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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许桑榆是真的死了。“

山月可知心底事 沈乔君 15327 2021-04-07 03:11

  是有多久没见了呢?

  仓库门在许桑榆的身后再一次被拉上,本应该刺眼的光线再一次被挡在了门外。

  靳楚楠站在原地,隔着空气里朦朦胧胧的沙尘静悄悄地看着她。是的,分明不小的仓库里满满当当地挤满了人,却没有一个人在此刻说话,似乎无论是那些穷凶极恶的还是那些无意被牵扯入其中的,都不舍得打破这一刻的这份宁静。

  他看着许桑榆的脸,在心里头将她现在的样子与从前的模样相重合,不由得感慨起来——啊,这丫头,是瘦了。许桑榆的肤色惨白得吓人,脸颊也微微凹陷,不像年轻姑娘似的饱满、油亮,但好歹她的脸上没受什么伤。

  挺好。

  不然像她这样的年轻漂亮的姑娘脸上留下什么伤疤,他该是会多过意不去啊。

  可是她还是瘦了那么多。瘦得脱了形,瘦得眼眶都陷下去了。他很是心疼,心想若是不在这样的场合下见面的话,他是多想上前拥住她的肩膀啊,再用另一只手护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柔软的身子摁进自己的怀抱里,在她耳畔说一些细碎有趣的琐事,或者是先前从哪本书上看来的笑话,偷偷地给记下来了,再讲给她听,惹得她在自己的怀中“咯咯咯”笑个不停。

  但是他这些温柔的幻想,都在望见她眼神里那抹惊恐与无措之后烟消云散。

  他沉沉地低下头——也许是不应该惊讶的,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希冀她在自己之后露出宽松惊喜的神色呢?毕竟她这样一个出身于温室的花朵,若不是喜欢上自己,若不是和自己这样的人牵扯上关系,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经历现在这难堪残忍的一切的吧?

  正在靳楚楠陷入深深的自责的时候,亚力克斯将犹被绑着的许桑榆向前用力推过去。许桑榆一时措手不及,踉跄了好几步。靳楚楠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过她,手伸到半空中,又重新将手握成拳头,默默地收了回来。

  许桑榆好不容易稳住了向前倒去的身子,倔着一股子气不肯示弱。她抬高自己的下巴,对着靳楚楠的方向努了努嘴巴,努力稳定住自己眼睛里闪烁的眼神。

  “嗨,靳楚楠,好久不见。”

  要不是在这种场合下两人再一次见面,此刻的靳楚楠一定会笑出声的——许桑榆已经是今天第几个对他说出“好久不见”这个词的人了呢?好像一夕之间,所有人都开始感怀起与他的相识相知了。

  这一句似是而非的问候,倒是真真勾起了靳楚楠对于初次见到许桑榆时候的记忆。

  那个时候的许桑榆,是以“阮东琳的好友”的身份与他见面的。他第一眼就觉得,这女孩真吵——是的,不是真漂亮真活泼真可爱,而是一句带着七八分嫌恶的评价:“真吵”。许桑榆是最符合人们对于年轻女孩儿“百灵鸟”印象的那种姑娘了,大方活泼且牙尖嘴利,靳楚楠第一面的时候,觉得她凡事都好,就是有些过于较真。十八岁的许桑榆脸上稚气未脱,举着杯子对靳楚楠说:“Cheers!”靳楚楠一愣,似乎是反应了几秒她口中的英文为何意,接着缓缓举起酒杯,轻轻地与她相碰,看着橙黄色的灯光下她那张饱满真挚的脸庞,口中轻轻地跟着她念上一句,“Cheers.”

  酒红色的液体沿着晶莹剔透的杯壁,划出热烈而缠绵的形状。

  当时的许桑榆那种神采飞扬的脸,与眼前这个灰头土脸的姑娘的面庞重合在了一起,竟让靳楚楠产生了几分不可置信的恍惚。他微微冲着许桑榆和亚力克斯的方向颔首,就像当初她邀他举杯的时候一样,还是跟着她念上一句“好久不见”。

  谁能想到,机场那一别后,他们竟会以这样的面貌再度重逢呢?

  靳楚楠想不到,许桑榆更是想不到。

  只有亚力克斯咧开了嘴角,对着靳楚楠略带惆怅的面庞发出乖张的笑容,“嗨,靳,你怎么不对我说一句’好久不见’呢?”

