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的隐国,居然已经冷得让人有些受不住了。
靳楚楠的皮鞋碾过因为低温结冰而显得格外湿滑的地面,露出了一个颇为凄沧的笑容——呵,这隐国,真的似是很久都未能回来了呢。
真是感觉自己都快变成神仙了,居然顿觉出一股“到乡翻似烂柯人”的恍若隔世的劲味儿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被多日来未能剃除的胡渣扎了手。他悄悄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谁知道这口来自北半球的冷空气就这么把他呛到了,也幸好是天凉,路上的行人都是紧紧地裹着自己的大衣行色匆匆,所有人都是一幅忙忙碌碌的样子,因而没有人注意到他突然蹲下了身子,捂住自己的口鼻,不停地咳嗽。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靳楚楠在清冷的空气中,意外闻到了一阵腻人的血腥味。他的心里“咯噔”一下,颤抖着将手从口鼻处放了下来,不出意料地看见了自己手心中的那片显得有些暗沉的红色。
他看着与自己手心的颜色交相辉映的红色,愣了一下,似乎是好一会儿,才从喉咙口扯出了一个伴随着阵阵疼痛的笑声。
“哈——”
哈——我也要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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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怎么办?
周不愿借他钱,他又一贫如洗、身无分文的,但也不能就放任许桑榆在那些人手上不管,如今便只有只身犯险这一个办法了。
是,他是个流氓,是个亡命之徒,是天底下最最道德败坏的那一类人。
但,他也有软肋,他也有全天下最坚硬的盔甲都笼罩不到的地方。
他明白,饶那是刀山火海还是龙潭虎穴,他都得把许桑榆给捞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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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仓库他很熟悉,而让他更熟悉的是,曾经有多少人在那座仓库里消失。
他看着仓库门口守着的两个兄弟就不由觉得好笑——可不是么,他自己曾经也是替组织望风的成员之一。那时候的他远没有现在的这副邋遢样子,衬衫浆洗得平平整整的,和一起把风的兄弟两人分食一盒香烟,感受着尼古丁大量大量地直往天灵盖儿上窜,好像这么做就可以麻痹自己,就可以麻痹自己听不到仓库里传出多少声凄厉的惨叫。
反正,不出半盒烟的时间,里面就再不会有声音了。
果然,当他走近的时候,守着仓库门的还是那个曾经跟他分食着同一包香烟的哥们。那哥们是个光头,但长了张爱笑的脸,别人都说他是笑面弥勒。但此刻的弥勒,这个曾经跟他一起守在仓库门口、一起抽着烟看着天空就当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儿的哥们,此刻还是笑着一张脸,对着缓步走来的靳楚楠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靳楚楠咧开嘴,冷幽幽地笑出了声。
“等了多久了?”他问。
“不久。”笑面弥勒还是乐呵着一张脸,冲靳楚楠的脸上吐着烟圈,呛得对方一时睁不开眼睛。
靳楚楠也还是跟着笑,“怎么?换烟了?”闻着特别呛。
“早换了。”对方依旧是眯着眼睛抽着烟,“你走不久就换了。”
“她没事吗?”
“还没受什么大的委屈。”
“你告诉我这些,没关系吗?”
笑面弥勒终于将烟丢到地上,脚尖用力,将它碾进尘土里,尘土沾上他的鞋面,显得灰扑扑的。他说:“现在,是没有关系了。”
靳楚楠低头看着那个被他丢弃了的烟头,勾了勾嘴角,看着那个烟头从犹带着红色的火星,又到慢慢被彻底熄灭。他没有再接话,而是径直推开了仓库那扇一眼便知十分厚重的金属门,听得耳边门因为厚重而发出的长长的“咯吱——”声。
以及,耳边清脆的上膛声。
他叹了口气。
仓库中央站着一个人。
是中岛凛香。
她今天意外穿了一身红色的和服,头发盘成复杂精致的样子。听见了靳楚楠推开门的声音,她缓缓转过身来。中岛凛香的脸上擦着艳红的胭脂和鲜嫩的口红,十根手指上也讲究得染上蔻丹,移步间,她头上的簪子们互相撞击,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映衬得中岛凛香这个人越发娇俏可爱。
“你来啦。”中岛凛香红唇轻启,吐出的还是她那生硬的中文发音,“楚楠君,好久不见。”
又是一个“好久不见”。
“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靳楚楠对她如此庄重的穿衣打扮颇为意外,费解地上下打量着她,“过年啊?”
