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一部分人,忠于自己的国家,忠于风轻芜,誓死不肯投降,愿意与风轻芜抗战到底。
留下来的这部分,不过寥寥几千人。同风轻芜一起守着峡天关。
至夜,山南侧的靖军和山北侧的云烟雪影军同时做好准备,将大量的黑油火药等助燃物运至山下。
戌时整,滔天火起,火借风势,迅速往山上及城中蔓延。整座星城顷刻间成一座火山。
飞禽走兽尚来不及逃命,便已丧生火海。峡天关上誓死不降的将士,望见这骇人的一幕,个个胆寒欲裂,终有撑不住的,瘫倒在地。也有生出恐惧想要往山下逃的,却为时已晚,只能是让自己更早地葬身火海。
更有一种人,不晓得是因为惧怕这种死法,还是因为想要死得有尊严些,选择了另一种同样惨烈的死法,站在峡天关之上,飞身跃下,自千丈高峰坠下,立时粉身碎骨。
云深站在南城门上,遥望北彩山,眸子里淡得让人读不出任何情绪。其实满目烈火,并不能看见别的什么。
但眼前却仿佛有一女子,穿一身火红锦绸,就像这烈火一般。女子手中一条金丝软鞭,舞起来就似火舌一般舔卷。这是她第一次见这女子时的样子。虽瞧出她满腹机诡,却也极欣赏她的张扬肆意。
她瞧不见火舌是如何舔舐了这女子,但脑子里有挥之不去的影子,红衣与烈火纠缠起舞,是她见过的最是绝美的姿态,可是远方有悲歌响起来。
和着悲歌,有一道清丽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你这是要打一架的意思?打架本姑娘倒是不怕了,不过打不过你可别哭鼻子耍赖!”
“你受伤了?怪不得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那算了,本姑娘不欺负老弱病残,这个发钗……我不要了。”
“本宫有本宫的使命。仓泽国要久立于世,仓泽国的百姓要过上富足的生活,本宫理该为他们做出牺牲的。谁叫他们是仓泽的子民?”
“蓝云深,这是我的家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沦丧,你有本事就踏着我的身体过去。我同你的国仇,你同我的家恨,只能是非生即死。”
声音飘飘渺渺,在脑海中渐渐淡去。
艳丽的色彩也终于淡下去,淡成死灰般的颜色。绝美的姿态也幻化成细碎的尘,风一吹,就散了。
同样站在城门上的允曳国师终于无法掩饰心里的惊骇,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云深说:“一座城,就这样烧了。”
云深瞥了她一眼,笑道:“允曳国师难道早没有料到,用火攻的办法,会连累整座城吗?”
允曳紧抿着嘴唇,没有言语。脸上却终于露出悔色来。
上官月明道:“策略是大家想的,命令是你下的。这时候你要怪别人么?”
云深疑惑了半天,才敢相信,她师兄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其实也没有觉得太难过。只是不大适应他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话罢了。
上官曦明瞥过来一眼,淡声道:“月明兄不要误会,她此时怕自责都不够,又哪里有心思责怪别人?”
他面前,正摆开一方祭坛。不大的桌面上,黑布遮盖,上面摆放了两碗水,一只香炉。香炉里三炷香袅袅燃烧,暗夜里三个橘红的小点,与远处倾城的大火比起来似乎微不足道,却恁的让人毛骨悚然。
香燃尽,他的手在空中幻化出几道印伽,简简单单的几个印伽,却令人觉得眼花缭乱。
其实看不清那印伽是什么。
水被他泼洒。似乎有几滴溅到谁的脸上。水很凉,好几人忍不住摸自己的脸。城外的士兵们也忍不住摸自己的脸。
水滴却越来越多,渐渐成势。转而瓢泼一般,兜头泼下来。
士兵们躲进早先便搭好的营帐里,城门上的几人却一动没动。目光仍是都凝在远处燃烧的城和山上。
雨与火碰撞交织,呼啸之声如排山倒海。
“这雨且下些时候呢,走吧。”上官曦明拢了云深的肩,温声道。
云深没有反抗,他将她往身边一带,一手扣住她的腰际,飞掠下城墙,直奔中军帐。
云深一直没说话。上官曦明帮她换下了湿衣裳,将她抱到床上,拉了棉被给她盖上,她木然地任他摆布。
见识过的杀戮也不知有多少了,她却一直不能适应。
即便是一座空城,可它却是多少人的家园。即便拿起刀枪走上战场就意味着将生死置之度外,可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上官曦明没有安慰她什么,只是安静地在她身边躺下,将她紧紧搂在臂弯里。
营帐外大雨仍旧滂沱。山岩崩裂声与风雨呼啸声胶着在一起,清晰入耳。天崩地裂一般。
良久,久到桌上的烛火燃尽,帐中陷入一片黑暗,上官曦明轻声道:“小蓝,你睡了么?”
