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被时光掩埋的秘密
江城海边,他们三个人都在车上。
那天是栾别安和池婳定好去拍婚纱照的日子,池婳硬拉着栾别安撒娇,所以是池嫏开车。车子到了海边的那条路上时,迎面开了一辆卡车,不偏不倚地向他们撞来,池嫏意识到不对,慌乱地打方向盘。可那卡车还是撞到了他们的车上,栾别安及时护住池婳,在凶猛的撞击下,昏迷过去。而卡车显然蓄谋已久,见车上还有活口,又倒车准备撞击,那条路狭窄没有退路,池嫏在池婳的尖叫中,开车飙车一段路程后然后冲向了海里。
海水中,池嫏也已经受伤了,想要把池婳救出来,可池婳的脚在车门里,出不来了,池婳哭着喊着让池嫏救她。
池嫏想尽办法也没能救出池婳,只能先把栾别安拖上去,再找人救她。
可等她终于把栾别安送到岸上找了人救池婳的时候,车子已经爆炸,池婳消失在茫茫大海里。
而江家的车子正好路过,带走了已经昏迷的栾别安。
搜救队找了整整半个月,都没能找到池婳。
池家最终不得不接受池婳已经死亡的消息。
所有人沉浸在悲痛中,再想调查时,那个卡车司机已经死了,一切线索中断。
而唯一活下来的池嫏,就成了李淑云发泄悲痛的目标。
栾别安一直以为,当时池嫏已经出问题了,所以没救任何人,他一直未曾怨过她,可没想到,当时池嫏不是没救人,而是选择救了他,放弃了婳儿。
池嫏为什么不解释?
不是不能,而是无法。
正如栾别安说的,当时虽有诸般理由,但是她放弃池婳选择栾别安是事实,午夜梦回,她无法面对,那个流着血泪让她救她的妹妹。
而且,甚至连池嫏自己都不能确定,当时真的是一点私心都没有吗?
她一直说,她问心有愧,皆出于此。
可现在,无论池嫏再说什么,栾别安已经不信了。
他猩红着眼,掐着池嫏的下巴,低低笑了:“池嫏,你救我,就以为我一定会感激你喜欢上你吗?池嫏,你记不记得,那个被你抛在身后的人,是你的妹妹!”
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啊!
海水里那么冷,他的婳儿,那么胆小,一定会害怕吧?
可是他却,却差点爱上这个,自私的女人。
他们两个活下来了,可婳儿却永眠海底。
“池嫏,就算婳儿死了,我也永远不会喜欢你这种人,以后不要再用婳儿的东西,你不配。”
栾别安说完就走了。
他恨池嫏,更恨差点爱上池嫏的自己。
池嫏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出来。
这九年,她活的就像一个笑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那时她从栾家回来,很快就忘了那个男孩的插曲,但是显然小别安特别喜欢她,还特意打听了地址,给她写信,信封上郑重地写着池小姐亲启,佣人不知道是给哪位小姐的,就给二小姐送去。池婳一直被众星捧月,哪里记得,一个不受宠的孩子,当即就让人扔了,还是佣人处理信件时,正巧被池嫏看到栾别安的名字,特意捡了回来。
信里满满都是忐忑。
池嫏一时心软,就回了信。当时她没想到以后他们会有牵连,又怕他伤心,并没有说自己不是池婳的事情。
后来他们又见过一次。
那是一次震惊锦城的绑架案,不少富二代被绑走,其中就有池嫏和栾别安。
绑匪要钱,也不准备留活口,池嫏倒霉的,就是第三个要杀鸡儆猴的鸡,后来是池嫏一辈子无法忘记的画面。
栾别安为了救她,拼了命地抢过了绑匪手里的枪,他身上都是血,却只是告诉她快跑。
外面等候许久的警察趁机冲了进来,救了人质,可栾别安的胸口却中了一枪,差点没救回来。
池嫏守在手术室外一天一夜,栾别安醒来的第一句话是,你没事就好。
池嫏的眼泪立刻就止不住了。
她想一直等在栾别安身边,可栾家很快就把栾别安转了医院,后来,她又收到了栾别安的信,他忐忑地问她,可不可以等他长大,他想娶她。
池嫏又哭又笑。
然后羞红着脸回了一句好,就已经花光她所有勇气。池嫏在信的最末解释了,自己不是池婳,然后忐忑地等着栾别安的回信。
可池嫏最终没等到。
