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蓝府里,上至老夫人老爷下至奴婢仆从,并没有一个人的身份高得过她去。
云深缓缓抬起头,睁大眼睛一副惊恐的模样,“皇上舅舅?”
皇帝似乎怔了一下,一瞬,笑道:“长得很像你的母亲。呵呵,你母亲当年也像你一样,爱穿这么一身素净的棉布白衣。”
云深红了脸,小声:“皇上舅舅,臣女只是因为,在山野中长大,没有什么像样的衣裳而已。”一句话说的在座的诸位鼻子都酸了酸,早忘了昨天进门时还穿着云裳华服来的。
皇帝摸了摸酸酸的鼻头,十分感慨地道:“这些年苦了你了。放心,既然回来了,舅舅绝不会再让你受苦了。”话音转厉:“来人,赶紧去宫里取些衣裳首饰来。”
蓝老夫人忙道:“皇上恕罪,是老身老糊涂一时忘记了,这就着人去给云深做衣裳首饰去。”
蓝暂一头汗,狠狠瞪了孟氏一眼,孟氏咬着嘴唇怯怯低下了头。
云深眼角余光扫见孟氏,温颜一笑,道:“奶奶不必自责,二夫人给我备了不少衣裳,只是我习惯了穿粗布衣裳,且没料到……”脸一红,羞怯怯的:“没料到皇上舅舅会驾临咱们府上嘛。”
皇帝扯着她的手,将她拉起来往屋里带,无奈一笑:“你这孩子。”
“小姐,您这样心软善良,白白让人欺负了去也不肯让皇帝陛下给您主持公道,可知越是这样越会助长那起子人的嚣张气焰!”脆生生急切切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云深和皇帝同时转过身来。
替她打抱不平的是花拂。
云深脸一沉,怒道:“花拂,你胡说什么呢!谁给你的胆子在这里出言不逊挑拨府中人的关系的?还不掌嘴!”抬脸失措地望着皇帝,慌乱地道:“皇上舅舅,这个是二夫人指给我的丫鬟里的一个,我初来乍到的,还没得出空来训导她们,才让她出来惊了圣驾,您别生气,回头我好好教导她们。”
淳一堂门前一株茂密高大的榕树上,一个玄色人影隐在树叶之后,嘴角高高翘起,漆黑的眸子里全是笑意。这丫头真是擅长极了这一招,看似好好先生替人解围,实在是落井下石呢。云深撇撇嘴。她早看见了隐在那里的人。
孟氏一张脸难看到极点,脚步忍不住往人群里缩。
花拂跪在地上,头磕的像捣蒜,“小姐饶命,皇上饶命,非是奴婢要挑拨府中人的关系,实在是奴婢看不下去小姐受的委屈。”
蓝暂面色一沉,厉声道:“来人,将这个不懂规矩惊了圣驾的奴婢拉出去杖责一百!”
杖责一百,要死人的。云深嘴角抽搐。
“慢着。”皇帝宁千锋慢悠悠道,“先让她说明白了再罚也不迟。小丫头,你好好说,实话实说,朕恕你无罪,倘或有半句虚言,可是欺君罔上的死罪。”
皇上既然这样说了,还有谁敢多说半句。有敢说的也不会说。
“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花拂颤声,“二夫人确实是给小姐准备了衣裳首饰,只是,只是那些衣裳,实在穿不出去,所以二小姐才穿自己的粗布衣裳的。”
云深忍不住撇嘴挑眉。倒也不至于穿不出去,不过是花哨了点,媚俗了点罢了。
“花拂,你胡说什么呢!”关系到自己,孟氏终于忍不住跳出来。
“为什么穿不出去?”皇帝挑眉,直接忽略了孟氏的存在。
“因为,因为那些衣裳花哨又暴露,连歌馆勾栏的姑娘也不稀的穿的。皇上若不信,可派人去和宁苑查看。”花拂一咬牙,道。
“皇上舅舅,别听她胡说,不过是花哨了点,没那么不堪的,二夫人怎么会弄些那种衣裳给我呢?不过是些琐碎小事,被这丫头说的天大,真是让皇上舅舅见笑了。”
“是啊,皇上,娘亲怎么会给二姐姐备那样的衣裳呢?多半是下面的人没眼力见,不会选衣裳。”蓝紫玉适时的站出来,撒娇似的辩解了一句。
云深眸色微深。蓝紫玉说话这样肆无忌惮,不晓得是真的得皇上宠爱还是她天真口无遮拦,不过看皇帝没怎么生气,大概是因为前者了。
蓝暂趁机上前一步:“是啊皇上,不过是些小事,回头臣让人去重新给云深置办新的。外面日头太盛,皇上还是进屋去吧。”
云深望着自己的便宜爹,静静不语,只是眸光里渗出些若有若无的伤色来,这若有若无却拿捏的到位,既不那么明显,又让皇帝和便宜爹看的真真切切。
皇上一笑,果然不再追究,边往里走边道:“自从镜月走了以后,老夫人又病着,你这府上一直就没个得力的人帮你主持后院,依朕看,也是该找个掌家的人了。记得回头让人给云深再添置些一应生活用度。”
