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自由,世间哪得真正的自由,尤其在这法规森严的大殿之中。这所谓的自由发挥,并不比限制题目更轻松。
云深想了片刻,提笔写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不知明镜里,何处惹尘埃。
不过是几句佛理经文,即便影射到自己的处境上,也不会有取胜的可能。然几行字的妙处却不在内容,而在书法。四行字用了行草楷隶四种不同的书法,却又似一气呵成,毫无违和之感。
她搁笔,正好玖颍公主也同时搁笔。允曳国师将二人的试卷一并取回呈至宁千锋面前,嘴角含笑:“恭请皇上批阅。”
宁千锋一指众人,道:“先给他们看看,让他们说说意见。”
允曳便指了两个宫婢,将二人试卷展开拿给众人看。几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两幅试卷上。玖颍那张,居然也是一幅书法作品。娟秀小楷,字字珠圆玉润浑若天成,实乃上乘之作,连云深都忍不住叫好。
只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字虽好,要看跟谁的比。云深那几笔字,遒劲老道,非几十年功力不能写出来。
可,她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女娃子,哪里来的这份功底!见惯了她的字的上官月明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她初上云雪山,初初提笔练字,就已经令他仰望了。但从未见过她的字的皇上宁千锋和太子宁子珏、以及玖颍和允曳,都被惊得目瞪口呆。
玖颍脸色微微一变,但稍纵即逝,一福身,道:“蓝姐姐的字龙飞凤舞苍劲有力,非玖儿所能比,玖儿甘拜下风。”
云深自谦道:“我不过是给人看病写方子写多了,练了这么副狂草一般的字,哪里比得上玖颍公主的字珠圆玉润有大家风范。公主过谦了。”
皇帝从震惊里恢复过来,神色却有点莫测,对一旁的允曳道:“今天你是主考官,孰优孰劣由你说了算。”
允曳亦从震惊里抽回神,一笑,道:“第一局,蓝二小姐胜。”嘎嘣利落脆地宣布结果。
正欲出第二题,提起的笔还没有落下,便听宁子珏道:“儿臣倒觉得,玖颍的字并不比云儿的差。云儿的字虽然也好,但终究是过于张扬,字如其人,闺中女儿,写出这等张扬的字来,未必是好。”
宁千锋嘴角挑起,瞧着自己的儿子,未置可否。
上官月明提出反对意见:“太子殿下此言差矣,好便是好,不及便是不及,这一局论的是本事,而非女子仪德修养,允曳国师,你说呢?”既然云深拿出了真本事,想来也是想赢下这场比试。她想赢,他自然没有拖她后腿的道理。
允曳点点头:“正是这个理。太子殿下若觉得蓝二小姐品格修养不及玖颍公主,咱们今日不如就再比比品格。这一局,毫无疑问,自然是蓝二小姐赢了。”
宁子珏皱眉:“这个却要如何比?”
上官月明难得同意他的意见:“其实草民也觉得不大好比。千花千样貌,谁又能说哪一朵更美,哪一朵更丑?这是见仁见智的问题。”
“比的是品格修养,倒也不至于比不出个结果来。”太子横了他一眼。
允曳微笑道:“蓝二小姐活泼风趣率性直爽,玖颍公主温柔端庄,皆是讨人喜欢的。蓝二小姐行医数年,仁心仁术救治了不知多少病患,玖颍公主仁心仁德协助皇后娘娘治理后宫德行仪天下亦是有口皆碑,真是难分伯仲。依我说,这一项比较难的咱们就放在最后,先比下一项,武试。倘或蓝二小姐能继续赢下,第三个比与不比就凭二位自己的意愿了,倘或玖颍公主赢下,咱们就继续比。”
云深和玖颍纷纷表示:“全凭允曳国师做主。”
至于今天考云深的宫规礼仪为什么考的全是和礼仪无关的东西,连武试都出来了,云深没予深究,皇上也未予深究,两位当事人不深究,别人自然也就没什么意见了。
而这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公主居然也会武功,令云深很是惊讶。这可真是个谜一样的姑娘。也是她自打回到平云城,最入得她眼的姑娘。
入得她眼。咳咳,这话虽有点托大,但她以一颗经历了前世今生的心看人看事,彷如站在红尘外,大也不大了。
云深笑道:“敢问国师,武试,是怎么个武试法?是要拿兵器打还是就比划比划拳脚?”