“嗯。算是吧。”中岛凛香也不否认,掩着嘴巴,轻轻地笑。
“怎么?就你一人?”靳楚楠眼神快速地打量着这间仓库——除了中岛凛香外,他没能看到其他人。
“是,他们都不在。”中岛凛香这么回答。
但是,靳楚楠却不信——是的,他在刚刚进门的时候清楚地听见了手枪上膛的声音,他了解中岛凛香,知道她并不是一个使枪的高手,因此,这间看似给他们营造了很好的隐私环境的地方,绝对不止他们两人。
只是,许桑榆还在他们手上。单单是凭借着这一点,靳楚楠就占不到任何优势。
他只能慢慢与中岛凛香周旋。
“为什么就你一人?”靳楚楠直直地看着中岛凛香的眼睛,试图看破她完美妆容下隐藏得极深的情绪,“你们就不怕我把你给怎么样了?”
中岛凛香的晶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上一圈,她像一只小狐狸一样又媚却又贼溜溜的。她说:“你还能把我怎么样呢?你喜欢的女孩子可是在我手里呢。”
“哦,你又知道了啊。我们都分手了。你怎么能确定我喜欢许桑榆呢?”
“嘻嘻,楚楠君,我还没说那人的名字呢。”中岛凛香的手指抵在靳楚楠的胸膛上,指尖用力,轻轻地画着圈,“你呀,别太心急。你们中国有一句古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是吧?”
靳楚楠一愣,但他不一会儿就反应过来了,“你们给我发的照片上不就是她?怎么,还能有第二个人选吗?”他微微退后一步,躲开此刻中岛凛香意义不明的调情。
其实,中岛凛香的年纪实在是小,又是一张典型的亚洲年轻女孩子肉乎乎的面孔,粉面红唇,本应该是非常俏皮可爱的模样,此刻的华服红妆在她显得过于年幼清纯的脸上十分不合时宜。靳楚楠看着这个真的也算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小女孩儿做出与她真实的年纪极为不符的妩媚表情,压低了声音说:“凛香。”
“嗯?”小女孩儿听见了他的召唤,抬起头看着眼前那人的脸。他们四目相望,眼神在无言中交织在一起。她透过自己厚重的假睫毛看过去,看着这个眼里带着红血丝的疲惫的人,自己曾经怯生生地喊他“兄长”,喊他“楚楠君”,累了就躲进他家里,看着他用漫不经心的态度给她开门,并不会像她想象中的那样,恶言相向地将她赶走,而是任由她放了自己的牙刷和漱口杯在他的洗手间里。
而如今,他们终于站到了对立面。
靳楚楠还是先中岛凛香一步笑了出来,不大不小的“扑哧”一声,中岛凛香还是昂着脑袋,眼神中透露着不解。靳楚楠却还是笑着,眉眼都舒展开,用那双带着盈盈笑意的眼睛盯着她脸上略显过于厚重的粉霜,说:“凛香,你这个样子,挺不好看的。”
“……”中岛凛香的眼波动了动,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以前那个样子。”靳楚楠的声音小小的,轻轻的,“特别好看。”
中岛凛香突然就会得了靳楚楠的意,眼神颤抖得好像冬日里被风随意支配的摇曳烛火。她张了张红艳艳的唇,吞咽几次口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说:“我……楚楠君,其实我……”
“聊得挺开心啊。”
似乎,正当中岛凛香决定向靳楚楠袒露什么的时候,仓库的门却再一次被人打开了。
靳楚楠赶忙转过身看去——
仓库里过于昏暗,而门后的世界却是光明一片,阳光从大开的门外大刺刺地照进来,直亮得他的眼睛刺痛得微微眯起。好一会儿才能适应过于明亮的光线,他终于能看清,来人是曾经他的顶头上司,亚力克斯。而被他押送着踉踉跄跄向前走着的女孩儿,可不就是他这两天心心念念许久的许桑榆吗?
