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如玉回到齐国了,他不曾想过回来,可是他如今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小秘密。
这个秘密有关齐国天子的身份,魏太子告诉他,齐国小陛下是个女儿身。
女儿身……
他想起自己曾经对小陛下的种种行为,算不上友好,甚至有些……恶劣。
若小陛下是他的话,很可能会对自己恶言相向甚至一刀杀了他泄愤,可是小陛下见了他,言语却很温柔。
是呀,他怎么忘了呢?先前自己那样对待小陛下,她都不曾动过怒。
小陛下说,既然前将军崔永死了,那么年后他就顶了崔永的职,做个前将军吧!
他心里五味杂陈,觉得小陛下哪怕骂自己一句,也比这样宽待他要好。骂他两句,他心里的歉疚感就能少一分,可是小陛下没有。
他想,唯一能报答她的,只有好好效忠她了吧!
除夕夜的城门异变,小陛下很快猜到了凶手,小陛下要求他提前警戒以防郑阑外逃,他几夜未睡好,初七那夜强打着精神一直支撑到了次日清晨,将要去上朝的郑阑拦在了家中。
郑阑问他何故捉拿自己,他不屑解释,说道:“大人要证据,本将回去造一个便是。”
他向来凉薄,凉薄到不愿与人多费口舌。
因着抓捕郑阑一事,朝堂中的大臣们都知道他回来了,有人问道:“将军回来怎么没有继续留在后宫做娘娘?是失宠了不成?”
他冷冷瞥了对方一眼,未加解释。
他走时看到上大将军傅湛朝自己望了两眼,神色仿似有些……羡慕?
他听说大臣们在年初一那天要把上大将军塞进后宫,结果被小陛下拒绝了。
他想着上大将军那求而不得委屈巴巴的眼神,觉得自己最少曾经做过小陛下的贵妃,是一件挺值得自豪的事。
只是那时候自己不知道小陛下是女儿身,若是知道的话,他不会被魏太子策反。
下午他收到了太后懿旨,要求他点出二十万兵马备用并且上交兵符,他知道太后是郑阑的堂姐,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他道:“待我入宫问问陛下再议。”
可是传旨的太监却拦住了他:“太后的话,将军也敢不听吗?”
严如玉冷冷道:“我若真不听呢?”
太监嘲讽一笑:“上过战场的文弱书生而已,别以为自己是上大将军,能以一敌百。”
太监一招手,身后的侍卫团团将他围住了,一个统领模样的人上前来搜走了他的兵符。
太监笑的很得意:“将军别站错了队,都说老人家吃过的盐比年轻人吃的米还多,太后娘娘与小陛下这赌局,只怕最后输的是年纪小的那位。”
他拿着兵符顺利调走了二十万兵马。
严如玉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小陛下,没能帮她守住兵符。
小陛下召他入宫议事,他觉得一定是有关太后下旨,于是匆匆进了宫,小陛下道:“今日朕处置郑阑,恐朝中郑姓官员不满,卿调京城十万兵马出来以防异动。”
他万般无奈:真正该自己出力的时候,他却偏偏帮不上忙。
他告诉小陛下兵符已然被太后收了,并且太后调走了京城二十万兵马护送郑阑去江东。
小陛下第一时间要召上大将军傅湛来见。
现在,他羡慕上大将军了,因为小陛下出了事,总是第一个想到他。
上大将军行色匆匆进了御书房,禀告了太后调动京城护卫一事,小陛下无奈的说自己正想找他商量这件事,并问他对战郑阑可有把握。
上大将军傅湛,果然是个临危不乱的将才,他分析了利弊,决定与郑阑打一场硬仗。
他想当初输给这样的将才,是情有可原的,他心服口服。
当初他负责在江东监禁小陛下,傅湛挖了地道援救小陛下,他当时只觉得心中气恼,恼自己又输给了他,可是现在见他气度从容,远非自己能比及,他心中也生出敬佩之意来。
他告别小陛下后,觉得小陛下当初留下自己大约是因为仁慈,他无才无德没有本事还叛过国,不像上大将军那样有治国之才和带兵的谋略,还对小陛下忠心耿耿,两相对比,他觉得自己很逊色。
他一直是个很自傲的人,可是如今傅湛把他比的一无是处,有如云泥之别,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卑。
他回了自己租住的房子,京官之中能自行开府的很少,傅湛算一个,先前的大司马郑阑算一个,另外就是太尉梁卓和两个一品大员了。京城地贵,他只租了一进的小院子,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庭院里该有的花草凉亭是不缺的。
新年刚过,乍暖还寒,小庭院中,地上星星点点冒出绿色小草来点缀在黄土中,想来到了二月,这里就要草木葱茏一派盎然了。
他有些想念自己的父亲,想到他还在牢里受苦,他心里便不得安宁。
他想着尽忠博得小陛下的信任,或许时间久了,小陛下会恩赦严超。
庭院中的草地又增了几分绿意,二月到了。
严如玉有些气馁:小陛下对自己,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亲近了。
从前她会痴看着自己的面容淌口水,可是如今,她与他的交流仅限于公事,倒是她和上大将军傅湛,仿佛很有话说,上大将军生的高大,小陛下与他站在一起,很有种娇小依人的感觉。
烟花三月,草长莺飞时,他接到了宫中口信,说有人在望月楼等他,他以为是小陛下召见,兴高采烈的进了宫,待上了望月楼才发现是魏太子赵琰。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绝望的。
魏太子问道:“卿这段时间辅佐小陛下,可曾多与她亲近亲近?”