云深没有说话,只是动了动手臂,圈住他脖颈,表示她听见了他的话。
暗夜里,他呼吸声略沉,且有些不稳。但最终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云深紧贴着他的胸口,脑子里虽如捣浆糊一般不甚清明,心却有些安定了。有一件事很确定,此生安处,不过是他的身边。
云深不知什么时候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上官曦明从外面进来,从他掀起的帘子缝隙里可以看见外面雨收风霁,阳光明媚。
她靠在枕上,精神头略略恢复了些,看见上官曦明一如寻常般的形容,想起昨夜他设坛祈雨,那般呼风唤雨的本事,其实比她火烧星城更令人恐惧。
只是他做得那般随意,除了城上的几人,没有人知道这场大雨是他祈来。
她从前也不相信这种事情,但有时候总会遇到点科学解释不清的事情。也无需纠结,就像缘分这种事,她遇到了他,也遇到了别人,可她没有爱上别人,只爱上了他,要究其原因,谁又能解释得清?
她又想起昨夜城上的几人,她师兄上官月明,允曳国师,还有申仲申宓父女,看见上官曦明祈雨那一幕,都没有表现出惊讶的神色,她昨夜以为他们都是见惯了大场面,什么事都可以平静对之。
现在想想忽又觉得哪里不对。
即便是见惯了大场面,也没有大得过昨夜那种场面的吧?她神色忽的一黯,眸子里一闪而逝一抹冷淡神色。
“怎的不想起床?”上官曦明温和一笑,“今天不能赖床,得赶紧起来出发了。”
他过来拉她起床,顺手拿过衣裳来给她穿,她顺势就歪在他身上耍赖:“再歪一小会儿。”
上官曦明今天连这一小会儿也没依她,将她从身上拽起来,“以后有的是时间给你歪着,现在得和宁子恪抢时间了。”
这一招十分好使,云深嗖嗖的起来穿衣裳,上官曦明不由嘴角微微一笑。
“对了,今天早上收到飞鸽传书。你猜挟了仓泽皇帝的人是谁?”
“谁啊?”
“宁三皇子,宁子文。”
云深正在系盘扣的手一顿,嘴角逸出来一声冷笑,冷声道:“好大一盘棋,竟全被他障了眼了。”
上官曦明道:“确实一盘大棋,但,倒也未必全被他障了眼了。”
云深瞥他一眼:“没被障眼的人怕只有你吧?你先前不早就疑心宁子文当初留在扶吉山的意图么?”
上官曦明道:“我当时受伤,又被你送走。”说起这段眸子里仍是幽幽之色,“怀疑也只能随身带走。后来回来,直接去了平云城,倒没顾得上这个茬。”
“那还有谁没被障眼?”云深随口一问,也没指望上官曦明给出答案,答案其实已在心里,随即凉凉一笑,眸光微深。
洗漱妥当,竺陵摆了早饭,两人吃罢,率大军赶往峡天关。
早有李志强率人登上峡天关,开启了千斤重闸,关门缓缓拉起,大军通过峡天关。云深留下五千人马驻守峡天关,余下人等继续北上。
关口打开,北星城的郑当李冕与云深打了个照面,云深暗中吩咐一声:“将峡天关给我守好了。”
李冕一脸狗腿的笑:“主子,峡天关有郑统领万无一失,就让属下跟主子去吧,好不好?”
云深白他一眼,“跟在我身边?不怕被折磨你就跟着吧。”她看了一眼两人身后沉稳的钟野,道:“钟野也跟我走吧。”
方才还一派沉稳的钟野立时雀跃地咧嘴一笑,云深忍不住咬嘴唇,最近是不是看人越来越流于表面了?
大军北进,途中遇到的阻拦再不成气候。
宁子恪的消息不断传过来,几乎是以同她相同的速度在逼近戎州城。
连日行军,间或还要打上一场仗,士兵们便是铁人,也皆已疲累至极,往前进的速度渐渐放缓下来。眼看要先于宁子恪到达戎州城已经不现实,她将大军托付于国师允曳和师兄上官月明,自己却和上官曦明带了一队轻骑先一步往戎州城奔去。
没有了大军拖累,不几日便到戎州城外的戎河边上。
戎河是扶吉河的一条支流。虽为支流,却比扶吉河还要宽些。因流经的区域皆为沙土地,河水浅而流缓。
时已是二月末,眼看进入早春三月,天气转暖,河里的冰已融化大半,大块的浮冰浮于水面,明媚的阳光洒下来,照在河面上,浮光掠影,晃人心神。
河上原本有一座桥,此时却只剩下桥墩子,隔几丈远便是一个,排成排倒也整齐。显是有人将桥砸了。
河面上有皮筏子随水流缓缓飘行,不像是捕鱼的渔民,倒像是在河上巡逻的士兵。
河对岸的城墙高达十丈,修得十分阔绰。便是城上没有士兵,要逾越也是不易。更何况城头上实打实站了密密麻麻的一排短枪长矛银盔铁甲的兵。
云深和上官曦明坐在岸边的一块光滑青石上,一个对着戎河兴叹,一个对着望远镜挑眉。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