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报终于传进京城。
边关战事无论大小都是接连不断。
因而传捷报的骑兵驶进城中时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
徐府也在同一时间接到了消息。
府上上至楚安然下至丫鬟仆从面上皆是写满了喜色。
楚安然拿着信封走进徐泽的房间推门而入。
徐泽已经半靠在床上,楚安然笑着将手里的信封递了过去,面上不免有些窃喜以及小小的羞涩。
这是徐老将军派人送回来的信件,里头对她这个儿媳倒是赞不绝口。
徐泽接过信件,唇角边的笑意越来越大。一共三页,结果其中两页都是对楚安然的溢美之辞。
也难怪她如今这幅模样。
他这个老爹倒是知道不少东西,怕就是薛谦那厮同他唠叨的。
不过,既然是捷报就好,这样也算的上自己替他分担了些。
这很好,他再次勾起唇。
身为大丈夫又是将门之后,不能在战场杀敌却在这京中混吃等死,这让他十分难堪。
现在好了,他腿脚逐步利索起来,虽说还不能下地,但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已经坏死七八年的右腿正在逐步恢复知觉。
虽然恢复直觉后最先让他感受到的是痛苦去,但……能够感受到痛那也很不错。
他面上笑意愈来愈大,面上皆是明朗,虽然看起来还是十分苍白虚弱,但楚安然依旧能在他身上看出一丝新生。
不再是之前那个死气沉沉的他,是有了生机有了希望的他。
这很好。
楚安然脸上的笑意也越漫越大。
……
楚安然看着他逐步沉睡下去,她才慢慢起身,又替他掖了掖被子。他睡的像个婴儿,皮肤白皙细腻,俊秀的不像男子,嘴角边还挂着笑意,那几张信纸被他紧紧攥在手上。
楚安然抽了好几下都没能将信纸抽出。
罢了。
就让他在梦里开心一下。
只不过,还真同他们预料的一样,粮草当真是出了问题。那这朝中……怕是真有内奸。
此时敌人在暗他们在明。
楚安然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心中想到了薛先知,也不知朱谦能否将他控制好。不过既然自己替他下了那种毒,想来,暂时他对于她来说应当还没有威胁。
除非,他真的想不能人道。
她勾唇一笑。
……………………………………
薛先知在朱谦的寝殿醒来。
一双眼只盯着头顶深棕色带着如意纹的蚊帐,这是个陌生的地方。他睁眼呆滞了还一会子才梦猛地清醒过来。
这是什么地方!
他一个翻身就从榻上坐起身来。
下身经由这一动作发出一阵疼死人的感觉另外还带着一阵酥麻。
什……什么……
他额上的冷汗越漫越多,一个大胆的想法从他脑间浮现出来。
不……不会吧……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朱谦从外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机灵的小丫头。此时见朱谦一脸见鬼模样盯着自己,心中也不免有些愉悦的勾起嘴角。
薛先知见他这幅模样心底也越来越慌。
“八……朱……朱谦,你别过来啊别过来……”他面上的盛气凌人有些弱,只抱着被子将自己身子包裹住只露出一个脑袋,身子也下意识忘床里边儿躲去。
朱谦面色一黑。
这人莫不是疯了吧。
他在原地顿了片刻便让开位置,此刻薛先知也适时瞧见了被朱谦拦在身后的老大夫。这老大夫并没有穿官袍,看样子不是御医,应当是他从外面召进宫来的。
老大夫颤颤巍巍的过来。
“公子莫要害怕,老夫医术不错,尤其对这方面很是精通。”他捏着长长的胡须子笑着说到。
啥?
对这方面很精通?
哪方面?
那方面!
他面色一白,手捏被子的力道越来越大起来。
老大夫面色一凝,连忙转头去看朱谦,朱谦被这两道视线看的不甚自在。早知道,他就不该将薛先知带到他殿中,也免去了这一连串的麻烦。
他挥挥手不大情愿的说道,“快快快,速战速决。”
薛先知面色越发幽怨起来,看他的神情就像是被男人欺负了的小姑娘一般。
朱谦只感觉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别怕,别怕,男人嘛,遇到这种事情也是正常的。”老大夫往床边靠近几步。
“哪里正常?”薛先知吼叫了出来。眼中的泪珠子在眶中滚啊滚,看起来像是刚被凌虐过的花儿似的。
朱谦头皮一阵发麻,身子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
“很正常。”老大夫答道,一边说话一边将手上的破旧药箱放到床边并打开,“不过公子年纪就是小了一点,但也不是没有,公子放宽心些,老朽已经是半只脚入了黄土的人,绝对会将这秘密死守下去,没有人会知道的。”
薛先知神色动容几分。
“真真的?你可别说出去,我……我才不喜欢男人咧。”他哽咽的说道,一时间羞的脸红脖子粗起来。
“什么?”老大夫也是一脸愕然。
“公子喜欢男人?”