靳楚楠的瞳孔猛地收紧。
****
许桑榆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了。
自从她被人从海边绑架开始,大多数的时间里,她的眼睛上都蒙着一块不透光的布条,使她失去了对外界时间流走状态的判断能力,只能依靠他们给她送饭的周期数去推测究竟过了多久。
她不知道自己被人绑架的原因,在心里想了无数种可能,是因为家庭吗?还是自己影响到了哪个竞争对手的发展了呢?还是说,李锦絮有什么没能告诉她的秘密?她曾大声地问出这些问题,却未能等来任何的回答。
刚开始,她的身边没有一个人说话。但她能听到有人在她身边走动的时候发出的脚步声,时快时慢,像是不只有一个人在看守着她,但奇怪的是,他们之间也没有甚的交流。在她初被绑过来的时候,她什么法子都使过,什么大喊大叫啊,什么使劲折腾自己从椅子上跌下去啊,或者是威胁他们说自己要咬舌自尽啊,但往往是搞得自己一身伤,喉咙口也因为缺水而干涩疼痛,却还是没能等来哪怕是一个人的回答,最后还害得自己嘴巴也被人绑上了布条,让她不能再发出声音。
他们只是按时按点给他送饭喂饭。大概是过了三四天吧?终于,有人取下了长时间绑在她眼睛上的布条。长时间的黑暗让许桑榆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激得眼泪水哗哗地往外掉,眼前都是擦黑的,看不清那个逆光的人的相貌。她的手被绑在了身后,一时没能抽空去给自己擦去泪水。来人却十分温柔,就着刚刚从她的眼上摘下来的布条,轻轻地替她擦去此刻的她脸上的泪水,动作小心翼翼得就好像在珍视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许桑榆是等自己好不容易适应了周围的光线,才能透过自己的泪水,看清来人——
中岛凛香。
是的,是她。又是她。
许桑榆不禁有些想发笑,笑几天前的自己——是的,她什么都想到了,什么家庭什么学业甚至是刚刚向自己求婚的恋人,她什么都想到了,却忽略了一点——
那个她人生中最大的变数,靳楚楠。
真讽刺,不是吗?
或许,她早应该想到的,靳楚楠这个游走在法律边缘的灰色地带的人啊,这种绑票的事情又怎么能与他脱得了干系呢?自己潜意识里,恐怕也是认同着这一点的吧,但是,她却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欺骗自己的大脑,一次又一次地为他开脱,唯恐这一次的事件与他有关。
可是,如今,那个与靳楚楠有着非同小可的亲密关系的女孩儿——中岛凛香蹲在自己的面前,带着调皮甜美的笑容,用刚刚从她的脸上摘下来的布条替她擦去不断滚落的眼泪,她也终于能够清楚地面对自己的内心了。
是啊,靳楚楠,这一切,这一切一切不幸的源头,都是你。
这一切似乎又能想得通了。
许桑榆悄悄地将头后仰,躲过了中岛凛香不断替她擦拭眼泪的动作。她看见对方一愣,但也没阻止她。许桑榆终于开口了:“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姐姐。”中岛凛香还是那副甜美稚嫩的样子,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同她套着近乎,答非所问,“这几天委屈你了吧?”
“回答我。”许桑榆却没能领她的情,依旧咬牙切齿地质问着中岛凛香,“你们凭什么抓我?”
中岛凛香算是看清了她的执着,侧低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姐姐,你应该知道的,因为楚楠君。”
“我知道是因为靳楚楠,可你们为什么要抓我?”许桑榆还是问。
“姐姐,你这是在说什么话?”中岛凛香做出了惊讶的神情,她的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谁不知道呀,您是楚楠君最最在乎的人了。”
许桑榆听了中岛凛香这么说,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难以言喻,说不上是厌恶还是有隐隐的窃喜。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下心情,继续同中岛凛香说:“不,你们误会了,靳楚楠他根本不在乎我。我们已经分手了。”
中岛凛香捂住嘴,做出了窃笑的神色,眼波流转间,小女孩儿精神灵动的神态尽显。她说:“姐姐,这分手还不是你提的吗?”
“可他也答应了。”
“是啊,楚楠君他能不答应嘛?”中岛凛香将手上的布条伸上前去,继续替她擦去新冒出的泪水——这泪水,说不清究竟依旧是因为被阳光刺激的,还是因为又提起了“靳楚楠”这个早应该被她封存在记忆最深处的名字,“姐姐你要做什么,楚楠君他是不答应的呀?”
“不是的……”许桑榆的这声否定实在是显得有些底气不足,“你们要他什么呢?你们抓我来是没用的,他不会来赎我的……他不会听你们的话的……”
“姐姐,你还不知道吧?”中岛凛香的眼神一瞬间变得苍老,很苍老,不符合她的年纪一般的苍老复杂,像氤氲着许多年来的年轮,“楚楠君一听得电话里头说是你被我们捉着儿了,马不停蹄地就从中国赶回来了,你说,这叫他不在乎你吗?姐姐,说话要讲良心啊。”
“……”许桑榆怔怔地看着眼前因为说话吃力而缓慢而显得格外温柔可亲的中岛凛香。仔细的审视之下,发现了她的妆容下青青紫紫的痕迹,也不知道是自己跌的还是被谁给打的,她心里虽然好奇,但就这当下,她也没别的心思去多问了。
“姐姐,你知道吗,楚楠君在为组织工作的时候,存有二心,多次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吃回扣,私自挪用经费。这么多年,他就可劲儿捞油水,把自己的荷包养得越来越肥。”她顿了一下,继续说,“起初,组织看他能力好,人也确实得力,但后来,大家也渐渐看出来了,他的野心越来越大,不,是太大了。他的能力撑不起他的野心,被自己的野心吞噬是早晚的事。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中岛凛香定定地看向许桑榆的眼睛,似乎是想要深深地看进她的心底里,“姐姐。”中岛凛香眨了眨眼睛,鼻头有点微微泛红,她歪过头,轻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小小声地问,“姐姐,你知道,他这是为什么吗?”
