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城已经封城数日,城中的百姓一个也不得出。逃难,是不可能的。只怕是风轻芜早预料到会有纵火烧山一途,故以满城的百姓赌云深一颗悲天悯人的心。
到南彩山第一天她就想过火攻。但到星城转一圈,就犹豫了。风轻芜,她确有极大的胜算。
允曳冷笑:“她若剩下人马,剩不下的可就是我们。别忘了,宁子恪给你的五日之期。”
云深紧抿着嘴唇。只能进,不能退。且也没有时间耽搁了。
上官月明亦是薄唇微抿,眸光却是温淡地看着上官曦明,手下意识地搭上茶席上搁着的他的折扇。
他却是没有说话。
茶喝到一半,云深忽然站起身,像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目光沉稳如波澜不惊的深海,对一旁伺候的竺陵竺蜻说道:“二更做饭吃饭,三更启程,骑兵打头阵,步兵跟上,辰时我要看见骑兵开始攻打星城。竺陵,竺蜻,马上去传我的令。”
喝茶的几位听她下完命令,都没有出声。半晌,允曳国师搁下茶杯站起身来,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意味深长地瞧了云深一眼,说了一句让人听不懂的话:“命运面前,就算你是蓝云深,那又如何?”
云深眸色淡淡,没有说话,允曳已经走出了营帐。
外面人声鼎沸起来,伴着马鸣声,嘈杂得震耳欲聋。云深看向上官月明,温声道:“师兄,还得拜托你,殿一殿后。”
上官月明莫名笑了一声,道:“算了,还是我来打头阵吧。你一个主帅,回回把自己当前锋使,哪里是为帅者该做的?”
握在手上的折扇在手心里敲了敲,顺手又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又道:“也该拿出个统帅的样子来了。”说完这句,上官月明径直出了营帐,只留给云深和上官曦明一个清傲的背影。
近日上官月明因带着人打了好几场漂亮仗,战神的名声在军中鹊起。本人又是个温和低调的,更容易给人好感,因此颇得些军心。他一出门,立刻有几个将领追随,表示愿意陪他打前阵。
他从中随意择了几个同行。云深出门时,正瞧见允曳国师和他说着些什么,她走过去,允曳国师便道:“你来的正好,我也和上官公子一起打这个头阵。”
她的语气不是什么商量的语气,云深也未纠结什么,答应的干脆:“有国师坐镇,那就更好了。”
上官月明看过来,眸中闪过些情绪,夜色浓重,灯火摇曳,旁人并没能看清他眼中那些情绪是什么。
未及三更天,上官月明就带着五千轻骑轻装出发,云深和上官曦明则等到三更天才带领步兵出发。
星城早已轻车熟路,摸着黑也没什么障碍。
到天亮时分,步兵距离星城不足五十里,云深下令略休息片刻,又择五千精兵先行,去支援上官月明攻打城门。
辰时初刻,探子汇报,上官月明寅时就已到达星城,寅时二刻开始攻城,双方各有死伤,上官月明一箭射落对方的戎旗,第二箭便将对方的主将射死,现如今敌方由一位副将暂作指挥,拿下城门,指时可待。
全在意料中的事,云深并没感到意外。
休息片刻,大军继续启程。剩余的五十里因有了即将攻破城门这个好消息刺激,行军速度非常快。巳时三刻到达星城城门,上官月明攻打城门的战事已到关键时刻。大军压上,势如破竹,在打开城门的一刻,正与风轻芜派来的援军遭遇。双方在城门口展开一场激烈肉搏。
上官月明与允曳国师身先士卒,冲杀在前面,一个用的是三尺青锋,一个用的是铁骨折扇,皆是杀伤力十足。
有两人开道,后面的士兵士气大振,即便是长途奔袭,也没有比以逸待劳的仓泽军少半分战斗力。
风轻芜有天险为恃,对于星城城门能不能守住,并没有太在意,况她也知晓,星城城门就算是死守,也是守不住蓝云深的兵马的。因此她派来的士兵并非是精兵强将。
摆明她是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和兵力了。
靖军迅速占领星城,城中的百姓趁乱急往城外逃。
早先云深并没有下定决心用火攻来破峡天关,但前面的功夫却做的足。她早命人在城中散布消息,说星城不日将有天灾降临,天欲灭星城,但届时会有福星救一城百姓脱于危难,令大家早早准备好,到时好跟着救命的恩人逃出星城。