  靳楚楠也跟着笑,“怎么?这您也要争,这么容易吃醋呢?”

  亚力克斯听得靳楚楠这么拿自己调侃,倒也不生气,只将手指抵在许桑榆的背脊上,微微用力,让许桑榆从脚背开始一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亚力克斯用阴阳难辨的语气轻声说:“靳,你瞧,你的马子,我给你照顾得还不错吧?”

  不错个屁!

  许桑榆在心中疯狂地翻着白眼。

  “是不错。”谁知道,靳楚楠倒是没有否认,还煞有介事似的看着许桑榆的脸蛋点点头,嘴角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意,“她原来就有点胖,这会儿瘦了,还挺好看,还挺有超模的那副模样呢。”

  许桑榆瞪大了眼睛,气得直发抖。

  她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想着,靳楚楠!你可给我等着!等我们出去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亚力克斯还站在许桑榆的身后,故而她并不能看清此时此刻他脸上的神情,只能勉强从余光中探出这人并没有因为靳楚楠的玩笑话而露出什么舒心的样子,依旧是将自己的手指抵在她的背脊上,语气阴冷:“靳,我们就不要说什么客套话了。这是你的女孩儿,我不在乎,你把钱交出来,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从此相忘于江湖,两不相欠,你说,这可好?”

  好?

  靳楚楠微微眯起了眼睛,与其说是盯着亚力克斯看,不如说是盯着亚力克斯身前的许桑榆看。

  “我没钱。”他两手一摊,耸了耸肩膀,露出了颇为无赖的神情。

  “没钱?”亚力克斯听了靳楚楠这番陈词,眼睛里的寒光一闪,靳楚楠的心里同时也跟着“咯噔”一声,心里暗喊一句“不妙”。可挡在靳楚楠与亚力克斯之间的许桑榆却看不到此刻亚力克斯脸上可以说是阴戾的神色,还像个没事人儿一样咋咋唬唬地碎碎念着:“哎呀我就说你们是抓错人了吧,我已经和他分手了,对她而言早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了,你们抓我还不如去抓那个……”

  “姐姐——”

  在一旁久久都未能说话的中岛凛香终于也忍不住了,从嗓子眼里发出尖叫,阻止了许桑榆的喋喋不休。她害怕极了,从她的角度能够清楚地看见亚力克斯脸上笼罩着的一层阴霾,她知道亚力克斯能够坐上现在的这个位置,绝对不是单单靠着运气,他的阴狠是她这样的下层人员所完全不敢想象的。

  她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将许桑榆给绑来呢?听说她即将开办自己的第一场演奏会,听说她刚刚答应了男朋友的求婚,听说她的人生正在往一条从来未曾有过的康庄大道上快速前行……是她,是靳楚楠,是他们,是他们毁了她的这一切啊……

  因为浑身上下止不住的发抖,中岛凛香头上的各类簪子撞在一起,发出了在这个场合下好听得诡异的声响。亚力克斯被这阵声响吸引过去,深深地看了头顶布满汗水的中岛凛香一眼,忽然间,他掰过许桑榆的肩膀,在许桑榆还为突然来的变故发愣的时候,面前的亚力克斯一巴掌甩在了她的脸上。

  啪——

  巴掌声很响,很清脆,响彻在这件略显空旷的仓库。

  许桑榆没站稳,被亚力克斯使了十成十力道的一巴掌狠狠地掀翻在地。她的手还被绑在身后,没有办法挣开去撑住地面保护自己,整个面颊狠狠地“咚”一声撞到了粗糙的地面上。许桑榆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轰隆”一声巨响,本应该因为疼痛而大哭的,可她就像被摁了暂停键一样,好几秒钟,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连眼睛都是用力地瞪着,好像忘记了如何眨眼。

  似乎是因为在前几天的日子里,她虽是被绑住的,但好歹对方都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也没对她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竟让她恍惚间忘记了这帮人是怎样一群穷凶极恶的歹徒恶棍。因此亚力克斯刚刚那一记使了十成十力气的巴掌彻底把她给打蒙了。

  亚力克斯没有再去管摔在地上的许桑榆,他转而将视线移向站在原地的靳楚楠,只见他脸上的神情没有变化一丝一毫,好像不在意的模样,可是——亚力克斯的眼睛微微眯起,是的,他看见靳楚楠贴在裤子上手此刻正悄悄地捏成了拳头。