“……”许桑榆张了张嘴,总觉得自己是知道些什么的,可一时半会儿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只能将眼睛移开,不去看中岛凛香那张隐隐带着期待的脸,说,“我渴了。”
“啊。”中岛凛香一听,好想是被谁突然打醒了一样,重新换上了一副明丽可爱的表情,扭开了手边的一瓶矿泉水,递到了许桑榆的嘴边,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喂她将冰凉的液体慢慢地灌进她的口中。许桑榆终于解了点渴,突然想起了什么,身子稍稍前倾,凑上前去,紧紧地盯着中岛凛香的眼睛,声音紧得好像一把被拉满了的弓。
“李锦絮……就是跟我一起在海边的那个男孩子,他去哪里了?”
已经好几天过去了,即使看不见,许桑榆也基本能够确定了,这个仓库里只关着她一人,丝毫没有李锦絮的踪迹。
“啊,我知道的,李锦絮嘛,姐姐你中学时候的那个学长是吗?腿脚不太好的那个,瘸子。”
说到“瘸子”这个字眼的时候,中岛凛香刻意放缓了语速。
“瘸”、“子”。
许桑榆知道,中岛凛香一定是在故意刺激她,故意想要让她心里难受。但,她也的的确确成功了,许桑榆的心里猛地一阵没由来的抽痛,好像积郁已久的一口甜腥的黑血,这时候终于慢慢开始涌上了她的喉头。
“他去哪里了?”她不去接中岛凛香的话茬,继续自顾自地问着李锦絮的下落。
“死了。”中岛凛香眼波一转,“姐姐,他死了。”
死了?
不是没有猜到过。
她明明知道这些人都远非善类,但也许正是因为自己这几天下来,虽过得辛苦,但到底没能遭受什么非人的待遇,便也是存了一丝侥幸的心理——只要自己没能听到李锦絮遇害了的消息,她就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自欺欺人。
可是……可是……
死了?
“他……怎么死的?”也许是说出口自己就后悔了吧,许桑榆险些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中岛凛香抬手,做了个捅入抽出的动作,“噗。”她的红唇轻撅,吐出了一个如珠玉一般灵巧滑腻的音节,“就这么,死了呗?”
“什……什么时候……你们杀了他……杀了他……”许桑榆的泪水涌得根本停不下来,“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们要杀他……他什么都没有做……他是个好人……你们不可以……”
“姐姐啊。”中岛凛香怜惜地替许桑榆擦着她的泪水,“我们在海边就已经把他杀了呀——对,就是当着姐姐你的面,’噗’的一下——不过,姐姐。”中岛凛香轻笑出声,“人还真是一种脆弱的动物啊,死的时候软绵绵的,就像一个纸糊的板子,’啪嗒’一声就倒下了。不一会儿,就一点儿生气都没有了,完全想象不到曾经是多么生龙活虎的样子啊。姐姐,你说,是不是很好笑啊?”说完,她好像被自己逗笑了一般,发出了细细的、小女孩儿的笑声。
可许桑榆笑不出来。
“姐姐,你问我为什么杀他。其实,没有人想杀他的,人血这个东西啊,又黑又臭,谁喜欢呀。”中岛凛香垂下了眼睛,“可是没有办法啊,他看见了你被我们带走了,这人啊,是千说万说都不能留下了啊。你说你那个男朋友啊,虽然是个瘸子,但是脾气还挺大的嗬,大吼大叫的,说什么都不肯消停,讲真是还挺吵的呢。所以呀,姐姐,你都看上他什么了呀?他有哪点儿比得上楚楠君啊?……不过,姐姐,还是你自己喜欢重要吧,你喜欢就好……”
“我们……我……他刚刚向我求婚了……”许桑榆盯着中岛凛香的头顶心,说着不相关的话题,“在海边的时候……他向我求婚了……说要以后的日子里都跟我一起走……”
“那我们岂不是坏了你们的好事?”中岛凛香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可是,姐姐,你又不爱他。”她的语气过于笃定,反倒让许桑榆困惑起来。她一脸无措,像是什么深藏于心底的秘密突然被人给揭开了,冷不丁儿地暴露在阳光之下,让她羞羞怯怯地开了口:“你……你胡说……你怎么知道……我就是爱……”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却再一次被中岛凛香给打断了,“他是个好人。”
“……”许桑榆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所以呢?”