他摇头,小陛下再也不像之前那样围着他转了。
魏太子却温柔一笑:“你不用多多亲近小陛下了,孤自己来。”
他惊愕的看着魏太子,魏太子大约以为他是不能放下心结故而不与小陛下亲近,然而事实是小陛下不愿亲近他了。
他想,魏太子知道小陛下是女儿身,大约是喜欢她了。
也是,小陛下长得漂亮,性子也很有趣,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她呢?
他在望月楼上吹了许久冷风,心里的温度也被风吹得寒意十足,方才失魂落魄的下了楼。
他在酒肆沽了几合酒,拎着酒回了租住的小院子,对着院中寥寥绿意饮酒消愁。
他想起除夕那夜小陛下指着他对陈国公主说道:“这也是将军,新上任的将军,你可以靠着,上大将军不行。”
小陛下是喜欢上大将军的吧,所以不允许陈国公主靠着他。
他喝着酒,觉得上天实在太会捉弄人,先前小陛下对自己有意,他怨恨她,现在自己想亲近她,她却毫不犹豫的扭头走了。
未几日,他发现魏太子随着陛下一道上朝了。
魏太子生的俊秀,人也儒雅,总是面容含笑看起来很亲和,群臣初见他,便对他生出了好感。
太尉梁卓说道:“魏太子辅政就好,可不能纳进后宫啊!”
小陛下涨红了脸,又羞又怒。
他见小陛下羞恼时眉头紧蹙,嫣红的唇紧紧抿着,白皙的脸上显出红霞来,而一旁的魏太子含着浅笑,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目光柔和的要滴出水来。
他想,其实魏太子迫不及待想要入后宫的吧!
他也很想回到永寿殿里去做贵妃,如同往常那样,小陛下下了朝就会来后宫看望他。
若是重回永寿殿,自己再也不会对她恶言相向了。
三月之暮时,小陛下带着群臣去京郊玩曲水流觞,他也在陪同之列。
他见小陛下选了一个考前的位置,也想坐到前面去,可是魏太子和上大将军在小陛下两旁落座,他心里对她有愧,便选了一个稍远一些,但是能清楚的看到她的位置。
他看到小陛下瞪着面前停下来的羽觞,心里觉得很好笑。
小陛下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他心不在焉的喝着酒,目光瞟向小陛下那边。
他见上大将军傅湛起身坐到了小陛下身旁,小陛下托着腮,眼睛闭着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
她闭着眼,修长的手在上大将军脸上摸索了好一番,上大将军凑上前去,不知她说了什么,上大将军的脸有些红。
他有些羡慕上大将军,可是他知道小陛下不会那样对自己。
他喝下一杯酒后,看到上大将军起身去了魏太子身旁,二人对饮了许久,相谈甚欢。
流到下游的羽觞杯越来越少,太尉坐不住了,跑到前面去查看了一番,路过小陛下身旁的时候,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小陛下仿佛醒了,开始解靴子脱衣服。
他想小陛下是女儿身,这样光天化日之下脱衣服使不得,正要起身去阻止,却看到魏太子一个箭步冲上前,抓住了她的手。
他黯然坐了回去。
后来的一切,他都没有心思去看了。
次日小陛下召他入宫,要他护送陈国公主回国。
他想这是自己与小陛下重新建立信任关系的时候,于是点头应下了。
然而他与陈国公主有些过节,陈国公主坐在车驾中时,咬牙切齿的说不要自己送。
他道:“公主放心,微臣对小胖子没有兴趣。”
陈国公主的车驾先行,小陛下叫住了他,要他好好照顾公主。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他一勒缰绳要走,小陛下却说道:“多多欺负她。”
他讶异的看着她,颔首应下了:“微臣遵命。”
小陛下要自己多多欺负陈国公主,是不是因为公主喜欢上大将军呢?小陛下是吃醋了吗?
