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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许桑榆被人绑架了。”

山月可知心底事 沈乔君 10980 2021-04-07 03:11

  清晨,阮东琳从靳楚楠的床上逐渐转醒,第一时间喊了好几声“靳楚楠!”,却没能得到一个回答。

  她终于发现,这个房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秋日的早晨,空气里的温度比上平时还要低个几度。

  阮东琳抱紧了被子,四肢都舒坦地窝进了厚软得好似云朵一般的被子里。度过了刚刚醒来时候的迷茫恍惚,慢慢地,她的意识回炉,昨天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又回到了自己的脑海里。

  啊,一下子接收的信息太多了,她觉得头疼,用力地用手腕处的骨头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才勉强借助外力消除了头脑里面的疼痛。

  她慢慢地掀开被子,再一次将双脚塞进那双大大的棉拖鞋里,任由它们勤勤恳恳地温暖着自己。她不敢用力,动辄都是浑身上下锥心刺骨得疼——昨天还没能感觉,可是似乎是过了一天,劲头终于上来了,昨日种种又是摔又是磕碰的地方终于让她觉得疼了。

  这么多年都是这样的,她对疼痛的感知似乎总是比常人慢上一拍,但疼痛感却未能比他人缓上一缓。

  她先去了厕所。

  昨天的时候,天色太暗了,灯光也是黄黄的,看不真切,直到今天,她才算是看清了自己脸颊上和下巴上的擦伤,红红的,浅浅地被蹭掉了一层皮,有些地方已经结痂了,她用手指尖儿小心翼翼地抠上去,痒痒的。

  如果痒的话,那就是快好了吧?阮东琳记得路远扬曾经那么教过自己。

  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唤,她捂住了自己的胃部,感觉那里空落落的——是饿了。可她走去客厅的时候,却依旧没能看到靳楚楠的身影,只看到了餐桌上的一张字条和一把钥匙。

  “阮东琳:

  我把钱放在我卧室的保险柜里,密码是979926,里面有人民币,有美金,有英镑,最下面还有金条。这是我这么多年来全部的积蓄,现在,它们都是你的了。你先用现金,如果还是不够的话,你就将金条和外币交给周,他会替你安全解决的。

  阮东琳,好好陪着先生治病,病治好了就好好过日子,不要再想些有的没的了,你们这么多风风雨雨都过来了,早应该明白平凡可贵的道理了吧?好好的,生一对小孩,之后一定要让他们见见我,我要做他们的干爹。

  钥匙就在桌子上,你要是什么时候休息够了,想走了,就把钥匙放到门口的软垫下面,我回来会处理的。

  我马上就会回来了,你不要担心我。

  我临时有点事,没办法亲自给你交代这些事情了,如果你有什么不清楚的,就联系周吧——利用他的话,没什么是觉得可耻。

  等我。

  靳楚楠”

  什么啊……

  阮东琳反反复复地翻看着那张纸条,看着上面凌乱潦草的字迹,完全无法想象这是出自那个擅长模仿各种家长签名以替孩子们掩饰错误的人——靳楚楠的手笔。况且,这封短信上下逻辑混乱,纸也像是他临时从不知道哪本本子上撕下来的,有着锯齿状的不规则边缘,好像靳楚楠是真的出了什么急事,想要一股脑儿地就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

  但是,靳楚楠又是去哪里了呢?

  阮东琳抓了抓自己凌乱的头发,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想到自己还要去见的人,就顾不上去担心靳楚楠了——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的,有这个心思去担心人家,还不如先管管自己呢。她再一次走进靳楚楠的卧室里,根据他提供的密码,顺利地打开了保险箱,一股脑儿地就将里头的纸币啊金条啊的都装进自己的包里。