中岛凛香不急着回答,反倒是率先笑起来,露出一对晶莹可爱的小虎牙,“楚楠君不是好人。”
“……”
“姐姐,你不喜欢好人。”
许桑榆脸皮薄,被激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张了张嘴试图反驳,却最终在中岛凛香不容避让的注视下,颓然地低下了头,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讷讷地张了嘴。
“你说得对。”
那个说话的声音又细又软,像是从她的天灵盖儿上传出来的,不像是许桑榆平时说话的语气和语调,“可你们也不能杀了他啊……他……他……”
“姐姐,你别怪我呀。”中岛凛香顿了一下,“你要怪的话,就怪楚楠君吧,是他把你们给牵扯进来的。”
中岛凛香深深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神色复杂,好像终于明白这不是一个适合同许桑榆谈论的话题一样,她将手中的布条塞进一个一直在身侧站着的男子的手中,小声地吩咐着要好好待她,记得喂她吃饭,千万别饿着了,等她哭累了,就再给她将眼睛蒙上就行了。
她走出了那个囚禁着许桑榆的仓库,抬头看向正高高挂在天上的艳阳,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抬手想要替自己搭出一个小小的“遮阳篷”来,却不料一个不小心触碰到了自己脸上的乌青处,她疼得直抽冷气,忙不迭地去抚浓妆下的那块痕迹——其实,厚厚的粉底下的伤痕远比表面上看起来的严重,稍稍做出些夸张的表情就会觉得疼。
是的,那都是亚力克斯打的。
亚力克斯为了逼她说出靳楚楠的所在地,把她丢在地上,让她的脑袋狠狠地磕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接着又是一脚,亚力克斯的皮鞋稳稳地踩在中岛凛香漂亮的脸蛋儿上。中岛凛香吃痛,却一句反抗的狠话也不敢说。
她其实已经撑了够久了,不告诉亚力克斯靳楚楠的行踪的原因,除了靳楚楠其人确实对她有恩以外,其实也很简单——那便是她确实不知道靳楚楠现在的地址。靳楚楠实在是藏得太好,狡兔三窟,她也仅仅是知道这个人的一些皮毛罢了。最后,她实在是撑不住了,又饿又疼,心里头还觉得屈辱得很,她供出了许桑榆的存在,说她是靳楚楠最最放在心尖儿上的女孩子,只有她才能逼出靳楚楠。
她说出“许桑榆”这个名字的那天晚上,她终于可以回家了——是的,其实她并没有直接参与绑架许桑榆、杀害李锦絮的那场活动。她回到自己那个小小的窝巢,第一时间冲进卫生间,用冷水给自己洗了把脸,抬头看见镜子里头那个皮肤白皙到透明的女孩儿脸上大大小小的擦伤和乌青块,不由得苦笑出声。
中岛凛香转身便走入了厨房,在锅里头放了几个鸡蛋,准备煮熟了之后敷脸。
“用煮鸡蛋敷脸消肿”这招,还是靳楚楠教的她。
那时候他俩一起出任务,中岛凛香还是一个冒冒失失的黄毛丫头,一个踏空下,整个人从邮轮的甲板上狠狠地摔了下来,额头和半张脸都磕在台阶上,脸上青青红红的可丢人了。她坐在自己的船舱里头哭,抽抽噎噎地说这下好了可破了相了。靳楚楠最开始就抱着手臂,斜倚在船舱的门框上头看着她冷笑出声,转身去替她讨了一个水煮鸡蛋。中岛凛香看见他手里头的鸡蛋,便要伸手去接,嘴里骂骂咧咧的,“楚楠君你是不是觉得我摔一定是因为脑子不好使啊要给我加餐补补脑子啊……”正说着呢,就眼瞅着靳楚楠刚刚还是一副悠闲自得的脸庞“唰——”的一下变得极黑。
“怎……怎么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中岛凛香也会察言观色地发现自己似乎是说错话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靳楚楠一巴掌拍在中岛凛香的后脑勺上。嘴上的语气是丝毫不饶人,手上却自顾自地替她剥了鸡蛋壳,鸡蛋的蛋白迎着光线,居然散发出一股出人意料的莹润的光泽,显得十分晶莹可爱的。中岛凛香瘪瘪嘴,没敢再说话,就看见靳楚楠将剥好了的、完完整整的不带一个坑洼的水煮蛋覆在了自己的眼睛上,轻轻地滚动,嘴里还安慰似的“呼——呼——”出声。
中岛凛香感受着眼睛上那点还带着温热的滚动,愣愣地看着他,问:“楚楠君,你这是干什么呀?”
