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横竖无事,也不可能像时下的大家闺秀们一样窝在绣楼上抚抚琴刺个绣什么的,逛逛园子,熟悉熟悉这个家,也无不可。遗憾的是带了两个累赘上官月明和上官曦明,害她逛园子也就成了真正的逛园子,一些话不好借此机缘和老夫人说了。
其实也没甚不可告人的,她不过是想从老太太那里知道一些关于她娘亲的事。昨晚在云间小筑,她偶然听到有人说蓝家死去的大夫人是当今帝上的亲妹妹,若果真如此,当今帝上就是她的便宜舅舅,她就也算皇亲国戚了,是谁给了蓝暂和孟氏胆子敢动她?当年无故失踪,皇帝竟然没有问责蓝府,这里面又有什么猫腻?老太太虽看似不问世事,她又怎么看不出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过去没想过回蓝府,便对这些事情没上心过,如今既然回来了,便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对诸事一概不明不白。
一行人溜达到园里的一池盛开着睡莲的碧水旁,蓝老夫人吩咐停下,不着痕迹地问道:“云深啊,方才你说昨晚见过七皇子了?你哥哥的质问其实不无道理,奶奶可听说那位七皇子常年卧病在床的,不然你三妹妹也不会哭着闹着要退婚。”
云深抿着唇尚未答话,上官曦明先道:“老夫人,小蓝并没有说谎,七皇子与我算是挚友,我们昨晚在一起来的。”
蓝老夫人立即沉了脸,“尚公子,不是老太太我说你,你们年轻人要玩,扯上云深一个女孩子做什么?”
上官曦明居然未见丝毫脸红,从善如流地道:“老夫人教训的是,以后去那种地方,尽量不再牵扯小蓝了。”
“嗯,这就是了。”
云深无语望天。这叫什么事?她看向她师兄,她师兄耸耸肩,表示他绝对不会去的。云深回以一个撇嘴,表示你想去就去,上官曦明凝视二人:“二位这眉来眼去是做什么呢?”
“哪个眉来眼去了?”云深喊了回去。这让老夫人又想起了昨夜师兄妹二人彻夜对弈之事,沉声道:“月明,老太太我有一句话也要说你,你和云深虽是一处长大,但如今都大了,且如今又是在人多口杂的大宅院里,以后凡事该避避嫌。”
“嗯,奶奶提醒的是,我以后会多注意的。”
云深望着一池粉荷撇嘴,事实证明,上官曦明这个人太狡诈,她的师兄明显不是对手。
“老夫人,皇上来了,老爷吩咐大家都去门口接驾呢。”几人正眉来眼去话来话去的热闹,一个小丫头匆匆来报。
老夫人却是不慌不忙,问道:“有没有说皇上为什么来?”
“好像是说来探病来了。”
云深嘴角一抽,早上便宜爹说为她昨夜逛窑子的事称病告假了,竟然是真的?老皇上居然还真的为这事奔臣子家来一探究竟了?这得是多么无聊又荒谬的皇上?
老夫人从容吩咐道:“云深,你们去大门口接驾吧。”吩咐几个抬椅子的:“你们抬我回房去。”
云深内心里惊叹,老太太果然是一牛人。
一转眼,却不见了上官曦明。云深冷笑了一声,不急不缓地道:“师兄,走吧。”
上官月明同她慢慢悠悠往大门口而去,问她:“尚曦看来是不会见皇上了,倘或皇上问起昨天的事,你要怎么说?”