  靳楚楠有钱,她并不惊讶。让她惊讶的是,靳楚楠居然有那么多钱!多到就刚刚匆忙的几眼瞟过去,阮东琳就敢笃定,这个保险箱里面的价值绝对不会低于百万。

  或许——她掂了掂手中金条的重量——远不止这个数。

  换做别人,换做除了靳楚楠以外的任何一个人,阮东琳都不会好意思这么明目张胆地就取走别人的财产。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这个保险柜的主人是靳楚楠,阮东琳和靳楚楠之间有一种外人无法理解的奇妙默契——也许正如靳楚楠自己所说的那样,他们是绑在同一根稻草上的蚂蚱,互相是对方的救世主。

  阮东琳带着靳楚楠远离了幽暗肮脏的后厨世界,走进了独立残酷的另一个世界。而靳楚楠,在阮东琳最最需要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像救世主一样出现,想要反哺她当年都无足挂齿的恩情,给了她最想要的东西。

  他们是一根茎脉上开出的颜色不同的花朵,他们一个是在上盛开的娇艳,一个是深埋于污秽的土地里汲取着养分的根须,他们是某种意义上的命运共同体。

  阮东琳将靳楚楠“这么多年来全部的积蓄”通通卷光,同时替他最后收拾了一下房间,擦干净了桌子,关好窗子,出了房门。她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小小的公寓——阳光正好,轻盈地穿过半透明的窗帘,洒进室内,照亮刚刚擦试过的、还留着些微水泽的桌面,桌子上还有靳楚楠刚刚使用过的那根笔。

  她想,这也许是她这一生中最后一次踏入这间公寓了吧?

  按照靳楚楠的指示,阮东琳将钥匙悄悄地放在了门口脚垫的下面,轻轻地压住,确保外人绝对看不出这里还藏了一把钥匙,这才能放心地离开。

  她下了楼,出了小区,看见马路上的车水马龙,似乎才刚刚想起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

  可是,靳楚楠,究竟去哪儿了呢?

  ****

  靳楚楠去找了周。

  周正在开会,靳楚楠便被秘书小姐安排在专属于周的办公室外的一间休息室里等散会。他抬头看着眼前规模不小的办公区域和井井有条的工作氛围,忍不住想要吹口哨——啧啧啧啧啧,怎么不说周是那个人的儿子呢?真的是想做什么就能做成什么啊?和自己还真的是阶级敌人啊啧啧啧啧啧。

  是的,这间颇具规模的贸易公司现如今已经签入周的名下。这是一个星期前刚刚发生的事,只有高层的少数心腹才知道的消息,靳楚楠却已经知道了。一想到这个,周不免皱了眉头。

  他刚刚收到秘书的通报,将来人的年龄相貌粗粗描述了一遍,周便知道,来人是靳楚楠。他算不上喜欢靳楚楠这个人,倒也不是说讨厌他的做事风格亦或是人品问题,只是格外讨厌他给人的那种捉摸不透的感觉——像是沼泽,表面看起来只是浅浅一层,谁知道踏进去是不是就是万丈深渊。

  但心里想归心里想,当他在休息室里见到靳楚楠的时候,还是换上了他标志性的清朗笑容,“哟,靳楚楠,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啊?”

  靳楚楠也跟着起立,同周握手,“周,好久没见,你的中文进步不少啊。”

  “谢谢。”周假意谦虚,“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哦?还有别人?”靳楚楠丝毫没把周的刻意刁难当一回事儿,还是一脸配合地笑着,“那想必应该是你我都认识的人吧?”

  “哈哈,是的。”周似乎不愿对这个问题多谈,“你呢?你和许桑榆,是不是该要好事将近了?”

  “噢,她啊,我们分手了。”

  “分手了?”周的眉毛微微一跳,让人分辨不出他究竟是真的感到诧异抑或只是装出来的人情世故,“什么时候的事?”