允曳国师道:“这个和你们方才文试一样,自由发挥,你们喜欢用兵器,就用用兵器,想要比比拳脚,那就不用兵器。”
云深无所谓地笑笑,转头向玖颍公主:“那……公主选吧。”
玖颍道:“旁的兵器本宫都有限,只会耍几招剑。本宫就选剑,蓝姐姐用什么趁手,那就用什么吧。”
有小宫婢立时取了她的剑来双手奉上,是一柄寒光烁烁的好剑。
云深道:“我惯常用的是一条锦,今日没带在身上,烦请哪位宫女姐姐给我找一条红绫丝绦什么的来吧,不拘长短。”
又有宫女奉上来一条红绫,果真是不拘长短,堪堪只有三四尺长,云深拿了红绫,笑笑,没说什么。诚然,她那条十丈长的烈火锦此时也并非没带在身上,防身用的东西,怎可能不随身带着。只是用烈火锦来对付眼前娇娇弱弱的公主殿下,太有失她的格调。她倒不是托大,瞧不上公主,只不过是自己了解自己的身手罢了。
皇帝宁千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斜靠在龙椅上,眯着眼睛,挥手:“你们开始吧。”
太子和上官月明也闪开在一侧,给两人让出地方来。太子瞧了瞧云深手上轻飘飘的红绫,连做条腰带都嫌短,怎可能拼得过玖颍手上寒光烁烁的四尺青锋。如此甚好,他并不希望云深赢了比赛。
二人互道了一声“请”,这就开打。长剑卷着凛冽劲风,瞬间包围了云深。轻飘飘的短红绫,在烁烁剑光里就彷如一片无根的浮云,剑气凌厉,但浮云千变万化,仿佛是百炼钢与绕指柔的较量。只是,本该是绕指柔的,如今竟是百炼钢,本该是百炼钢的,却化为了绕指柔。
云深没想到玖颍的剑法竟至如此高深的地步,一条红绫虽还能应付自如,但若想取胜,也不是三招两招就能解决的事。
“玖颍公主好剑法,这手剑法,就算是到江湖上也是顶尖的高手。”云深瞅着一点空隙,说了一句。
玖颍一张脸累得有些潮红,十分费力地道:“蓝姐姐这是在取笑玖儿么?玖儿确不如蓝姐姐。”
手中的剑蓦地一收,人轻飘飘落在一丈开外,尚有些气喘吁吁,话说的不甚利落:“父皇……儿臣不敌蓝姐姐,再比下去无益,今日的比试,蓝姐姐赢了。”
宁千锋缓缓坐直了身体,嘴角笼着点笑,笑得却又不那么真实,点点头,道:“果然是云雪真人的高徒,云儿,你让舅舅开眼界了。”顿了一顿,眸中尽是深不可测:“你初回平云城时,倒听说你父亲的二夫人还为难过你,似乎是……打了你?唔,你这身武功还挨打,这性子也是太软了些。”
云深收起手中的红绫,边塞给一旁的小宫女,边道:“皇上,云儿那时刚刚回到家中,二夫人又是家中长辈,云儿哪里敢造次?有武功也不敢用啊。”
皇帝宁千锋道:“嗯,孤就说嘛,百丈之外以一个包子就能救下老三的命,又岂能是什么人都能揍得了的?”
云深乖巧地低头,一副自谦模样:“也没有那么玄乎。不过是师父素日严格要求我们师兄妹二人,才学得一点点皮毛罢了,云儿素来不敢卖弄。”
玖颍偏头看着她,已平息了喘息,微笑道:“蓝姐姐这若也说是皮毛,玖儿不是连入门也不算?”分明是酸溜溜的话,在她说来却这样好听。
云深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笑嘻嘻道:“哪里哪里,玖颍公主的剑法十分高超。臣女这不是在皇上舅舅面前卖个乖嘛,不然,他又该嫌弃我不懂得温良恭俭让各种美德,再罚我个禁足学习什么的,可就不值过了。”
玖颍立即红了脸:“罢,罢,说不过你,本宫这是自找没趣。”
宁千锋禁不住笑道:“你这猴儿,孤真是怀疑,你是不是你母亲亲生的。你母亲可从来没你这么多鬼心眼儿。”
连允曳国师都笑道:“皇上这外甥女可真真是个活宝。”
全殿唯太子一人的脸色变幻莫测,说不上是喜是忧,是惊是怒。倒是上官月明一副泰然模样,早料到会如此一般。
云深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心里却道,不知我那便宜娘是个怎样的柔弱性子,但凡多点心机,也不至于母女双双被人害得赴了黄泉吧。脸上却陪着笑:“皇上舅舅,我这两局赢是赢了,但和近日所学其实没甚关系,其实,算不得过关吧?”笑得更狗腿了些:“可是,皇上舅舅,念在云儿赢得也不易,是不是就不要再禁云儿的足,也不要再给云儿派什么教习嬷嬷了啊?”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