“给你消肿啊。水煮鸡蛋消肿,怎么,你没看过韩剧啊?”在靳楚楠的印象里,像中岛凛香这样的小女生似乎都挺喜欢看那些个不切实际的韩剧的。这个“水煮鸡蛋消肿”的桥段还是他曾经听许桑榆在餐桌上说过的,当时的阮东琳和许桑榆两个小女生的眼睛都好像能冒出粉红色的爱心泡泡一样一齐握着手憧憬着。他当时对这花痴的二人表示不屑一顾,却还是默默把这个不知道是否有操作价值的“民间偏方”给记在了心里。
“不看。”中岛凛香却很不给面子地耸了耸自己的鼻子,“我是樱花国人,我喜欢看日剧。”
靳楚楠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像是被中岛凛香触碰到了什么奇怪的笑点一样,他突然爆笑出声,怎么都停不下来。好不容易消停点儿了,才能迎着中岛凛香又急又恼的目光安慰着:“是啊,是啊,我怎么把这出儿给忘记了。”
……
很久没有回忆起这些事情了。
现在想想,居然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一样。
中岛凛香摸着自己的脸,感受着每一缕阳光在自己的脸颊上跳动,却突然感觉到了罪恶。
是的,她突然明了自己是一个罪恶的人。
靳楚楠于她,是如兄如友如父如知己。
可是她,却亲自将淬了幽幽绿色的匕首,狠狠地刺入了他的腹部。
她突然觉得,自己不配走在阳光之下。
****
又是过了几日,许桑榆几乎是用自己吃了几顿饭在计算时间的流逝。她每天除了吃饭,就只会重复一句话——“你们放弃吧,靳楚楠不会为了我自投罗网的。”开始的时候还说得多些,因为她知道,自己身边永远是有人守着的,总是有人能听到的。可是后来,慢慢地,她明白了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回应,她也就渐渐不说了,每天就是吃饭喝水,活得愣是不如一个死人。
她又想到了李锦絮,想到了他戴着自己手织的粉色针织帽的样子,滑稽而温柔。一想到这个,一想到这个有着温柔的少年气的人已经是黄土之下的一堆尸骨了,她就觉得心里难受,几乎是要喘不上气儿来,一阵一阵抽紧似的疼。
不,他们是如此穷凶极恶的一帮犯罪分子,不要说替李锦絮掩埋尸首了,也许就把他随意地抛入海中了,也许现在的李锦絮已经成为了海中鲨鱼的腹中餐了,也许……
长时间的幽闭让许桑榆的精神状态到达了崩溃的边缘,浑浑噩噩间,她曾多次想过死亡——是了,她觉得死了也挺好的,至少那个世界还有李锦絮,自己还能亲口跟他说一句“对不起”。她试图把自己饿死,死死地咬着牙关就是不肯吃别人替她喂下的食物。勺子都递到了她的唇边,想要用力地朝她嘴巴里灌,可这姑娘倔起来的脾气还真的是跟驴一脉相承似的,怎么使法子都不肯张嘴。
终于有一天,那个名叫“亚力克斯”的人出现了。
他惯常喜欢穿皮鞋,踩在地上直响,他即使不说话,许桑榆也能猜到是他。
亚力克斯没有说话,径直走上前,掐住她的下颚处的不知哪一个穴位,许桑榆的嘴巴就不由自主地打开了。她想要尖叫,想要抗争,却被突然塞进的流质食物塞了个满嘴,她呛到了,咳嗽出声,把刚刚吃进的食物又全部吐了出来。亚力克斯看着她这副狼狈的样子,缓缓地开口。
“许小姐,我曾有幸看过您的演出。”
亚力克斯说的是英文,他的发音里有一股不容忽略的正统英式口音,即使许桑榆的眼睛上还蒙着布条,并不能看清亚力克斯的模样,但不妨碍她脑补出亚力克斯是一个老派绅士的样子。
这与她曾经想象过的“穷凶极恶的亡命徒”大相径庭的形象。
“许小姐,擅自作主把您绑来,是我们的不对。以我做代表,向您表达诚挚的歉意。”亚力克斯的声音还是缓缓的,不骄不躁,“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叫亚力克斯,是楚楠的朋友。”
朋友?