  靳楚楠靠近他,用手肘状似亲密地捅了捅周的腰侧,附在他的耳朵边儿小声地说:“周,你可千万别跟我装不知道啊。”

  周微微一笑,不再言语,只悄悄地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这儿还是休息室,有秘书小姐在外头坐着。周知道,那个秘书即使永远是一副恪尽职守、兢兢业业的样子,但这时,实则早已拉长了耳朵,在仔细听两人的谈话内容——这个世界没有秘密,而他的身边,更是没有。周悄悄地扭过靳楚楠的胳膊,把他拉近一步,刻意压低了声音,“靳楚楠,这里不是个说事情的好地方,我们去我的办公室吧。”

  靳楚楠点头,未曾有过异议。

  他跟着周走进了专属于周的办公室。

  刚一踏入,靳楚楠又在心中啧啧称奇上了——怎么不说是资本主义家呢?这办公室,坐落在江边上,修了大大的落地玻璃,随便望出去都是一副现代都市与传统河脉交相映衬的奇景。周的办公桌很大,就摆放在落地玻璃前,而从他的办公桌的方向看过去,整片地皮上,就没有一栋楼房是比周的办公室还要高的。

  “嗬!挺会享受啊。”靳楚楠半真半假地感慨着,“在这么高的地方,就是洗澡都不用关窗了吧?”

  “啊,靳楚楠,你就别拿我说笑了。”周的手指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夹上了一根烟,说话间,那根烟已经被他点上,他幽幽地吐出一口烟圈,“呼——这个行业压力大,总得找些能缓解压力的景致看看呗。”

  靳楚楠没接他的话茬,径直一屁股坐到了周的办公桌前的座椅上,盯着他指间燃烧起的那一个小红点,眯着眼睛说:“周,以前没觉得你烟瘾那么大啊?”

  “是啊。”周举了举手中燃烧着的香烟,“也就这几个月吧,就跟真上瘾了似的,一天不抽上一盒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少抽点吧,抽多了到底对身体不好。”靳楚楠劝说着。

  说话间,周已经把还在燃烧的烟掐灭在办公桌上的烟灰缸里,举起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咧开嘴角,“好。这下没了吧。”

  靳楚楠觉得周变了很多。

  他其实对周也不是很熟,只是一起吃过几顿饭的交情,但他总听许桑榆和阮东琳提起这个人,提起这个家境优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富家公子哥,说他怎么怎么能耐,怎么怎么好。这些,他通通没有记住。他只记住了一点——那就是,周是一个善解人意、气质阳光的大好青年。包括他和许桑榆在机场接周的那次,他也清楚地记得周背了一个双肩包,手上拿了一个大大的行李箱,从入关口大步走出。分明前一刻还是稍显沉郁的表情,低着头好像在一个人在思考着什么问题,但当他抬头看见了许桑榆后,却又换上了让人熟悉的清朗神韵,挥着手同他们打着招呼。

  那时候的周,是一身的正直光辉普照大地的好青年的形象。

  可是现在的周,变得让他觉得不认识了,陌生得有些可怖。

  这短短一年过去,他像是被抽了龙筋的龙王三太子,失了那种毁天灭地的精神头——太阳还是那个太阳,只是那层暖洋洋的光芒之上,却像是被一层腥臭的乌烟瘴气所笼罩,让人看不真切。

  靳楚楠似乎隐隐约约知道在周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他却一时无法用言语组织,只是留了一个难以言说的感觉在心头。

  “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次来找我,又是所为何事?”周掐灭了烟,坐到了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抱着双臂,眼睛微微眯起。

  靳楚楠也顾不上想那么多了,他“哈哈”笑着用指节扣着桌面,“笃、笃、笃”,“行,周你可真是个敞亮人,那我也就不继续跟你客套了吧。”他脸上刚刚还有的轻松自得倏地一退,“周,借我点钱。”

  钱?

  周怎么都不会想到,靳楚楠来找自己,居然是为的这个。但他一下子就想通了,勾着嘴角继续问:“噢?你是替谁来借的这笔钱?”