薛先知连忙摆手。
朱谦面色也是一副吃了苍蝇的模样。若是他喜欢男人的话,他们这一招就白放了。
“管他喜欢男的女的,大夫快些帮他,还在这浪费那多时间作何。”他甩了甩袖子。
老大夫恭敬是哎了两声。
“别怕,不举而已,很多上了年纪的男人都会如此。公子也太不小心了,这命根子该好生护着才是。”他絮絮叨叨。
“命根子?”他面色苍白几分。
“不举?”他额头上渗出几丝冷汗下来。
这可是比方才以为自己被男人给上了还要难受。
天。
他想起来了。
昨日就是那该死的楚安然用银针戳了他,还有朱谦这个帮凶。他面色逐渐阴冷暗沉起来。
该死的,他要让他们陪葬!
“别介啊,还有救呢,老爷子先出去,我得跟他好生谈谈。”朱谦逐渐勾起唇角,看他那副模样,还是挺在乎自己命根子的,想来就是喜欢男人那也是上头的那一个。
这样好。
薛先知神色中带着警惕。
“别这样看我,我们也是为你好。”朱谦笑嘻嘻的从袖中掏出一支棕瓶,与楚安然的那支不一样,这支小上很多,更不同的是这瓶中只有一颗药丸。
“你可以试试这个,若是你乖乖听话,我们能保证不将这事儿捅出去,并且……有了这药,你还能重新恢复男人的雄.风。”他笑了一笑。
这可是个极大的诱惑。
薛先知瞪大了眼。
“滚。”他声嘶力竭的吼道。
朱谦轻笑,面上没有一丝恼意不说反而带着愉悦。他将小棕瓶放到一旁的小几上,“请自便。”
他说完这话继而笑着大步出门。
这幅自信模样,是吃定他了吗?
小贱人。
薛先知一拳击在榻上,嘴中愤愤说道。虽是如此,却依然将那小棕瓶牢牢攥在手里。
春风又绿江南岸,绿柳婆娑。京城靠近北地,春意也来的稍迟,但满城的迎春确是开的极好。
清清浅浅的黄色小花既不张扬又不妖艳,很适宜,因而徐府前后皆是种满了这花。
徐泽的腿也在这满园春意中好了许多,虽说还不能下地,但还是能够自由伸展弯曲。
楚安然找人为其打造了一把可以控制方向的轮椅,因而他可以不用再窝在床上而是可以在府上自由活动。
这很好。
他很欣喜。
至少之前被他所瞧不起的毫无美感可言的院子也霎时美妙可爱了许多。
“大将军快要回朝了,届时这徐府院子里怕是又是好一阵热闹了。”楚安然痴痴看着廊上那一拢旺盛的迎春说到。
虽然她嫁过来时徐老将军并没有在府上,但听着知书的介绍和这些日子一直与边关所通信件来看,这徐老将军绝对于她性子相投。
随着日期的接近她心底也愈发期待起来。
徐泽已经听她唠叨了很多遍了。
“……是,很快,马上就到了。”他一如既往的敷衍,神态语气皆是寻常,但楚安然依旧能够看的出他心底的期待并不比她的少。
只是性格如此,不将亲情挂在嘴边罢了。
如意局在春日里也备受欢迎,楚安然又在里头多张罗了几样菜品点心。因而到三个月这如意居便在大江南北开起了分店。
形势一片大好,春日的暖阳也照的人直打哈欠。
“不好了不好了,圣上派了大监来了。”门房上的小丫头泼猴般冲进来惊扰了院中人的好梦。
这徐府人少,下人们的规矩也轻了许多,但这样反而不会让人有不适之感,反而有种宾至如归的随意。
大监?
圣上?