这一说辞或可欺骗大部分愚昧的百姓,却欺骗不了少数聪明之人。但这些人却有另一套想法,大战在即,即便没有天灾,也会有人祸,因此另外这些人也早早就准备好了金银细软好随时逃命。
靖军入城,接蓝云深的命令,对逃亡的百姓方便其道,有一些固守家园不想逃亡的,也被劝着逃亡,还有那劝了也不听的,就只好用驱赶的了。
不过一天时间,整个星城都已经人去城空。
云深攻下的这一段,却只不过是星城的一半。星城的另一半,是被北彩山隔开、以峡天关为唯一通道的北城。
云深攻打南城的同时,北城也经历了一场厮杀。攻打北城的,不是别人,正是云烟雪影辖下的郑当李冕部。去年冬天在扶吉山,郑当李冕自宁子恪的大坑中救下钟野一众起义军,钟野一军自然是归于郑当与李冕收编。
一众大军分散潜入仓泽,照云深的吩咐,一部分就潜伏于星城以北。不为别的,只为星城这个极具战略意义的地位。
郑当接到云深的飞鸽传书,配合云深发起进攻。午时拿下星城以北的半城。
如果说南城的丢失在风轻芜的预料之内,那北城的失陷,则完全在意料之外。云烟雪影行事隐秘,发动这样的大战事先都没走漏一点风声。
对于云烟雪影来说,难的不是攻城,难的是如何遣散满城百姓。因北城有峡天关为据,战争的氛围并没有那么浓厚,人们一直坚信,战火不可能越过北彩山,延伸到这里来。
不日前,北城中谣言四起,不管是茶馆酒肆,还是街头巷尾,都传说着蓝云深的军中有一位天降战神,有他率领,破开峡天关不过是时间问题。且这个时间也不会太久了。
风轻芜派人去封锁谣言,但谣言这种东西,其实就像野草一样玄妙无比,你越是禁它便越有生命力,即便你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了,也还是抵挡不住春风吹又生。
于这些谣言来说,春风就是宁子恪大败风赦的消息。
西路军经过一大段时间的艰苦卓绝的战斗,终于将风赦的大军大败,风赦率残部逃往仓泽腹地,有传言说,西路军大败风赦之后,并没有急于北进,而是率兵前来支援蓝云深。
消息有真有假,真假难辨,风轻芜固守在峡天关上,自是有地利作为屏障,但缺点就是消息闭塞。南城外围有蓝云深阻挡,消息进不来,北城则有云烟雪影暗中操作,消息一样进不来。
即使进来的,也是经过筛选的,拣着那些能对风轻芜的军心造成影响的才传上峡天关。
北城经了两天才将百姓全部迁出。郑当用鹞鹰传消息给云深,大功已告成一半,只等东风。
云深的命令就是东风。云深却没有急于下命令。照理,她已和风轻芜约定,来一场非生即死的决战。她和风轻芜之间,也不存在什么人情之列的东西。彼此站在了对立的立场上,那就来一场干脆利落的决战。
可她还是犹豫了一下。上官曦明似看透她的心思,道:“还下不了决心?那就给风轻芜修书一封,给她一个投诚的机会。”
“并非是下不了决心。我晓得早晚要走这一步。只是觉得,那样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就要毁在我的手上了,多少还是有些怜惜的。”
云深终于还是给风轻芜写了一封信。信中寥寥几语,将她如今所处局势一一分析给她听。她若是打开峡天关,她既往不咎,彼此从今后井水不犯河水。她若是一意孤行要固守峡天关,她也只能选这个惨烈的方式结束对决。
风轻芜一夜未眠。站在峡天关的悬崖峭壁上,朔风如冰刃,吹在脸上有如刀割。这样的疼痛却远及不上将要战败给她留下的伤痛。
她站在峭壁上想了一夜,平明十分,集结军队,宣布解散。有愿意投降的,她不拦着,但没有遣散金。有想要回乡务农的,她给路资和本钱。有想要在这里跟她一起殉国等死的,她也不拦着,但会让人给他们的家人发一大笔抚恤金。
命令一出,军中炸开了锅。本来固若金汤的防守,为何才今天就守不下去了?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靖国强弩之末,腐朽到骨子里,又哪里寻来的这等战将,竟连足智多谋的公主也不是她的对手!
一大部分人选择了退还兵籍回乡,这些人拿着银子下山,云深没有让人拦着,令他们赶紧出城。亦有一小部分人,大约是家里早没了什么人,也没了土地,况又实打实想见识一下能不战就降服了公主的人,遂选择了投降。
这一部分人云深也没有为难,命人将他们收编入编制。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