  “没有替谁,就是我自己没钱了,想问你这个大款借点钱。”靳楚楠咧开嘴笑了——他自然知道,周会错意了,以为他是来替阮东琳求情,但他错了,真正的原因,绝不是这个——当然,也不需要让周知道。

  真正的原因是——

  许桑榆被绑架了。

  昨夜,他刚照顾好陷入沉沉昏睡的阮东琳,就忙活着给自己在沙发上铺上毯子,想要将就将就就在沙发上过一夜的时候,却突然收到了一通电话。

  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号码归属地显示为英国。

  靳楚楠反反复复看了三四遍那串数字的排列,依旧想不起来这是否就是哪个自己认识的人。他犹豫了一下,多年来养成的小心谨慎的习惯还是让他挂断了电话。

  但他心里有着很不好的预感,好像是永远都抚不平的倒刺一样,总觉得这通电话的背后,并不简单。

  电话被挂断了。靳楚楠刚想松一口气,就突然感到手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是一条短信。

  他心里的不安,被这条没有来由的短信放到了无限大。

  他突然很想逃避,突然很不想点开这条短信,但那个收件箱上闪烁着的红色的“1”太过显眼明亮,他不得不伸手点开了那条未读消息。

  短信上没有一个字,只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也只有一个人,是一个女孩子,她的手背在身后,被人用粗糙的绳结绑在一把椅子上。从照片上可以看得出来,她正处在一个昏暗潮湿的仓库里,身后的墙壁上有一个排风扇,那是这间房间里唯一的换气口。而女孩子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垂着头,长发凌乱地挂在她的面前,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靳楚楠的瞳孔猛地收紧。

  即使看不清照上人的脸,可那是他曾经那么熟悉的恋人啊。

  靳楚楠几乎是仅靠一眼,就认出了女孩子的身份——是她,是许桑榆。

  那个仓库他也十分熟悉,那是隶属于组织的仓库,被划在他们那个片区的头目的名下。

  他浑身都在发抖,每一个毛孔不由自主地冒出冷汗,这种感觉,比发现阮东琳躺在雨夜里的时候还要害怕。他连忙翻出了刚刚的通话记录,找到刚才没能被自己接起的、那个来自英国的电话,拨了回去。

  电话刚刚拨出,就被接通了。

  电话那端,是一个即使化成灰靳楚楠都能认得的声音。

  “Hello?楚楠君。”

  中岛凛香标志性的清脆笑声响彻听筒,此刻却像一只大手一样,一点一点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觉得疼痛难当,差点发不出声音。

  “凛香。中岛凛香。”他咬牙切齿地喊着她的名字,“有什么事情冲我来,你们为什么要抓她。”

  “哎呀哎呀,楚楠君。”中岛凛香的声音里还是有着小女孩特有的撒娇的语气,娇憨可爱,“你为什么要这么凶啊。你说谁呀?你说的我们又是指的谁呀?”

  “许桑榆。你们抓了许桑榆。”靳楚楠懒得再跟她玩些文字游戏,“她什么都没有做,你们凭什么抓她?!”

  “凭什么?”中岛凛香又笑了,语气里是与她的外貌极不相符的漫不经心和对靳楚楠的轻蔑,“你问我凭什么?你干嘛不问问你自己呢,楚楠君?”

  “人是你们抓的,凭什么问我。”

  中岛凛香的声音却骤然冷下来了,“人是你牵连进来的,不问你,那是要问谁呢?楚楠君。”

  他终于伪装不下去,压低了声音对着听筒那里的人说:“那你们要怎样才肯把她放了?”

  “很简单。”听见靳楚楠终于上道了,中岛凛香的声音又变得游刃有余起来,“你,把从组织里窃取的钱全部还过来,我们就放了这个小姐姐。”中岛凛香强调道,“是你,亲自,一、个、人,送回英国来哦。”

  “……”靳楚楠愣了一下,旋即展开了笑容,“你们什么时候发现的?”

  “嘻嘻,我早就发现了。”中岛凛香的声音黏黏腻腻的,像蜂蜜一样流淌过他的耳蜗,“在我让你去中国之前,就、发、现、了、哦……”

  “……”靳楚楠握着手机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那你为什么还让我去?”