楚安然皱着眉头从木制躺椅上起身。
徐泽也从悠悠转醒,怀中还抱着一本不知从哪儿掏来的兵书。
“圣上绝不可能这样无缘无故的过来传唤,怕是这将军府的事情又被人泄漏了去。”徐泽皱起眉头说到,“看来,是留他们不得了。”
楚安然笑笑。
“你知道?你提前知道他们的存在?”徐泽看楚安然如此放松悠闲模样转而开口问到,虽是疑问的口气,但面上却是带着坚决。
楚安然笑着点头,随即坐起来将压出来的衣服褶皱捋平。
“既然你已经知道咋们这府上有奸细,但你却就此放任定然有自个儿道理。”徐泽拧眉,这丫头太聪明了,甚至聪明的让他吃惊。
“并且你神色淡然,正常人听到圣上有意召见定然会讶然。虽说你并非常人,但你太淡然了,淡然到我不得不怀疑你是否提早知道这件事。”他接着开口。
楚安然眸中闪过一丝敬佩之意。
很好,她有一个聪明的夫君。
她笑着打着响指起身,“不错,确实如你猜测的那样。”
徐泽疑惑。
“但我并非提早得到了消息,那宫里更无我的内应。而是……我是猜出来的。”她正色说道。
徐泽松开紧拧着的眉头。
还好不是他猜想的那般,宫里人最是贪婪善变,一个把控不好就会引火烧身。
不过,猜?这真是……让人震惊。
徐泽十分有节奏感的敲击着轮椅扶手,漆黑的眸子中带着莫名的深意。
“既然娘子都能猜出今日之事,想必心底已经自由主张了吧。”他笑着抬头说到。
在屋子中静养了这一两月,他面上肌肤因着不见阳光愈发白皙娇嫩起来,倒是叫她好一阵惊羡。
哪里有男子比女子还要貌美如花的。
“娘子羡慕了?”徐泽勾唇,看懂了楚安然面上的神色。虽然她并没有直接回应他的话,但她此时如此轻松且还有心思看他样貌——
想必,已经胜券在握了吧。
她笑,而后回道,“自然羡慕,很羡,还慕。”继而补充,“是爱慕的慕。”
这话一出,她便娇声笑了出来。
因为她瞧见徐泽在听了她这话后白皙的面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
“小丫头,胆子真是大的很。”徐泽咬牙切齿的说道。
他想起了新婚之夜时候这丫头极尽戏弄他时的模样,看来,这还是小意思了。
“哎呀,爷,夫人,那大监已经候在大堂里头了。”那小丫头再次伸出小小的脑袋说道。虽然是催促,但面上还是有着几丝打趣。
“我陪你去。”徐泽开口。
正往前迈步的楚安然停下,“……好。”她道。既然这大监都亲自登门了,想来自然是奔着徐泽去的,她可没那自信说那大监是奔她来的。
既然如此,那就亲自迎战吧,徐泽这腿伤快好的事情自然是藏不住,并且也无需藏。
徐泽见她点头,心里也一阵酣畅。
楚安然站在他身后将他推着走向院外,报信的小丫头怯怯跟了一段距离,她哪里瞧不出,这小两口子哪里是去蛇狼鼠窟的,分明是去秀恩爱好吧。
还亏的她如此担惊受怕。
她笑嘻嘻的闪到了一旁。
大监是圣上跟前最受重视且很得力的老太监,能够坐到那个位置,怕是比那薛贵妃还要难缠。
一入大堂,徐泽就好似换了一个人似的。
“大监你来啦,这么多日子没见着你了,徐泽真是好难受啊。”他苦着一张脸可怜巴巴的说到。双手紧紧摁着轮椅两边的扶手,身子前倾,若是腿脚无力的话,他恐怖就要站起来扑过去。
楚安然心中一紧。
似乎根本没有料到这一变故。
“唉哟,我的宝贝乖乖哟,这么久未见还是这么能整事儿。”大监连忙几个大步走过来压住他的肩膀。
虽是如此说,那一双精明的老眼里还是带着几分讶然。
徐泽听话的不再闹腾。
大监也笑着从楚安然手上接过轮椅,继而将他推到红木桌前。
楚安然也慢慢移到那处。
大监看着她神色里闪过一丝精明。
“娶了这好一个媳妇儿,也不知道同我说说,在怎得请我吃杯喜酒也是好的。”大监笑着坐下口中说到。
“大监忙得很,那日我成亲时大监正在陪圣上狩猎,哪里还有闲情让我陪您吃酒啊。”他嘟着嘴埋怨道。
“哈哈哈。”大监笑着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好好好,既然泽小子都如此说了,令媳就去取酒来。让着小子好好儿陪我喝上几杯。”
徐泽笑着同楚安然咬耳朵。
楚安然一脸不可思议的走了出去。
“好小子,居然连我都防着,难道我还能将你老子的酒偷出来喝了?”大监嘴上如此说道面上却是没有一丝难堪,反而带着几分兴致勃勃。
楚安然从未想过就自己院里那棵歪枣树下竟然还埋着酒,也亏她还喜欢日日在枣树下坐着,原来还有这么大的秘密。
春喜笑着去寻铁锹。