  哈。

  亚力克斯觉得有趣。

  他坏心眼地想,这靳楚楠究竟还能忍多久。

  他走上几步,一脚踩在踩在许桑榆的脑袋上,听得脚下的中国女孩发出了细小的呜咽声——还以为靳楚楠看上的姑娘能有多不一样呢,结果还不是跟一般的女孩子一个样子。他思及此,脚下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许桑榆的声音也明显更难捱了些。

  眼见着靳楚楠的手就要伸起来了——

  “楚楠君——”

  千钧一发的时刻,是另一个声音打断了靳楚楠的东西,也打消了亚力克斯的唇角继续上扬的念头。

  中岛凛香站在靳楚楠的身后,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

  靳楚楠也颇感错愕,他侧过头看向她。中岛凛香似乎不能控制自己身体的抖动,额头上的汗水不断地往下淌,直至在她的下巴处合流。她昂着脑袋,用近乎谄媚的笑容冲着靳楚楠讨好着,“楚楠君……你在说什么呀……你把钱拿出来……拿出来以后,我们都没事了……你和许桑榆姐姐……都不会有事的……亚力克斯不会为难你们的……”

  “凛香。凛香。”靳楚楠试图稳住自己身边的女孩儿的身子,他摇了摇头,一脸颓然,“我是说真的。我没有钱。”

  他的神色如此诚恳,许桑榆觉得,他不像是在说谎。

  这个时候,就连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许桑榆都看出来了,中岛凛香已经神智不清了,但仍旧是努力地组织着自己的语言:“亚力克斯……”中岛凛香看靳楚楠冷眼看着他,并不为所动,居然小跑两步,跑到了亚力克斯的面前,抱住他的手臂,声音颤巍巍的,笑容却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好谄媚,“亚力克斯……你……你让他们俩……你让楚楠君和姐姐好好谈谈吧……让姐姐劝劝他吧……姐姐和楚楠君那么好,她说话他不会不听的……”

  饶是平时的亚力克斯,一定不会把中岛凛香这时候疯疯癫癫提出来的建议当一回事。但她的手牢牢地挽住了自己的胳膊,不断地摇啊摇啊摇,头上七七八八的发簪子碰撞在一起,发出细碎清脆的声音,倒是把他给彻底摇晃得晕乎了,一时鬼迷心窍,竟用力地从中岛凛香的怀中抽出了自己的胳膊,像躲什么瘟疫一样从她的身边撤开,极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行吧行吧,你都那么说了。”

  靳楚楠的瞳仁突地一跳,第一时间看向了许桑榆的方向。

  与此同时,亚力克斯身侧的几个手下已经忙不迭地去把许桑榆扶了起来,像变戏法一样从仓库的角落搬出了一把椅子——那椅子没落灰,似乎是推在角落里没多少时日。

  许桑榆认出来了,这就是她这几天一直以来所坐的那把椅子。

  原来弄了半天,带她开车出去转了一圈,都是在原地打转。

  到头来,还是这么个地头啊。

  对靳楚楠,她也是同样的那个想法。

  她这小半辈子,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啊,还是和他绑在了一起了啊。

  明知道不合时宜,她却还是硬生生给生出了一种“亡命鸳鸯”的黑色浪漫情愫。

  她再一次被亚力克斯的手下们绑到了那把椅子上,她甚至已经能够熟练得找到一个最舒适的、最适合久坐的姿势——一如她前几天所领悟出来的一样。

  “你们动作快一点。”丢下这句话,亚力克斯便半推半踢着中岛凛香,将她赶出了仓库,自己也随之离开,直到仓库里只剩下靳楚楠与许桑榆两人。

  靳楚楠率先有了动作,走到许桑榆的跟前去,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他的眼里带着笑,清澈而专注。

  “嗨。”他的声音年轻而清脆,若是再早几年遇见他的话,若是在校园里这样的象牙塔一样的地方遇见他的话,一切是不是就会变得不一样了呢?

  但是人生,是没有假命题的。

  许桑榆牵动自己的嘴角,也跟着笑,“嗨。”脸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她不愿在这个时候被靳楚楠看出自己的疼痛,只得硬着头皮接着笑。

  “你别笑了。”靳楚楠却说。

  “嗯?不好看吗?”