  “你以为呢?楚楠君。你该不会是真的以为我喜欢上你了吧?”中岛凛香的声音分明就在耳边,但又在这一个瞬间,觉得格外悠远,“一直以来,我都在等你——等你露出马脚,楚楠君。”

  ****

  但这一切,都不能告诉周,靳楚楠明白,以周的性子,他若是知道了原委,一定会插手的。但倘若是他插手了,那么,包括中岛凛香在内的组织成员便势必会发怒,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他不能让许桑榆冒哪怕一丝一毫的险。

  周不知道他靳楚楠的苦衷,只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素行不良,为人乖戾。

  他扯开嘴角,眼睛微微眯起,是靳楚楠从来没有见到过的表情。

  “你要多少钱?”周问。

  靳楚楠伸出两根手指头,比了一个傻兮兮的“耶”的手势,“不多,两百万,对你应该是一个小数字。”

  “噢?你欠了谁那么多钱?”周听到那个数字,果然如靳楚楠所料,并没能有什么太大的触动,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怎么,靳楚楠,你也借高利贷了?被人追杀了?”

  靳楚楠也跟着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称得上是“笑”的动作,可笑意却未能有一丝一毫染上他的眼眸,“不好意思,不太方便谈。”

  周明白了他的意思,“怎么?不能说?靳楚楠,你问人借钱能不能有点诚意啊?”

  周在笑,那明晃晃的笑容大刺刺地在他那张俊逸不凡的脸上延展开,他的嘴角像是被刀口划了口子的、擦着红色唇膏的小丑一样用力地向后延伸开——那是一种过分扭曲的、不应该出现在周这样的人脸上的表情。

  靳楚楠突然明白过来,现在的自己面对着的,正是那个完美无缺的周的黑暗面。而出于某些不为他所知的原因,现如今的周的黑暗面被无尽地放大了,正赤裸裸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在贪得无厌地吞噬着原本的周。

  “靳楚楠,”周说,“你可是个亡命之徒啊。”

  “亡命之徒”这个词,用来形容靳楚楠,贴切得竟丝毫没有过分之处。

  就连靳楚楠自己听了,都咧开嘴,露出了自嘲的表情。

  “你说得对。我是个亡命之徒。”靳楚楠站起身,一手插袋,一手大力地敲在周的办公桌上,“所以,周,你这个意思,是不借我了是吗?”

  他们两人,一人站着,一人坐着,只是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对弈在两人之间游走,互相压制,却又势均力敌。

  周的身子整个靠在椅背上,双脚着地,双臂轻轻松松地放在椅子的扶手上,模样轻松闲适,目光坦率,仿佛丝毫没有被靳楚楠的嘲讽影响了心情。他说话很慢,好像是对中文的掌握还不够熟练,每一个字都要小心翼翼地斟酌:“靳楚楠,你这个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但大的本事没有,我把钱借给你,你又能拿什么还给我?”

  靳楚楠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周这样的谦谦君子居然会把话说得那么直白。他抬起自己的右手,食指指向自己的太阳穴,猛地摁下去——

  突。

  突。

  突。

  一下又一下,那力道狠得桌子后的周都不禁被这个血红着一双眼睛、拧着牙,定定地看着自己的人给唬住了。

  他的面目,已经狰狞得不像靳楚楠了。

  “周,我这条命给你啊。”他的手还是恶狠狠地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劲儿大得挤压到了眼周的皮肤,青筋和皱纹一同挤在靳楚楠那张先前还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样儿的玩世不恭的脸上,“我这条亡命之徒的命啊,我给你啊!你看看,你倒是看看啊——”他的声音突然高亢,音高到几乎有一个瞬间的破音,却突然又像被尖锐的针头刺破的气球一样,“啪”的一下子,霎时间,靳楚楠的声音就颓然了下去,“周,你看看,我值不值两百万……”

