是花钱买的么?”
蓝暂气得颤抖:“你胡说什么?”
“既然是货真价实的官位,怎的连女儿是走丢还是被人害死都不知道呢?可见你是个糊涂人。糊涂人,做的不过是糊涂官。”
“我异于常人,从小便可记事。”
云深以为,说出这句话,或会引起一片震惊。没想到,反应却远没那么热烈。宁千锋只是静静瞧着。蓝暂点点头:“不错,你自小聪慧,会说话起便会吟诗颂词。两岁已能流利背出千字文。”
倒是云深震惊了。原来的蓝二小姐,竟是位神童!但可惜的是,这位神童已经葬送在他们手上。他们都是谁,她知道。
“不错。所以,三岁那年发生的事,我全部记得。”云深的目光从蓝暂身上移到宁千锋身上,再从宁千锋身上移回到蓝暂身上,最后定格的却是一片虚无,“那年,我被人喂了绝命散,扔在了城南乱葬岗上。不过,幸运的是,绝命散没有毒死我,乱葬岗上的野狗也没有能吃了我,我从乱葬岗爬了出来。我跟随一个知道我死因、而对我心怀愧疚去祭奠我的大婶回了城,回到蓝府,可我不敢进门。怕回去仍会有人加害我。
可还是有人要加害我。我不知她是怎么得知我没有死的。她拿着剑追杀我。我拼命跑,跑啊跑的,可是跑不过她。最后,还是落得要被她杀死的命运。
我以为我死定了。可我命不该绝。一个小男孩出手救了我。当然,这个小男孩你们现在都认识了。就是尚曦。也就是和我两情相悦的人。”
她目光收回来,深深凝视她爹蓝暂,“爹爹,这一段,您知道吗?”
蓝暂尚沉浸在震惊里,未能回神,眸光落在云深那张被他打得红肿的脸上,他伸出手,大概是想将云深嘴角的血丝擦掉,但手还未触及到云深,就被云深躲了开去。
“这件事,孤会让人彻查,还你一个公道。但你今日犯的错,还得接受惩罚。”
宁千锋沉而冷的声音响起。然这却不是结束语,他一直绷直的身体换了个舒缓的姿势,半倚在龙座上,继续道:“太傅,你办案不力,导致城门血案的幕后黑手在你的眼皮子底下逃遁,孤就算是有心护佑你,也得考虑天下悠悠众口。罚太重,孤于心不忍,罚太轻,百姓那关难过。你还做你的太傅,品阶降三级,罚俸一年。你看,这个处罚可还算得当?”
“是,臣谢皇上隆恩。”
被罚成这个熊样,还要违心地谢恩,云深在心底叹了一声。不知是该怪社会还是该怪人心。
宁千锋摆了摆手:“来人,将蓝云深送到镜月宫,没有孤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一步。”
云深没有任何反抗,由宫婢带着出了御书房。临走前,深深看了一眼蓝暂,顺带看了一眼蓝紫玉。一眼千言,她没有再开口说什么话。
蓝紫玉嘴角一抹带着恨意的笑。
镜月宫。听名字便可猜得出,这个和她母亲同名的宫殿,一看就是母亲未出嫁前的居处。
将她关到这里,不知皇帝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扑面而来的清香气息,是一种叫做香芙虞花的花香。碗口大的花朵,开满整个镜月宫的院子。晚上并不能瞧出它们本来的颜色,但云深知道,这种花颜色艳丽异常,华然之姿更胜牡丹。院子里除了香芙虞花,还有一大片水泊,水泊引自活水,水中青荇参差,在幽静月光下像丛丛黑色灌木。水中的灌木。
镜花水月。云深站在水边,脑子里冒出四个字。母亲镜月公主的一生,仿佛她住的这座宫殿一般,仿佛她的封号一般,只是一场繁华的镜花水月。
水中映出云深的身影。月光溶溶,她纤瘦如弱柳般的身影与月光相溶。她没见过那个女子。可听人说她的模样像极了那个女子。她几乎可以想象,当年那个女子临水照影的样子,那应该与她现下一般无二。
云深只是立了一瞬,便沿着开满香芙虞花的小径回了寝处,吩咐羁押她而来的两名宫婢道:“你们下去吧,没有我的召唤,就不要进来了。”
虽是囚犯,可她也是蓝太傅府上的嫡女,已逝镜月公主的唯一女儿,两名宫婢并不敢太冒犯。况她不苟言笑时自带一段不怒自威的气势,令人不敢接近。
宫婢答应着退至露台外,并不敢走远。
云深打量房间。不大的寝殿,甚是清雅干净,整间房并不像十几年没人居住过的样子。
寒塘月色的屏风,梨花木的桌椅,古铜色的雕花床,帐子是藕荷色。墙壁上挂几幅字画,书法字迹娟秀,画作意境清新淡远。一看便是出自女子之手。字画末尾的署名也证明,确是出自女子之手。宁染月。是她娘亲的手迹。
云深生出一声叹息。
不知是叹息韶华易逝红颜薄命还是叹息别的什么。
她落座在梳妆镜前的黄梨木椅子上,执起木梳,梳理有些散乱的头发。一个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出现在菱花镜里。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