护送的队伍只有两千人,保险起见,他命令陈国公主和侍女们穿上男装,陈国公主不肯:“将军觉得我穿男装有用吗?”
他瞥一眼陈国公主丰满的胸前,神情寡淡:“公主可以不穿男装,匪徒们应当也和微臣一样不喜欢小胖子。”
陈国公主气咻咻回了马车,不一会儿换上了青色的长衫,他手下几个士兵互相咬耳朵:“公主这样好像男的。”
陈国公主听到了,气的直哭,他递上一块帕子:“给你擦泪。”
陈国公主瞪他一眼,粗鲁的接过帕子:“我才不要你可怜!”
他道:“你哭起来像个娘们儿似的,还是别哭了。”
陈国公主原本在擦泪,听了这句话,越发气恼了,她将帕子狠狠摔在他脸上,红着眼圈爬进了马车中。
他松了一口气,这几日总是听得底下士兵在议论陈国公主生的肌肤丰盈,若是摸一摸的话,不知那滋味儿如何。
他没有当面训斥几个士兵,因为自己刚上任不久,这帮士兵还不服他的管束,若是因此和士兵生了嫌隙,只怕他们倒戈劫了陈国公主,那后果不堪设想。
他换下了原先负责给陈国公主守夜的士兵,亲自上阵,三月的夜晚很冷,可他不敢懈怠。
公主日日穿着男装,底下的士兵渐渐对她失了兴趣,他带着队伍行进到越地境内时,碰上响马了。
响马人数很多,个个凶神恶煞,为首的响马敞着衣襟露出胸前一道长长的疤,这三月的天远远不到穿单衣的时候,他这样做,不过是想露出刀疤来震慑人罢了。
严如玉点出了先前意淫陈国公主的七八个士兵,说道:“你们几人善战,当打头阵才是。”
几个士兵只当他夸赞自己,纷纷提了长枪义愤填膺的冲上前来。
严如玉冷眼看着他们冲进响马队伍之中,厮杀了一番后,七八人全被响马杀了。
严如玉虽是书生,可他上过战场,还熟读兵书,与傅湛抗衡尚缺乏几分谋略,但是斗四五百个响马是绰绰有余的。
他在马上遥一拱手:“各位好汉若要劫财,我等没有携带金银财宝,只怕你们劫错了人。若要劫色,我们队伍里全都是男人,你们没兴趣。况且,我们是护送陈国使者回国的队伍,你们应当不至于劫使者队吧?这可是要引起两国纷争的。”
为首的响马指着他道:“我们做响马,从来不管什么国家大义,国家有义,不会把我们逼上山林做响马。”
严如玉冷笑一声:“多说无益。”
他吩咐士兵列阵,第一排半跪在地,第二排屈身,第三排直立,长矛组成了矛阵,密密麻麻指着响马,这是战场上常用的对抗骑兵的方法。
为首的响马一见这仗势,便知道碰上硬钉子了,他身旁的响马劝道:“大哥,这是训练有素的朝廷队伍,咱们惹不起,还是退了吧!”
为首的响马犹豫片刻,指着严如玉问道:“你那马车里护送的是何人?若是男人的话,为何不跟着你们一道骑马?让他下来给我们瞧瞧。”
严如玉道:“是在下的妻,不方便给你们看。”
夺人妻子是非常恶劣的行为,响马们都懂得这个道理,于是为首的响马引兵而去,歇了打劫的心思。
响马走后,陈国公主掀了车帘一角,看着前方不远处的严如玉,他身形倨傲,坐在马背上的身影挺立如松,心里忍不住想:严将军算得上是个君子,就是嘴巴刻薄了点。
她想起严如玉与自己斗嘴的画面,心里突地生起气来,气咻咻放下了车帘。
当晚严如玉仍旧在帐篷外给她守夜,她说道:“严将军不必亲力亲为,守夜的事,叫护卫来做就行。”
严如玉斜斜倚在树上,雪白的长衫勾勒着他倨傲的身形,他抱臂说道:“微臣也不想守夜,可是公主脾气大,底下士兵个个都不想来,微臣只能亲自上阵。”
陈国公主又被他冷嘲热讽了一番,气的直咬牙,她丢给他一个白眼,回了帐篷歇息。
公主入睡后,严如玉却召来几个统领训话,他说道:“今日响马打劫,本将借刀杀人杀了七八个人格不太好的,为何杀他们,本将可以直言,这几人意图染指公主,尔等若也生了这等心思——”
他拔出长剑,剑上沐浴了烛光,反射出摄人寒意来,他一剑砍下了面前的案角:“当如此案!”