池婳冬天哮喘犯了,在李淑云的建议下,他们搬到了更适合池婳身体的南方,准备过两年池婳身体好些,再回来。
与此同时,在国外的池泽,也高烧不退,李淑云担心之下,提出让池嫏出过照顾弟弟的要求。池邵林在多方考虑下,同意了。池嫏没的选择,半个月后,就坐上了去意大利的飞机。而她最后,也没能收到栾别安的回信。
等九年后,她再回来,栾别安已经和池婳在一起。
她于栾别安而言,是一个完全没有记忆的陌生人。
面对妹妹的恳求,池嫏选择了沉默。
直到一个月前,池婳出事,池氏风云异变,一切,都回不到最初。
随着往事的撕开,现实也露出狰狞的面孔。
起先是李淑云发现她没有和栾别安住在一起,大发雷霆,然后亲自把她送到栾家,并告诉她若是不能讨栾家人欢心,以后不必再踏进池家一步。
栾家对池嫏,自是不可能热切起来。尤其是栾星河,因为上次陷害池嫏,栾别安并没发现,所以欺负起池嫏来,更加肆无忌惮。
池嫏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的在公司待着,晚回家。
栾别安这段日子也没回栾家,周芸忆念叨着,也不忘瞪池嫏,她觉得,是因为池嫏在,栾别安才不回去。
池嫏两头忙的团团转,并没有注意到外界绯闻,直到江雪清再次找上门来。
她微笑着表示,栾别安已经同意她交往的请求。
至于池嫏,不想离婚也行,就做一个空有名字的栾少夫人,看她和栾别安恩爱。她还是觉得,是池嫏不肯离婚。
池嫏怔愣片刻,给栾别安发了短信。
那边很快就回了,他说池嫏,你费尽心思想当栾少夫人,我怎可辜负你的心意。
池嫏忽然就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想,用栾少夫人的名头绑住她,然后守着这坟墓,孤独终老。他要让池婳受过的苦,在她身上一一还回来。
这刀子,插得又稳又狠。
池嫏晚上回家时,栾家已经在用晚饭,气氛愉快,江雪清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歉意地问池嫏是否用了饭。
栾别安见到她瑟缩的眼神,忽然勾了唇,一把搂住江雪清的腰,声音冷淡:“不用管她,你吃自己的。”
晚上,不知谁安排的,池嫏的房间正好在栾别安的隔壁,她清楚地听到隔壁的呻吟,直到天明方歇。
池嫏掩住耳朵,在黑暗中蜷缩成一团。
短短半月,池嫏就瘦了一圈。
程亦辰再见池嫏时,敏锐的察觉到她的萎靡。他掩去眼底的心疼,只是道:“池嫏,我有两张SL高定秀的票,周末要有空的话,你陪我一起去看吧。”
池嫏露出惊喜的笑容,SL的高定秀就在锦城,她前段日子忙,竟忘了订票,正懊恼,没想到程亦辰有多余的。
程亦辰很久没见到她这样纯粹的笑靥了,神色也跟着柔和起来,正准备说什么,就见池嫏看着一个方向,眉头蹙起来。
他顺着她视线看去,一对年轻情侣,站在那里拥抱着,不禁问:“你认识?”
池嫏顿了顿,“朋友的朋友。”
宋青岩和她那个妹妹。
池嫏想起方才那一幕,心里总有些不安稳。
若真的只是拿着当妹妹,又在已经答应白墨避嫌之后,怎么可能还有那样亲密的动作。
她回头把这事告诉了陈白墨,算是提个醒,电话那头陈白墨正在做指甲,懒洋洋道:“你放心啦,青岩已经跟我解释了,她失恋了,才一时失态。池小嫏,我和青岩在一起七年啦,他有几根花花肠子,我还不清楚吗?好了不说了,我指甲要烤了!”
听着那头的嘟嘟声,池嫏有些无奈。但既然白墨说没事,那大概,就没事吧。
周末那天,程亦辰很早就来接池嫏,后排座上,程欣探出个小脑袋,晃着白嫩嫩的手:“嫂子!”
池嫏莞尔一笑,把手中的袋子递给她,程欣一脸惊喜,“嫂子,送我的吗?”
“嗯,打开看看。”
程欣欢呼着,拆开包装袋,然后顿时被里面耀眼的光芒迷了眼。是她上次相中但是他哥死活不许她买的那条星光裙。
“嫂子,这,这太贵重了……”程欣有些结巴。
池嫏摸摸她小脑袋瓜,“你叫我一声嫂子,我总不能吝啬才对。还是,你没真把我当亲人?”
礼物有价,真情却没有。
“才没有!”程欣一把抱住池嫏,亲昵地蹭着她的脖颈,笑眯眯地宣布:“嫂子最好了,比我哥都好!以后我最喜欢嫂子!”