知书近几天一直在外头处理她生意上的事儿,倒也没有机会问她那大监与徐泽之间的关系。不过,只这样瞧着的话,倒感觉他们不是一般的熟捻。
不敢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楚安然接过铁锹在地上捣鼓起来,酒水埋得挺深,挖进去约莫椅腿高便能瞧见被油纸细细包起来的大肚子酒瓶。
一共六坛,楚安然取了两坛出来,余下的用泥土重新盖好,再填平。
“去厨房取上一套酒杯来送去大堂。”楚安然冲春喜说到继而独自抱着酒瓶前往大堂。酒香透过薄薄的掀盖漫出来,还未喝便有些醉了。
是上好的花雕。
大监嘴角不加掩饰的勾出一抹笑意看着女孩子抱着酒坛子缓缓而入。
徐泽在一旁愉悦的转动着茶杯。
楚安然笑着将香醇的酒水倒入刚送过来的酒盅里,清亮的酒水在杯中带着点莹莹的蓝色。
很香醇更悦目。
大监迫不及待的搓搓手取过酒盅,一饮二入。
“香,真香,还是这个味道。”他笑意莹莹的盯着徐泽感叹道。
徐泽笑笑,也端了酒盅一饮而尽。
楚安然再次替二人满上。
“你这腿就上你这新媳妇给治好的?”他歪着头看着楚安然,一双眼看着温和无比,但楚安然只感觉自己此时被饿狼给盯了住。
她笑着对他行了礼。
“承蒙大监如此看的起妾身,妾身哪里懂什么医药,也只是会些民间偏方罢了。”她笑着说到,语气请柔但不怯弱,瞧着倒是知书达礼的好女子。
大监来了兴致。
“那你说说,这腿伤还能自己好起来吗?”他拍着腿乐道,“小姑娘别谦虚,有这好本领是该值得骄傲而非过份谦虚。”
楚安然再笑,此时的笑意带着羞涩,眸子中再深些的,则是彷徨。
“这可不是谦虚,大监谬赞了,能够医治好徐小侯爷的腿那可是天大的荣幸,妾身只是一介小女子怎么能轻易贪功。”她再次行礼,面上带着坦坦荡荡的笑意。
徐泽被这坦荡给逗乐了。
大监将视线移到徐泽面上。
“笑何?”他问。
“大监可别再难为她了,她不就是一介闺房女子又从小是个傻的。如今好起来后又有哪个闲工夫去学医,关键就是学了且又天赋极高,那也不能几内功夫就成为医女吧。”徐泽笑着说到。
“荒谬太荒谬了,也不知是哪个贱丫头给传出去的,改天还真得好生调教整顿下了。”他再次补充。
楚安然站在一边为二人添满酒水。
面上虽是什么也没表现出来,但心底里对徐泽的敬佩还真是到了极点。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将大监堵的话都不知如何接下去。偏生又表明自个接下来要惩治府上的下人,这样,将那些个别人府上的内应清理出去也是情有所原吧。
真是一石二鸟。
好计策好计策。
楚安然朝他看过去,只见他面上一派坦荡与云淡风轻。
这人,还挺会装。
“哎。”他再次叹口气。
“这次若不是薛贵妃拍了常大夫为我治病,否则啊,我哪里还会有精力同大监您如此笑闹说话。”他叹息似的说了一段,眼珠子里头被感激与深情笼罩。
“偏生自己还有眼无珠,生怕薛贵妃下毒害我,但我寻了大夫一看。咦,居然是上好的疗伤圣药,这几服药一用就感觉自己膝盖温一阵凉一阵。”他讲到此处猛地一排膝盖,“咦,怪了,居然就这么好了。”
骗谁呢?大监沉默不语。
“哎,我真是错的很错大了,薛贵妃是真心为我好啊。”他再次感叹,眼中的悲伤像是要化成实质一般。
大监再次撇撇嘴角,这京中谁人不知你同那薛贵妃是天生的死对头,那薛贵妃的侄儿薛先知还将你腿给打断了,你这些都不计较?
关键是你不计较那薛贵妃能不计较?
这是骗鬼呢。
徐泽垂头叹息一声。
“先在想来,之前还真是蛮对不起薛娘娘,都是我的错,我太皮了。没想到,没想到薛贵娘娘竟对我做出如此。”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大监面色难看的摸了摸额头。
楚安然恭敬的站在身后静默不语,其实她只是在狠心的憋住笑意而已,若是眼尖的怕是都能瞧见她肩膀在轻微抖动了。
徐泽幽幽然睨了她一眼,眼中的情绪再次迸发。
“大监,你可帮我在薛娘娘面前说说情,就说我错了,误会了她的一片苦心。大监对我最好了,想来定然是愿意帮我的。是不是啊大监是不是。”他眼中含着笑意,嘴里的话如同蹦珠子一般蹦了出来。
声音清脆悦耳,带着娇憨意味。
大监却觉得头皮发麻。 俏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