  “不好看。比哭还难看。”

  “不说这些了。”许桑榆摇了摇头,“亚力克斯也说了,我们时间不多的,我要在这点有限的时间里抓紧劝说你把钱还出来啊。”许桑榆的语调轻松,末了她还发出了细碎的笑音,只是像对一位老友开玩笑一样自然。

  “那……说点什么呢?”靳楚楠让她拿主意。

  “说点什么啊……”许桑榆做出了状似思考的神情,“有了。靳楚楠,你是不是在骗人啊?”

  “嗯?我骗什么呢?”

  “你说你没有钱啊。”

  要不是这时候的她手还被绑着,一定会捂着嘴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的吧?靳楚楠想。“我没有骗人。我真的没有钱。”

  “你骗人。”

  “真的,我没有骗人。我的钱都没了。”

  “都去哪儿了?”许桑榆说,“送给哪个喜欢的小情人了吗?”

  “差不多吧。”靳楚楠点点头,“我都给阮东琳了。”

  “阮东琳?”一听到这个名字,许桑榆的心里突然一阵没由来的紧张,“她怎么了?她怎么会需要那么多钱?”

  “还不就是路远扬病了嘛。你知道路远扬吗?就是阮东琳的那个叔……”

  “我知道。”许桑榆打断了靳楚楠的解释,“可是那个……那个路先生,他的身体不是说好多了么?怎么又病了?”

  靳楚楠叹了口气,“还不就是那些老毛病呗。你说先生,病了大半辈子了,说突然就好了,那也得有人信啊。”

  “那……你给她的钱够吗?”

  “大概吧。总能顶过一阵子啊。”

  “那就好。”

  “那就好?”靳楚楠听了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那本来可是用来赎你的钱啊。”

  “没事的。他们能拿我做什么呢?最狠不过就是杀了我嘛,头上留个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靳楚楠被她的俏皮花儿逗得彻底笑出声,扬手在她的头顶上狠狠敲了一下,“你是不是傻啊?”

  “靳楚楠。”许桑榆没有去躲他的手,反而是换上一副格外严肃认真的神情,定定地看着靳楚楠的眼睛,叫他的名字。靳楚楠被她盯心里发毛,在他快要受不了的时候,许桑榆才开口了,“靳楚楠,我被人求婚了。”

  “谁?”

  “我男朋友啊。李锦絮啊。”

  “那……那你答应了吗?”

  “我没有理由不答应吧。”

  “这样啊……”

  “你不应该恭喜我吗?”许桑榆问。

  “那……恭喜你了啊。”靳楚楠笑得眼前都有些模糊,“等出去以后尽快把婚礼给办了,以后做了人家的太太要懂事了,要长大了,可千万不能像以前那样,耍小孩脾气了。”

  “我没有耍小孩子脾气。”

  “尽说瞎话,你以前的时候还不是……”

  “靳楚楠。”许桑榆打断了靳楚楠的喋喋不休,“我跟李锦絮,从来不耍小孩脾气,我已经变了,和以前不一样了,你知道吗?”

  靳楚楠悻悻地张了张嘴,又再度合上,这样反复了好几次,最终发出了自嘲一般的笑声,“大概我……是真的不知道吧。”

  “毕竟我们都分手了这么久了。”

  “也算不上久吧……”

  许桑榆依旧是迫不及待地打断了靳楚楠的话,“已经大半年了吧。够久了。”她突然像想到什么好笑的一样,“想想也真是好笑啊,中岛凛香他们把我抓过来,说我是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人。我说你们可拉倒吧,你们抓我没用啊,你根本不在乎我,你心里分明有别人,是中岛凛香或者什么别的女孩子吧?反正不是我的,我心里啊,都有数着呢。更何况,我们现在都分手了那么久了,指不定你身边的哪只母蚊子都比我跟你亲呢,你说是吧?”

  靳楚楠似乎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听着许桑榆喋喋不休地说了好久,他才将眼神别开,看向别处,“说点别的吧。”

  “那你这次回来,是怎么个打算啊?”许桑榆努力地歪过身子,似乎想要去对上靳楚楠的眼神,“没了钱你再回来干什么啊?明摆着送死啊。”

  靳楚楠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将脑袋扭过来,恶狠狠地盯着许桑榆的眼睛,“你个丫头,是不是真的不怕死啊?!”