程亦辰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眼里含笑。
SL的时装素来以奢华大气著称,这次举办地虽然在锦城,但也没让人失望,池嫏看的目不转睛,却不知程亦辰全程都在看她,他脑海里突然不合时宜地浮起那首诗:她眼睛里有光。
一场秀,只有短短半个小时,秀走完后,设计师领着模特出来谢幕,池嫏微微叹了口气。
“怎么了?”
池嫏失落道:“可惜没有看到Cris的作品。”
按理说,每场大秀上,首席设计师的作品,都会用来压轴,可SL不是。首席设计师CRIS向来任性,只有在灵感来时,才会动笔,没灵感时,绝对不会滥竽充数。设计界之所以如此尊崇他,就是因为,这位的作品每一次现世,都能引起轰动,直接引领未来几年的潮流。
今年的宣传里没有CRIS,池嫏就猜到,这位神秘的设计师,或许今年没有作品现世,只是免不了,还是有些失望。
程亦辰侧过头,“你很喜欢他?”
“那当然,”池嫏毫不犹豫道:“那是每个设计师都仰望的存在。”
哪个设计师会不喜欢Cris,甚至想成为他呢?
程亦辰勾起唇,“那,比起栾先生,你更喜欢谁?”
池嫏的脸一下就红了,讷讷道:“这哪里能一样。”
Cris是偶像啊。
程亦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池嫏觉得气氛怪怪的,拿起包,“我先去个洗手间。”
程亦辰含笑点头,没戳破她的羞窘。
程欣从后排探过小脑袋,狐疑道:“哥,你不会还没说——”
枉她为了她哥的爱情还特意换了后排的位子,没想到这人一点进展都没有!
池嫏出了洗手间,正撞上一个人,她摸着鼻子正要道歉,就听到那人惊喜的叫声:“lang!”
“Allen?”
是她在SL实习时,跟着的那位助理设计师!
Allen激动地一把抱住她,“Lang,我就知道,一定还会遇到你的!对了,你为什么没回SL?你知不知道,Cris快把我念死了!”
Cris?
池嫏懵了。
她在SL时,连Cris的面都没见到过,这位首席一向神秘,Allen却说,Cris为了她念叨他?
她居然能被首席记住?
池嫏摇摇头,当Allen是在夸张,恭贺了这次秀的成功,最后感叹一句,遗憾没看到首席今年的作品。
Allen一脸古怪。
“你没见到他?”
“首席也在锦城啊!”
池嫏傻乎乎地看着他。
“首席也来了?”
Allen正准备进一步解释,走廊那边,已经传来程亦辰温和的声音,“小嫏,你好了吗?”
池嫏匆忙的和Allen告别,完全没察觉Allen看傻子的眼神。
首席这不是已经和Lang明显很熟了吗,为什么嫏还问出首席也来了的这种白痴问题。
看完秀,程欣嚷着饿了,让她哥请吃大餐,程亦辰无奈地敲了敲她的头,问池嫏想吃什么。
程欣噘着嘴,觉得她哥是越发不把她这个妹妹放在心上了。池嫏见状不禁莞尔,正好旁边就是一家西餐厅,“就这吧。”
菜单上来后,池嫏点的,也都是比较快的菜。
程欣捧着脸,“嫂子,你要是我亲姐就好了。”
她们一定能相处的很好!
池嫏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下意识蹦出一句:“那不就成乱伦了?”
说完之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瞬间爆红。
她并没有别的意思,程欣一直喊她嫂子,所以才顺口反问回去。
程欣乐不可支,笑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池嫏脸更红了,程亦辰警告地看程欣一眼,对池嫏温声道:“别理她,成天人来疯,没个正经。”
这时经理忽然拿了话筒走到中间:“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有一位小姐想要用店里的钢琴,给她的男朋友弹首曲子庆生,下面我们有请江雪清小姐!”
聚光灯下,走出一道窈窕身影,江雪清一身雪白群裾,她矜持地鞠个躬,然后在钢琴前坐定。
池嫏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其他客人本就喜欢看这种浪漫的戏码,这会儿见台上的人是江雪清,掌声越发热烈起来。
要知道,江雪清一场演出,门票都上千了,现在他们居然能免费听现场版,还都离得这么近。
江雪清比了个静声的手势,然后俏皮一笑,音乐缓缓响起。
是那首《致爱丽丝》。
池嫏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看过去,江雪清对面的餐桌前,果真坐着一道熟悉身影,他穿着休闲西装,神色淡漠,漠然地拿着手里的酒杯,望着窗外,不知想些什么。连江雪清的天籁之音,都好似无法吸引他的注意。
程亦辰从江雪清出现时,就注意到池嫏的失态,他淡淡瞥一眼他们的方向,忽然笑了:“想看戏吗?”