统领们俱是一肃,严如玉生的俊朗,但是常年冷若冰霜,面上不见笑意,柔和的烛光照过来,却越发给他添了几分寒意。
他们拱手道:“将军的意思,我等会传达下去。”
底下士兵们听说被响马杀了的七八个士兵是被严如玉故意丢出去的,心里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也成了牺牲品,自此言语之间克制了许多,再也不敢拿陈国公主和她手下的侍女开玩笑。
严如玉知道狼多肉少,大家心里有想法是正常的,但是生而为人,与禽兽最大的区别就是人懂得克制,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若失了道德,与禽兽无异。
半月后,严如玉安全护送陈国公主抵达番禺,陈皇说道:“多谢将军送公主回国,这一路上公主让你费了不少心吧?”
可不嘛,为了气陈国公主,他可费了不少心思。
他道:“无妨,职责所在。”
这是小陛下交予他的任务,他不能辜负她的期望。
陈皇见他生的俊秀,却不苟言笑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心里感激他,又有些不满意。
他安排齐国人住进驿馆,召来公主问道:“我儿这一路可曾受欺负?”
陈国公主愤愤道:“那个严将军,嘴巴可毒了,气的儿臣一路上哭了好多次。”
陈皇听了这席话,当即心疼又恼怒:“我儿莫怕,父皇给你讨公道!”
他不敢直接扣留严如玉一行人,因为不管怎么样,他们算是齐国派来的使者,扣留使者是让人诟病的,所以他放了严如玉回国,但言语上苛刻了许多。
严如玉不在乎,他向来不爱与人多做解释,刻薄的话自己说起来比他顺口,懒得怼回去罢了。
他率领两千人仍旧从越地回京都,从黔地虽然距离近些,但是连绵的大山翻起来吃力,况且他想回去端了响马的老巢。
那帮响马是在东瓯泰顺县遇到的,泰顺县与闽地接壤,处于两国交界,所以响马就钻了空子,若是本国官兵捉拿,他们就躲到闽地境内,非常方便。
严如玉想起当年御史中丞杜成剿灭他们的时候,是采取了断后路的办法,直接斩断了他们和官员的联系,逼迫官员不能做他们的保护伞,所以他也打算用这招。
他招来泰顺县的县令,问道:“此地可有县丞?”
县令说有,尔后传了县丞来见,严如玉见县丞个子矮小,留着两撇胡子,看起来很精明,心想这可不像是剿匪无能的人,于是问道:“此地有山匪,你身为县丞,负责此地治安,一定知晓吧?”
县丞唯唯诺诺的道了声“是”。
严如玉说道:“这帮山匪连官兵都敢拦,想必后台不小,是不是你在故意纵容?”
县丞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禀将军,下官不敢,下官与他们并没有瓜葛。”
严如玉冷冷一笑,没说话。
当初他做山匪的时候,见惯了这些地方官前后不一的模样,县丞这番话他不知听过多少遍,怎么能被蒙蔽过去呢?
他知道县丞不干净的话,县令必定也不干净,于是说道:“将最近的案籍拿来,本将看看这帮山匪打劫的次数。”
他的队伍被山匪打劫,他要查一查最近的治安,很正常的一件事,然而县令却白了脸,额上冒出了汗。
严如玉见县丞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县令,心里知道这是有鬼了。
他问道:“怎么?本将查不得?”
县令白着脸说道:“自然查得,将军稍等,下官这就去拿。”
他旁边的县丞额上也出了豆大的汗,抹了一把汗,脚步似灌了铅一般沉重的去了。
县丞不一会儿拿着厚厚的案籍来了,严如玉粗粗翻了一遍,县令和县丞见他光顾着找山匪的案件,相视一眼,松了一口气。
严如玉见山匪下山打劫的次数不是很多,心下奇怪:为什么县令和县丞这么紧张呢?
他又翻到了前面,开始认真查看。
县令和县丞,果然是有猫腻的。 陛下是个窝囊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