鬼才信你。
许桑榆还是觉得嗓子眼儿里发酸发涩,说不出话来,但这并不妨碍她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许小姐这两天受委屈了吧。”亚力克斯假模假式的关切让许桑榆觉得格外恶心烦躁,却没有一丝力气阻止他继续胡说八道下去,“不过没事儿,楚楠会搭乘今天的飞机飞回隐国的,最晚后天,他自然就会来赎您了。”
许桑榆一愣。
是的,自她被绑架以来,她就一直想逃,想要逃离这暗无天日又破旧不堪的仓库,可是,她知道靳楚楠在中国藏得极好,她不希望靳楚楠因为自己重新被卷进这些恶心龌龊的事件里。但心里却一直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对自己说:
嘿。他若是真回来赎你了,那便是在乎你的。
也许,他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对自己毫无牵挂呢?
但这个念头刚一出,就又被她扼杀在了摇篮里。
她想明白了,靳楚楠别来,千万别来赎她。自己不欠他们的,最后真发现自己没啥利用价值也不敢拿她怎么样。但靳楚楠就不一样了,靳楚楠不在乎自己,他大可以拿自己冒险,大可以就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继续逍遥自在,要是真为了曾经的一点儿被她威逼利诱得来的情分白白把自己给搭上了,这划不来,这真划不来。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但她就是一直这么期望着。
但是,人世间的事情总是这样的,怕什么来什么。
那天,许桑榆一早被人摇醒。他们给她松绑,摘了眼睛上一直蒙着的布条,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眼前一张油腻的陌生面孔把她的睡意在瞬间打消殆尽。眼前陌生的寸头男子冲她笑,脸上的横肉层层叠叠地垒在一起,一张嘴却是一口地道的中国话:“许小姐,起来了,来,自己拿着,吃早饭了。”那人递给她一碗粥,放到她刚刚被松绑的双手里。可惜许桑榆的手已经被绑了太久了,好像已经失去了掌握事物的能力,分明是想要将手里的碗筷牢牢握住的,却手腕一个松劲儿,那瓷碗“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落到了眼前男子的脚边。许桑榆心里发凉,她知道这帮子人的脾气都是个顶个儿的古怪,就怕自己这一个动作就要惹得别人又不高兴了。
她嗫嚅着嘴开口:“我……我……我不是……”
“没事儿。”寸头男子出人意料得没有生气,重新将碗从地上捡起来,抓起自己的上衣下摆就在碗周仔仔细细地蹭了好几下,确保上头没有再沾着灰了以后,再从保温杯里小心翼翼地替许桑榆重新盛了碗粥,重新递到了她的手中,口中还再三叮嘱着,“可小心着点,别再摔了,再摔了可就没了。”
许桑榆近乎是诚惶诚恐地双手接过,拿了勺子,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舀着细粥。这粥煮得火候很好,还搀着细砂糖,甜甜糯糯的,很是入口即化。她不知道为何,平白无故生出几分委屈的意思来,不知不觉就落下了泪,眼泪水像珠子一样扑簌簌地落进白粥里头,让一旁看着的寸头男子品出几分莫名“润物细无声”的滋味来。
“哭啥呢?”也许是看许桑榆这样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落泪,心疼了吧,寸头男子好声好气地同她寒暄了几句,“这粥不好喝?”
“不,不是的……好喝,很好喝……”这几天的囚禁日子下来,许桑榆曾经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千金小姐脾气已经被磨得所剩无几了,她一听得寸头男子的问询,吓得赶忙摇头,险些再一次把手里的碗给打翻,“是真的……”
寸头男子看着她这个样子,忍不住发笑,“好,好,我知道了,我信,我信,我没说不信啊这不是?”末了,他还加上一句,“我这手艺啊,可都是跟靳楚楠学的,名师出高徒,差不到哪里去。”
似乎是很久没有听到“靳楚楠”这个名字了,许桑榆浑身从头到脚底心都打起了寒战,她怔怔地盯着寸头男子脸上好似温良无害的笑容,磕磕巴巴地开口:“您……您和靳楚楠……认识呀?”
“认识,认识。”寸头男子忙不迭地答应着,“是老相识了。”
“什么……老相识呀?”