池嫏茫然地看他。
程亦辰勾起唇,捏捏她的脸颊,站起身,“等着。”
程欣哀叹一声,嫌弃道:“完了,我哥又要装逼了。”
这时台上江雪清已经弹完了,正在羞涩地表白:“今天是他的生日,我没有别的送他,这首曲子我练了很久,是我能拿出的最珍贵的礼物,我希望,他能每一天都开心。”
底下的客人已经起哄:“在一起,在一起!”
可惜被起哄的男人,连头都没抬。
江雪清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这时台下一个男人轻轻笑了下,“江小姐,可以把话筒给我吗?”
江雪清眼睛一亮。
这男人五官英俊,柔和似春雪,一笑起来,更是好看,完全不逊色于栾别安。
他要话筒做什么?是替她挽回尊严吗?
对了,一定是的,她粉丝那么多,会有这么优秀的,也不奇怪。
遂矜持地把话筒递给了他,怕他不敢说,还鼓励了一句:“你是有什么想对我说吗?我听着呢。”
她说完暗暗看了栾别安的方向一眼,希望他能知道,自己也不乏优秀追求者。
程亦辰接个话筒,右手撑在舞台上,一下就跳了上去,干净利落地引起下面一阵惊呼。
离得近了,江雪清看到程亦辰出色的外貌,脸上不禁淡淡浮上一层红晕。
可惜,要是在别安之前遇到他,也许……
“今天江小姐在这里向人告白的日子,”他温柔缱绻道:“虽然江小姐好像失败了,不过在此我也想借这个日子,向我心仪许久的女孩表白。”
“啊,江小姐是用钢琴,我也弹一首好了。”他神色温柔地抚摸着琴弦,似是自言自语:“那就也是《致爱丽丝》吧。”
他说完,底下隐隐有些骚动。
江雪清更是脸色不太好看。
要不是她自负自己钢琴水平高超,恐怕就以为,这人是来砸场子了。
哪有都是弹钢琴还弹一样曲目的?
好在,他就算别有用心,在真正的实力面前,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然而江雪清很快就发现自己放心太早了。
台上那人,温柔缱绻地弹着,熟知钢琴的,都能感觉到,这人弹的比江雪清可好多了。
江雪清更多像是在炫技,而这人,神色淡淡,但所有人都不怀疑,他琴声里的深情。
他们来的是高档餐厅,大部分人,都对钢琴有了解,不会听不出好坏。
江雪清惊疑不定地看着台上那人,怎么会,她明明钢琴已经在世界上都得奖了,为什么在锦城这个小地方,连续输给旁人两次?
她恨恨地盯着程亦辰,忽然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她脑海中蓦然闪过一个画面——
当时最终评委中,有一个人是坐在阴影的角落处,江雪清当时还特意看了一眼,那人在阴影里,容貌看不清,只有一双手,搭在桌子上,那手修长,直接分明,她一下就给记住了。
江雪清死死盯着台上那人的手,一样!是他!是那个评委!
她恍惚想起大赛时对最后一位评委的介绍——
来自音乐世家,父亲是世界知名钢琴指挥家程辉,母亲是大提琴女神,cris从小继承了父母的音乐天赋,创作出许多经典的钢琴曲,但为人低调,且醉心于另一行业,并未专心在音乐领域发展。
但以他的资历,完全有资格做一个青年组比赛的评委了。
江雪清深吸口气,方才还以为这人,是在向她表白,现在是完全不敢有这种想法了,她甚至怨恨起这人,为什么要在她之后弹琴,还弹一样的曲子,害她丢人。
一曲终,台下安静没有声音,江雪清知道,这并非不是他弹的不好,而是太好了,底下的人已经沉浸在他创造出的音乐世界里去了。
程亦辰拿起话筒,温柔地凝视着一个方向:“很早以前,我喜欢上一个女孩,可我没有勇气表白,等我有勇气了,她已经成了人妻。我以为她过的好,我想,我守护着她就好了,可我眼见着我的珍宝日渐一日地枯萎下去。”他轻轻说着,褐色眼珠有抹不去的忧郁,“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怀疑自己,要是我当初勇敢一些,是不是,她不会过的这般苦。今天,在这里,我想勇敢一些,问她一句,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池嫏。”他最后两个字,温柔到近乎是呢喃。 你是我藏在心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