  许桑榆被他一凶,害怕得缩了缩脖子,半天才嗫嚅着嘴巴说:“怕啊……谁不怕死啊……”

  “那你说什么混账话呢?!”

  “我那不是……那不是……”这么多日来,无论是被如何对待了,许桑榆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反倒是靳楚楠就说了这么几句重话,她的眼底就没由来得泛上酸涩难受的泪意,“我怕你出事啊……呜……”

  说着说着,她竟然真的哭了起来。

  靳楚楠一时间慌了手脚,一看她哭就心疼得不行,安慰也不是不安慰也不是,只能笨着手脚去替她擦脸上的泪水。

  许是他的动作真的太过笨拙了吧,许桑榆被他像揉面团一样在脸上重重擦了好几下之后,竟“扑哧”一下破涕为笑。

  靳楚楠不知道她这是在耍自己呢还是当真情绪就稳定下来了,更不敢再对她说一句重话,只有在心里责备了自己好几次,却骤然听见耳边许桑榆细细甜甜的声音说了一句“靳楚楠,你真的跟李锦絮完完全全是不一样的人。”

  靳楚楠被她说得一阵没由来的生气,鼓了腮帮子,说了气话,“再这么说我就不救你了。”

  “你本来也救不了我了。”

  “谁说的?不救你我回来干嘛的?”靳楚楠不禁翻了个白眼。

  “你钱都没了。”

  “钱钱钱,你个小姑娘怎么满脑子都是钱的,你俗不俗啊?”靳楚楠狠狠地用指头戳了一下许桑榆的脑门心,“我是没钱啊,但我这条命啊,我以命换命啊,我怎么能让你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为了我白白搭条命进去啊是不是?我用自个儿换你,他们要杀要剐冲着我来。”

  许桑榆没有接话。她怔怔地看着靳楚楠,好像在看一个全然不了解的陌生人。靳楚楠被她盯得心里发毛,不敢再随意开口。许桑榆的手被牢牢地绑在身后,但她还是努力地俯上前去,努力凑近靳楚楠的脸,“如果……如果他们不愿意呢?”

  “不愿意?为什么不愿意?”靳楚楠拧紧了眉头,好像从来都没想过会有这种可能,“本来这件事也就跟你没啥关系,都是我一个人干的,他们凭什么不放过你?”

  许桑榆答不上来,只是隐隐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情愫在她的心里游走。靳楚楠见她不搭话,试探着问了一句:“我……我去把亚力克斯他们叫进来了?”

  “别!”可他的身子还没完全站起来,就听见许桑榆急急的喊停声。他侧过头,不解地看向她,意外地发现,本来已经停止哭泣的那个女孩儿,眼角又开始大滴大滴地往下淌出泪水。他看着心里难受,又继续蹲下身子,试图给她打气,“嘿,许桑榆,你哭什么呀?你就要自由了啊,要开心一点啊。”

  只可惜,这段台词依旧未能让许桑榆的心情变得好转起来。

  她继续无声地哭着,泪眼婆娑地看着靳楚楠脸上那个摇摇欲坠的笑容,张了张嘴,讷讷地说:“靳楚楠,要是没有你,我是不是会过上不一样的人生呢……”

  “……”靳楚楠没有回答,他知道许桑榆的这个问题也并不是想要得到他的一个是或否的答案,但心里还是空落落的,空得发疼。他不敢去面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无论是“是”还是“否”,对他而言,都算得上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许桑榆,温室里能长出的最鲜艳最娇嫩的花朵,父母长辈眼中的掌上明珠,模样好看性格又很活泼灵动,与他即是鲜明的对比。他又算得上什么呢?自小摸爬滚打,从这个世界上最脏、最臭的那一片烂泥地里走出来,一步步如刀尖舔血,一步步都想着要出人头地,却每一步都恰恰走错。

  如果不是跟他在一起,许桑榆一定能有着更好、更完美的人生的吧?她可以顺利地在英国继续她的学业,可以交一个像李锦絮那样可以带给父母看的男朋友,而不是像他这种一听出她有点那么着的意思都能紧张得好几天都睡不好觉的人——他知道自己见不得人,像他这种长时间游走在灰色地带,在黑暗里走了太久的人,居然已经惧怕太阳的照射了。

  现如今,即使是已经分手了,许桑榆的人生终于能够走上正轨了,却还是被他再一次牵扯,再一次连累。

  许桑榆问他,要是没有他,她是不是会过上不一样的人生?