十几年来蓝府的实权一直握在孟氏手中,就算皇帝不知,这话也是说孟氏不能掌家了,更何况本朝皇帝素爱管臣子家家事,怎可能不知孟氏在蓝家是握有掌家实权的。云深的脸色略略好看了些。只要孟氏不能掌家,她便可以保下花拂,这小丫头虽只是昨日才到她身边,却委实得她的心。大概是因为孟氏那样的蠢人没发现这是块璞玉吧。
云深走进堂屋,又迈出脚步来,指着花拂道:“去我屋里把我昨晚雕琢了大半个晚上的那块玉佩给我拿过来,那是我给皇上舅舅的礼物。小心着些,别再给我打碎了。”
花拂答应一声小跑着就去了。想来这是小姐在诏告这里的所有人,她虽做错了事,可也是她的人,不可妄动。她心里着实感激。
蓝老夫人狠狠瞪了一眼孟氏,才着人把她连人带椅子往屋里抬去。
这件事上花拂委实想多了。云深绝然不会连这样的小事也算计在心上,那也忒累心了。昨夜并没雕什么玉佩,所谓玉佩不过是她以前在云雪山闲极无聊雕刻的,拿出来献宝,也不过是做个昨夜哪也没去的证物罢了。
皇帝宁千锋进客厅之后略略关心了几句蓝老夫人和蓝暂的病,果然就关心起云深来,象征性地问了几句在云雪山的生活,就把话往昨晚带:“今早朝堂之上那些言官们,也不知是哪只眼睛长歪了,居然说昨晚在云间小筑看见云深。云间小筑是什么地方,朕也略有耳闻,真真是道听途说了,云深你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呢?”
蓝暂装模作样的笑笑,以此掩饰心虚,云深却是一副懵懂,“皇上舅舅,云间小筑是茶楼吗?还是什么雅致去处?为什么他们会说看见我去了那里啊?”
“这……”皇上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眸光却暗中在打量着云深,半晌,却也没瞧得出云深是否是在装模作样。
蓝老夫人道:“云间小筑是妓馆。云深,你这傻孩子莫不是真去了那种地方吧?”
云深一阵惊愕:“妓……妓馆么?这,我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再说我初来乍到,对京城不熟悉,哪里敢出去闲逛啊?爹爹,莫不是你得罪了什么人,人家故意污你名声呢吧?”
云深这句转的实在太巧妙,连蓝暂也不得不在心里喊赞,忙顺着她的话道:“你这丫头口无遮拦的胡说什么呢?爹爹为官一向清正,秉公办事,怎么可能得罪什么人呢?皇上,云深自小在山野中长大,不懂规矩,说错了话,您别当真。”
皇帝若有所思地点头,“依朕看,云深说的也不无可能啊,太傅你一向刚正不阿,难免不得罪人,说不定就有什么人记恨了你,借此整你呢。”说到最后大约觉得很好笑,自己都撑不住哈哈笑起来。
蓝暂陪着笑,小心翼翼试探着:“这,这不大可能吧,虽说臣的性子是耿直了些,可朝中文武都是一心为社稷,不至于小肚鸡肠地纠结于个人恩怨吧?”
云深心里无语冷笑。皆是一心为社稷?这瞎话说的。朝中若有一人一心为社稷,这社稷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一步。云深就“咦”了一声,成功将目光都吸引到她这里来,她羞怯怯先红了脸,软声道:“我不过是说蓝府家大业大,说不上就树大招风让外面的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人眼红了,怎么皇上舅舅你们就扯到了朝中了?那我可不敢听了,舅舅且容小女告退吧。”
皇帝佯怒道:“你这丫头,这哪里算得上什么政事。你不要急着躲,朕今日一为瞧太傅而来,二就是为你的事,朕身为你的亲舅舅,你出去丢人,丢的就是舅舅的人,昨晚的事你需得和舅舅交代清楚。”
云深急了,眼圈里汪着泪,分辨道:“小女方才已经说的清清楚楚,昨晚在和宁苑哪里也没去,皇上舅舅兀自不信。倘或不信,皇上舅舅就找人查去,若是查出小女真的去了那种地方,小女任凭皇上舅舅处置。”
皇帝居然十分无措地哄她:“你瞧瞧你还急了,这丫头,朕这不是为你好么?朕要替你辟谣,总也得先搞清楚事实不是?别哭别哭,朕最见不得人哭了。”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