  像是正在熊熊燃烧的篝火,却被一小窜夜里不知何处来的细流,突然浇灭了,只来得及发出“噗嗤”一声,便空余在夜色里轻轻袅袅的细烟。

  滋——

  那声无力的熄灭声,就好像靳楚楠现在苍凉的笑容一样,静悄悄地绽放在了他的脸上。

  “你疯了。”周眉头一皱,盖棺定论,“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他停顿了一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勾起了他的唇角,“要真让我帮你也不是不可以啊,靳楚楠。我不要你的命,但是,有一件事情你是可以帮我办得到的。”

  靳楚楠微微一怔,“什么?”

  “让阮东琳离开路远扬。”

  让阮东琳离开路远扬。

  是这样啊。

  这时候的靳楚楠才似大梦初醒,恍然大悟——是了,他这才明白过来,周先前说那么多话,什么“亡命之徒”啊,什么套近乎啊,都是这个人所设下的障眼法。他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

  “你为什么觉得阮东琳会听我的话?”靳楚楠忽地笑了,“阮东琳没你想象得那么柔弱、那么没注意,她脾气可大了呢,谁讲都不听啊,周,这你也应该是有所了解的啊。”

  “不。”周轻轻地摇摇头,“你不一样。”

  “我怎么不一样?”

  “我知道你不一样。”周定定地看着靳楚楠,“你对阮东琳而言,是不一样的。”

  靳楚楠收敛了笑意,眉头一簇,“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周的声音很沉,很低,语速很缓,很慢,“靳楚楠,我要你去和阮东琳说,让她离开路远扬。”

  他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

  靳楚楠说,他做不到。

  几乎是一秒的犹豫都没有,他就拒绝了周的这个提议。

  周似乎没有意外,只是心平气和地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倒是靳楚楠反问着,“你还真是有意思的人啊,执迷不悟也要有个度吧。你是不是因为从来都是想要什么都有人准备好了毕恭毕敬地给你送到手上去的,所以你反而对鸟都不鸟你的阮东琳特别上心啊?你不都谁都找过了嘛,什么叶绯绯啊路人甲的,道理你不都清楚嘛,现在还在这边假惺惺地跟我说什么我对阮东琳而言是特别的,呵,都是屁,都他妈是扯淡。”靳楚楠说的话低俗至极,可他还是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像是怕被外头秘书处的秘书小姐听到一样。他恶狠狠地咬着牙,眼睛微微眯起,整个人的姿态呈现出了危险的攻击性。他“啪”地用力一掌就朝桌子上拍了下去,“我看你这个人啊,就是贱。”

  出乎靳楚楠意料的,周没有生气,反而翘起一条腿,双手展开,对着眼前盛气凌人的靳楚楠只是微微一笑,“是,我他妈是贱。”

  “什么个东西……”靳楚楠悻悻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像是自己的一套七星拳就这样打到了一团柔软的棉花上,丝毫未能受力,“周,你跟我说说,你到底看上阮东琳那个蠢丫头什么了?”

  人又傻,模样更称不上俊俏,周这样的人,要真说他身边缺些个莺莺燕燕的,简直就是个笑话。

  周不回答,他在等他的反悔、等他的答应。

  “不可能的。周。”靳楚楠却像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一般的决绝,“先不说阮东琳这臭脾气肯不肯听我的话了,但她和路远扬,是天上打雷都分不开的,周,你他妈给我心里有点数。”

  丢下这句话,靳楚楠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周的办公室。

  他懒得去看此刻周脸上的表情。

  他想,他再也不会踏足于此一步了。

  他的尊严被周扔在了地上,吐上了腥臭的唾沫,狠狠地践踏,接着,被人和着路上的灰土尘埃,一齐丢进了街上的垃圾桶里。

  最后,还要被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嫌恶地感慨一声,啧,真脏。

  呵。

  周,你不懂。即使是亡命之徒,也是会有想要拼了命去守护的东西的。 山月可知心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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