  他很想说,是的,是的,你会的,你会过上与现在全然不同的人生,你会拥有甜蜜温馨的未来,会成为在国际上都赫赫有名的钢琴家,会和你爱的且爱你的人一起走入婚姻的殿堂;你会披上白色的头纱,由着父亲将你的手放到那个对的人的手中,你的母亲会在下面悄悄地拭眼泪,你的父亲会小声地笑话她:“女儿大喜的日子呢,哭什么?”再然后,你爱的那个人会掀开你洁白的头纱,会在神父的指引下亲吻你的双唇,会在所有宾客的祝福声中,就这样携手与你过一辈子。你会有孩子,也许还不止一个,也许是个漂亮的小女孩,或者是个调皮的小男孩,你可以教他们弹钢琴,或者是读书写字。他们偶尔不懂事,会惹你生气了,但你的丈夫会安慰你,会跟你说,小孩子嘛,不就是调皮捣蛋的,你看看我和你,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儿女慢慢长大,你也会变成老太太,是世界上最美最有气质的老太太,夹着花白的头发也会一丝不苟地梳在脑袋后头,穿着整齐干净的衣服,牵着老伴的手饭后散散步。会偶尔有人在路上认出你来,说你是不是那个很有名的钢琴家啊?你会笑着摆摆手,说,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接着依偎进身边老伴的怀里,笑得一脸甜蜜。你走的时候……走的时候都是带着笑的,都是幸福的,都是回望这一生、这一辈子没有丝毫遗憾的。

  如果……如果不是受我的牵连,你一定会过上世上最好的日子。

  不过,现在,一切也都还来得及,及时纠正,善莫大焉。

  “靳楚楠,你知道吗?”许桑榆自然是不会知道靳楚楠心里那些个七拐八拐的道道的,她只是自顾自地把心里想着的一口气全告诉他,就怕这一次便真的是自己与他的最后一次见面了,这次不说,便真的没有机会了,“我新年的时候回国——啊,对,就是在与你分手的那天,我坐在车上,赶去跟你约定好的地点,就看到路边上有放学回家的女高中生,她们都穿着同样的衣服,梳着同样的发型,不施粉黛也能模样清丽。我高中的时候,特别羡慕现在的自己——衣着光鲜的都市丽人。哈哈,特俗,是不是?但我现在,终于也开始羡慕起她们了。她们在最好的年纪,她们的未来有无穷无尽种可能性,还没被恋人狠狠伤过,对什么都充满着期待与憧憬,还能用所有的力气去疯狂——靳楚楠,我这辈子呢,就做过两件疯狂的事情,一件就是躺在雪地里,赌你会不会发现我,第二件事情,就是同你分手。”靳楚楠被她说得心里头一阵苦涩,却知道自己根本没法反驳,只能舔了舔嘴唇,继续听她讲,“靳楚楠,其实我那天在路上,根本没想好是不是要和你分手。但是后来,突然有一阵风从车窗户里透进来,那天我刚洗完澡,闻到自己的头发也是香香的,那一刻就突然想通了——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夏天那会儿,每次你洗完澡吹完头的时候,我就喜欢凑上去闻你头发上香香的味道。是的,非常滑稽吧?但是我就是在那一刻,突然想通的——靳楚楠,我得跟你分手啊,这怎么过得下去呢?我说分手你就一点挽留都没有,肯定是没有喜欢过我吧?一点一滴、一丝一毫都没有喜欢过我吧?”

  靳楚楠被她一迭质问弄得急了,连忙开口:“许桑榆,其实我……”

  “嘘——”没能等他把话说完,许桑榆却又一次打断了他,“是的,靳楚楠,你没有爱过我,你从来从来都没有爱过我,你还没能来得及爱上我。不过没关系,这样的话,我走了或是你走了,我们心里都不会有牵挂,都不会难过,顶多就是一个多年的好友离开了呗,时间会治好一切的,或长或短,都能走出去的。”

  靳楚楠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不就是今天,他们俩中间只有一个能走出这间仓库,不是靳楚楠便是许桑榆,他们没有能力拼一个双双全身而退,只能退而求其次,只保得一人周全。