云深默默走着,半晌无语,直到大门近在咫尺,才悠悠吐口:“我和师兄下了一夜的棋,哪里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上官月明露出点赞许的笑来。云深她于这些事上一向聪明。
大门外乌泱泱跪了一地,姹紫嫣红的霓裳中浮着一颗颗黑茸茸的脑袋,多半的脑袋上都是珠翠钗摇,十分显贵。皇上的影子还不知道在哪里,云深瞧瞧后面跪的全是家丁,便扯着师兄的手到前面,她爹横了她一眼:“还不赶紧找个地方跪好?”她四下里一望,奔至蓝紫玉身边,笑呵呵对两边人道:“烦妹妹们给让个地方。”两边的庶出妹妹们乐得让个地方给她,看她和蓝紫玉斗法,她便屈膝一跪,头一低,埋在了人群里。上官月明无奈地在她身边一跪,做了那万花丛中一点绿。他身旁的小姑娘们齐齐就羞红了脸,头埋得越发低了。云深这分明是拿他做收买人心的工具了,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真是丑人多作怪。”蓝紫玉轻哼了一声,力度拿捏的却到位,令周围的姐妹都听得见,却又不显得她浮夸。
“丑是丑了些,比不上妹妹你国色天香,不过也还好吧。”云深嘻嘻笑道。蓝家的一众女儿便忍不住拿两人做比较,看惯了蓝紫玉那种娇媚如牡丹般的脸庞,纷纷觉得,倒是云深这种山野里走出来的空谷幽兰更让人喜欢些。况云深性子活泼可亲,比蓝紫玉那种嚣张跋扈的不知可爱几多倍。瞬间人心一边倒,连素日的亲紫派也不禁往云深这边倒。
远远的一片金黄仪仗天边的云霞一般飘过来,小声议论的人全噤了声,蓝府门前只听得见树梢的鸦雀声。
云深从一堆脑袋的缝隙里着眼观瞧,只觉铺天盖地的黄将眼睛都快晃瞎了,这阵势,足有千余人,执幡的执幡,举旗的举旗,各种她见过的没见过的道具,耀武扬威的。传闻这一代靖国皇帝奢靡无度,看这阵势,果然。
銮驾不多时到眼前,山呼万岁声震耳欲聋,云深夹在人群里,眸光肆无忌惮往皇帝身上撩。隐在十二旒后面的那张脸,只两个字可形容——圆、白。圆是肥圆,白是苍白,威仪的表象下透出点虚浮来,一双细长的眸子隐着点算计的精光。
“平身。”话音温淡。
云深随着众人爬将起来,往边上退,中间闪出条宽绰的道来,皇帝宁千锋稳坐銮舆,朝着领头的蓝暂道:“听闻太傅病重,朕来探望下。太傅还出来接驾,朕心不安哪。快进去吧。”
蓝暂跟在銮舆一侧,声音略显无力:“臣谢皇上记挂,不能上朝替君分忧,臣的不是。”
“诶,生病了嘛,也不是你故意生病的。只是今日太傅不在朝堂,朝堂却没少了太傅的传说啊。可见太傅于我靖国王朝是何等的举足轻重。所以,太傅要尽快好起来才是。”
蓝暂一额头冷汗珠子,“是,是,臣一定尽力尽快的好起来。”
云深缩在人群后面,觉着这对话真是奇妙无比。正恍惚间,不知对话怎么又转到了她头上:“太傅啊,你是不知道,今早的朝堂何其热闹,不但盛传着你的传说,还有你家新归的小姐,我的外甥女云深的传说呢。太傅想不想听听?”
蓝暂脸皮抽的厉害,于云深听来话音里少了几分底气,“竟……竟然还有云深的传说?不晓得传些什么?”又此地无银地道:“云深不过昨天才回来,家门都没出过呢,都是瞎传的吧。”
云深私心里觉得,她自回来后这些人的表现都太过诡异,首先蓝家人对她的关注并没想象中那么多,害了她的人也没有表现出想要再置她于死地的急切愿望,当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现在身负重任死不得,但按着当年的狠辣手段来推测,现在这样的手段真当得起不入流。其次,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今日来与其说为探病,她反倒觉得不如说他是来探她。他对她一个小小女子表现出这样大的兴趣,委实令人起疑心。
云深心思一瞬间转过一百八十个弯的想,也许,当年的事没有那么简单?
“唔,咱们进屋细说。”皇帝宁千锋一笑。
说话间已经到了淳一堂门前,皇帝终于肯步下銮舆,动一动自己的腿脚。台阶之上蓝老夫人端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笑得一脸歉意:“皇上万福。老妪身有残疾不能下跪迎接圣驾,请皇上恕罪。”
皇帝很善解人意的模样:“老夫人言重了。朕看老夫人今日气色不错,是病已大好?”
“借皇上吉言,倒是比前些日子好些了。只是这半残之躯,即便好了也是废人一个,不中用了,混日子罢了。”蓝老夫人叹了一声,“皇上里面请。”
皇帝踏步上台阶,进门前忽然转过身来,眸光在人群里扫视一圈,手朝着云深一指:“云深,跟舅舅来。”
云深张大着嘴巴不敢置信,蓝府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全在这儿了,她猫在人堆里不过就露出个脑袋顶,皇帝他老人家居然一眼就能识别出她的身份并指出来,这得是什么样的火眼金睛!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瓢量。
上官月明推了她一把,她才醒过神来,从人堆里钻出来,三两步上了台阶,往皇帝眼前一跪,脸冲地面,“臣女叩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
头顶上的声音极是温和:“抬起头来。我是舅舅,不用怕。”
人群里眼风来去,一阵无声的骚动。多少年来,他们早忘记了已逝的大夫人是当今皇上的亲妹妹镜月公主,也早已忘记了眼前的这位二小姐是位有皇族血统的贵女。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