寸头男子却答非所问,“我这外号’笑面弥勒’还就是他给取的呢。”
“他取的么?”倒还真挺形象的。
“对。他这人,心思活泛,想得多。”
“那他现在……”
“现在,许小姐。”笑面弥勒露出了一个神秘兮兮的笑容,好像还要给许桑榆卖什么关子一样,“您就等着哈,一会儿就能见到他了。”
笑面弥勒没有骗她。
她十分虔诚地吃完了这顿早餐,后又被人从身后在眼睛上绑上了布安保员,再一次跌入了黑暗的世界里。许是真的这段时间太频繁地与黑暗作陪,许桑榆被剥夺了视野的时候,并没有如第一次那般慌乱无措,反倒是意外地生出几分安心的意思。她喃喃着问笑面弥勒:“这是要干什么呀……”可还没等到笑面弥勒的回答,她便再一次听到了那熟悉的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哒哒”声。
是亚力克斯。
许桑榆的心瞬间揪成一团,她大气都不敢出,就听见亚力克斯用发音醇厚好听的英文在同身边的笑面弥勒说着些什么,她暗暗地握紧了拳头,浑身颤抖。
“都吃好了吗?”亚力克斯问。
“刚吃完。”笑面弥勒回答说,“吃得干干净净的。”
“那就好。他也来了。”
“这么快啊?”
“是啊。”
“可不说这小子心里有这丫头嘛。”
“是的。”
“那这……”
“走吧,把她带车上去。”
话音刚落,许桑榆便感到身后有人向后扭住了自己的双手,还有一手抵住自己的肩膀,用力地想要推着她朝前走,她不由得趔趄了一下。要是放在曾经的许桑榆身上,她一定会继续骂骂咧咧着说“松开!我自己会走!”可是,现在的她,早就被磨得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了,只畏畏缩缩地向前走上两步。
她听得身后笑面弥勒刻意压低的声音,“丫头,对不住了。”就被身后之人推上了车。
她几乎是跌坐入汽车的后座的。
许桑榆眼睛上的布条从始至终都没再取下来过,兜兜转转间她也没了时间概念,只觉得路途格外遥远、迂回,她晕车了,连连干呕了好几声,呛的眼泪水都出来了。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脚刚刚踩到坚实的地面,许桑榆终于感觉好了一些,像是溺水的人要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还没缓过劲儿来呢,她就再一次被人推着朝前走。
突然间,许桑榆想到了时代往前一些时候的屠宰场里,那些猪啊羊啊牛啊的牲口,也是同她现在的样子一样,被人催着赶着用鞭子抽着往前走。那些畜生知道自己将要去往的是何方,闻着空气里的血腥味道,就是不肯再往前挪动哪怕一步。屠宰场的工人们急了,手中的鞭子扬得“啪啪”直响,嘴里骂骂咧咧着,“走啊!王八羔子的畜生!走啊!”屠宰场通常都是建成一圈又一圈的样子,让牲口们在不断绕圈的过程中逐渐迷失方向,忘记了自己最后的归处,因此走的时候,也不会太难过。
许桑榆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那些屠宰场里的猪啊羊啊牛啊。她被亚力克斯和中岛凛香他们慢慢地忽悠着混淆了自己将要面临的命运,明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人世间最最凶险的屠宰场,可慢慢的,她居然也就接受了这样的结局。
可她到现在还不信,靳楚楠会甘愿为了她,冒这么大的险。
为了什么呢?
一日夫妻百日恩吗?
可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说白了也就是许桑榆单方面的付出与享受,靳楚楠至始至终都像一个道具一样,配合着许桑榆轰轰烈烈的演出,最后她才发现,这一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都是假的。现在又要谈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呢。
许桑榆一路被亚力克斯推着,听见他的皮鞋“哒哒哒”在耳朵边儿作响,心里的那面鼓也是敲得振聋发聩。她呜呜咽咽着,没有哭,但就是觉得委屈了,委屈极了。
还没来得及等到她发作呢,耳边亚力克斯的皮鞋声突然消失了,就听得不远处传来仓库大门被推开时候熟悉的“吱呀——”声。
“聊得挺开心啊。”
亚力克斯发出戏谑调侃的声音。
许桑榆的心中“咯噔”一下,心里犹兀自猜测着亚力克斯究竟是在跟谁说话,眼前遮挡光线的布条却猛地被人掀开,强烈的光线骤然间争先恐后地灌进她的眼睛里。许桑榆拼命地眨着眼睛,想要看清眼前这个模模糊糊的轮廓的真实模样。
不只是过了多久——似乎只有两三秒的时间,但又像是过了好久,许桑榆终于得偿所愿,看清了眼前那个熟悉的面孔。
是他啊,是那个她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啊。
是靳楚楠啊。 山月可知心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