  而那个人,必须是许桑榆。

  她没道理要因为自己毁了前程,他一定会救她的。

  “许桑榆,你不要担心,你一定会安全的,我一定会让你走出去的。”靳楚楠对她做了承诺。

  许桑榆却摇了摇头,“是这样的,靳楚楠,我们这辈子就这样了吧?纷纷扰扰,所有的账都一笔勾销吧?谁也不欠谁的了,这辈子就这样了吧。但是——”许桑榆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但是,下辈子就不一样了。下辈子,换你来喜欢我吧,你一定要先我一步在人群里认出我来啊,一定要死缠烂打地爱上我啊,一定要先我一步啊!也不枉……不枉我这辈子,这么爱你……”

  说着说着,许桑榆的眼泪也越发汹涌了。

  她恨自己没出息,说好了不说的呢?说好了到最后都要骄傲着的呢?怎么最后还是说出口了呢?

  可她忍不住啊。她心里如明镜一般敞亮,知道今日一别,今生再想见面就基本没可能了,不如把所有的遗憾都了了。靳楚楠也知道她的心思,他更明白,现在的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对许桑榆袒露出自己真实的心境,因为若真的对她说了“喜欢”、谈了“爱”的话,她这辈子都会过意不去,就没办法走回正途,走回她的康庄大道。

  许桑榆只是在走路的时候,一不小心,拐进了旁边的一个岔路小道,多走了些冤枉路。不过没关系的,虽然脚是累了些,不过总还是能走回来的,不是吗?

  靳楚楠凑上前去,出乎意料地亲了一下许桑榆的嘴唇。

  这个吻,轻轻的,小心翼翼的,不带丝毫情欲的,她就像一尊玻璃制成的娃娃一样,唯恐力气大一些就要碰碎了她。

  许桑榆的睫毛上还盈着点点滴滴的泪水,此刻正抖动得厉害,就好像蝴蝶的翅膀一样。

  但饶是这样温馨美好的时刻,却总是会有破坏的程咬金出场。

  哐当——

  仓库的大门突然打开,亚力克斯还没来得及收回脚呢,就看见仓库中央贴在一起的两个人。他挑高了眉毛,嘴巴里发出阴阳怪气的声音,“哟——挺甜蜜啊小两口?”中岛凛香还是跟在亚力克斯身后,脸上的妆已经有点花了,头发也颇为凌乱,像是刚刚被人狠狠教训过,现在就明显被磨了棱角,不敢乱说话了。

  靳楚楠马上把许桑榆放开,站起身来,迎着亚力克斯揶揄的目光。亚力克斯也是丝毫不示弱,缓缓地踱步走来,“靳,你们这是商量好了没啊?”

  “当然。”

  “是吗?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把钱交出来啊?”亚力克斯问。这时候靳楚楠才注意到,亚力克斯伸在一旁的拳头上还有未能干涸的血迹。

  “我没有钱。”靳楚楠龇牙咧嘴地笑了,“但我可以把命给你们,我以命换一命,你们跟这小姑娘无冤无仇的,她对你们也没什么用,干什么要跟人家过意不去啊?更何况人家小姑娘家里挺有能耐的,到时候事情办坏了,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呗。你们又不缺这点钱是吧?归根到底,要的是我这个人吧。你们有什么事呀,就冲着我来。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没啥好怕的。”

  亚力克斯也跟着笑,笑得越发狰狞,“嗯,很好,靳,你是个男人。”

  靳楚楠心里还没来得及得意呢,就突然听得一声枪响。

  砰——

  仓库还不够大,枪声又离他太近了,让他有一瞬间的耳鸣。

  空气里有硝烟的味道。

  “啊——”

  伴随着枪声的,还有中岛凛香的尖叫声。

  他第一时间去看绑在他身边的许桑榆,看见她的脸上还带着诧异失神的神色,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胸口的伤口,几乎是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许桑榆——”

  靳楚楠几乎是疯了一样地扑到了许桑榆的身上,他拿手去堵她左胸口的那个枪眼,感觉温热的血液愠暖着他的掌心,染红了他的手面。可这血,就是怎么都止不住啊,就像一个小泉眼一样不断往外涌。靳楚楠血红着眼睛,眼泪不由自主地往外冒,嘴唇都在发抖。他的口中喃喃着:“桑榆……桑榆……别怕……我一会……一会就带你出去,给你找最好的医生,没事的,就一个小伤口,止住血就好了……你一定会没事的……你还要结婚呢,你的新郎叫什么来着?李锦絮是吧?你要跟人家好好过啊,千万不要耍小孩脾气……”

  分明很痛,痛得许桑榆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却在看见靳楚楠眼泪的那个瞬间笑开了——仔细算算,这应该是她第一次看见靳楚楠哭吧?死到临头了还能看到,倒也算不上亏了。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扯动自己苍白的嘴角,气若游丝地说:“靳楚楠,这句话……你说过了……”

  “我说过了吗?”靳楚楠一愣,旋即又没由来地发火,“我多说两句怎么了?!你总不听我的,不多说两句你能记得牢吗?!”

  许桑榆没有再回话了,她太痛了,连呼吸都痛得不行。

  人总说,死前会像看幻灯片一样看到你这一生所有的经历,就好像跑马灯一样。以前她总不信,觉得是封建迷信,但现在,居然真的看到了。

  是泛着黄的画面,但每一帧的画面里,都有靳楚楠的模样。

  ——“你好,我是阮东琳的朋友,我叫靳楚楠。许桑榆是吧,我常听东琳提起你。”

  ——“怎么?只允许你做公益,不允许我也献献爱心?”

  ——“你敢!”

  ——“你懂什么,女孩子留了疤多难看啊?而且又是在手上。”

  ——“你呀,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

  ——“比阮东琳做得好多了啊。”

  ——“那我们来谈谈吧,你什么时候回去?”

  ——“你也知道自己很久没联系我了啊?小没良心的。”

  ——“分手是吧?我同意了。”

  ——“还要做朋友吗?”

  ——“再这么说我就不救你了。”

  ——“等出去以后尽快把婚礼给办了,以后做了人家的太太要懂事了,要长大了,可千万不能像以前那样,耍小孩脾气了。”

  间或着还有自己的尖叫声——“我喜欢你,你说你要不要喜欢我?你说啊!”

  那好像,真的是尘封了很久的记忆,若不是人之将死,她估计这辈子都记不起来了吧?

  她感觉自己的胸口那个洞还在不断不断地向外涌着什么滚烫的液体,眼前都好像被一层血雾所笼罩着,让她看不清眼前人的眉眼。她很着急,努力地想眨眼睛让自己恢复视力,可惜,一切只是徒劳。她还想说些什么,可声音实在是小得不行,靳楚楠几乎是把耳朵贴到了她的唇边才能勉强听清,“靳楚楠……你要记得我说过的话……你没爱过我,所以不会觉得难过……下辈子,你一定要……一定要……先找到我啊……爱上我……然后我打死都不答应……哈……哈……让你干着急……”

  “不!不是的!”靳楚楠用染着鲜血的手去捧许桑榆的脸,看着她逐渐涣散的目光,“桑榆!你振作一点!没有下辈子了!我们都没有下辈子的!我一定把你带出去!你这辈子!这辈子就好好活!桑榆——”

  许桑榆逐渐没有了呼吸。

  许桑榆是真的死了。

  几分钟之间还活蹦乱跳的人,身上的温度却一寸一寸凉了下去。

  直到没有丝毫气息。

  靳楚楠替她阖上了眼皮,染得她一脸红艳,倒仿佛多了点什么生气。

  “靳,你说得没错啊,她对我们是真的没什么用了,留着干嘛,你说是吧?”

  亚力克斯阴不阴阳不阳的声音骤然响起,显得突兀极了。

  开枪的是亚力克斯身边的一个平头的矮个子男子,中岛凛香这时候已经昏过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抬离了仓库。

  “你……为什么要杀她……”靳楚楠站起身,看着亚力克斯的脸,“她……根本没有碍着你们啊……”

  “是啊。靳。”亚力克斯露出整齐洁白的上齿牙,还是接着笑,“但她都看到我们几个长得什么模样了,真报警了怎么办啊?所以啊,不如杀了她,一了百了。”末了,他还不忘加上一句,“靳,要怪就怪你自己吧,都是你牵扯进来的,不是吗?”

  “轰——”的一声,靳楚楠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眼睛血红得几乎让人分不清眼黑与眼白了。他猛地向亚力克斯扑过去——

  “我要杀了你——”

  砰——

  砰——

  砰—— 山月可知心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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