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安然笑着直起身子。
面色依旧如方才那般,但齐留海总感觉面前这女孩子是在嘲讽于他。
周围围观的人群再次热闹起来。
眼瞅着风向有些不对。
齐留海连忙再次直起身子理直气壮起来。
“这是我乡下来的侄儿,今儿个这还是第一次来这京城中。难道有什么不对吗?哎我可怜的侄儿啊。”他再次哭起来,单膝跪在地上如同哭丧。
地上男子再次喷了口血出来。
眼瞅着就要断了气。
楚安然冷眼相对,这是从别处找来的托儿吧。都要病死了,还不送去医馆,也不知是敬业还是不要命。
她噗嗤一笑。
将周围人群窃窃私语的声音一齐压了下去。
齐留海抬起头来,“你笑什么,笑我侄儿年纪轻轻就被你们害死了吗?”他抬起袖口拭泪,周围有些大娘也纷纷拭泪。
众人看楚安然的视线就变了味。
她无奈的摊手,“我只是笑你提早为你侄儿哭丧罢了,你侄儿可还没死呢,这么早就哭,不大合适吧。”
这话说的真狠毒。
柳掌柜面上也不大好看。
这哪里是救他们,这反而是要将如意居好不容易蓄起来的一点威信也费尽罢了。
人群在此热闹起来,男人骂骂咧咧,女人们也都对地上两叔侄投去关怀之意。
齐留海很是受用。
“你这女孩子真是口无遮拦,这种话也能拿出来说。”他全然是副弱者的身份。
楚安然嗤笑。
真是装模作样恬不知耻。
“我是说……”她猛地提高嗓音,但此时就算提再高的声音怕是也压不下人群的喧哗了。
马龙惋惜的苦笑,这样不行,现如今你就算是说出花来也没人理你了。
“我是说,地上这人还有救。”她继续将接下来的话说出来。
这句话威力不可谓不大。
方才还如同沸水的人群立马沉寂下来。
寂静的就像是被人猛然点了哑穴一般。
就连还在痛哭流涕的齐留海此时也安静下来。
“什,什么?”柳掌柜率先打破这沉寂。
“说什么胡话。”
“这姑娘怕是要疯了吧。”
“还是说她原本就是个傻儿。”
“街头那大夫都说救不了,晦气的死人怎么还有救呢。”
“真是好笑。”
人群再次热闹起来,像是有人往水里投了颗沸石一般。
楚安然自然知道他们不信。
只顾自退后一步朝着同样惊讶愕然的马龙说道,“现如今,还得劳烦您替小女子做个见证了。”她笑容可掬又知书识礼,这种女孩子提了要求怕是任谁也拒绝不了吧。
马龙一口应下。
“姑娘要做什么尽管去做就是,再下就在这处候着。”他憨厚一笑,随即挠了挠头。
楚安然笑着点头道谢。
而后不再顾及人群中惊讶愕然不可思议的目光,顾自在患者身边蹲下。
蹲了不过三秒就淡定起身。
“这人还有救,并且他今早根本就没吃过东西。”她笑着从腰间取了帕子再次蹲下去。
一双芊芊玉手拿了帕子仔细的将那人口中鼻腔处的污秽擦拭干净。
众人神色变了几变。
“你胡说!”齐留海高声喝了一声,“一个臭丫头片子,还在这里逞什么能干,还是乖乖回去绣花吧。”
这话说的糙,人群中一些女流之辈不大高兴。楚安然不受其影响,依旧处理着手上的动作。
真脏啊。
人群中有人皱眉看着帕子上越来越多的污秽之物,结果这姑娘却如此淡然。
看这姑娘身上所穿衣物,怕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并且她身后还有丫鬟仆从伺候。
还是个大家闺秀,此时却对一个陌生人做着如此动作。
不管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就凭这勇气,就够他们对她投去敬佩之意了。
“春喜,水。”楚安然继续开口。
一个穿了红小袄黄裙子的女孩子自马车前跑过来,手上还拿了盏茶水。
楚安然接过来,人群里有热心的人连忙过来扶起躺着的人。
茶水被喂进口中。
那人一连吐了三次,只是此时吐出来的不再是淤血,而是脏物。
他渐渐恢复了意识。
“哎,真醒啦,真的醒了,真厉害啊,小姑娘。”
人群中发出几声赞叹。
楚安然笑着将茶杯递给春喜。
而后从怀中掏出一只大肚子瓷瓶,一颗圆滚滚胖乎乎的红色药丸在掌中里滚动几圈,然后被喂进那男子口中。
“怎么样,现在可好些了?”楚安然不厌其烦的拍打着男子的后背前胸。
那男子彻底清醒过来。
齐留海神色慌张连忙奔上前来。
“侄儿,你醒啦,可把我担心坏了。”他挤出一抹笑意挤眉弄眼的说道。
结果那男子根本就没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谁?我不是你侄子。”他抚上额头虚弱的说道。
周围人群爆出一阵嗟叹。
楚安然轻笑。
“那你今早上可去了如意居吃过东西?”楚安然再次发问。
齐留海想前去阻止,但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没有啊,我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如意居是什么地方啊,我都没有听说过。”他问了出来声音虽然不大,但也已能够叫靠的近些的人群听清楚。
人群中再次发出一阵嗟叹。
“这摆明了就是陷害。”人群中有人愤愤不平。
“对啊对啊,万一没遇到这位小姐,那人就这样死了,那这如意居可就真的完了。”有人附和。
“好狠的心肠。”
“太歹毒了。”
“这种人,就该送他去见官,毁人名誉还栽赃陷害。”
柳掌柜笑着放松下来。
刚才还真是把他吓得不轻,这女孩子真厉害啊。小二笑着凑上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什么?”
徐小侯爷夫人?
徐小侯爷谁人不知,那他的夫人不就是左相府七小姐。
那个傻子!
他瞬时瞪大了眼,双手也不自觉的捏紧。真是传言不可信啊,这哪里是傻子,分明智慧过人。
那徐小侯爷真是好运气!
楚安然将那一瓷瓶药丸赠给了男子而后起身。
齐留海则是准备灰溜溜夹着尾巴离开,却被柳掌柜的拦了下来,“您将我那如意居毁成那样,齐管事难道都没半点赔偿之意吗?”
“对啊,赔钱,赔钱。”人群附和。
齐留海面色扭曲,却也不得不赔银子。
“多少?”他神色愤愤。
“一千两。”一道清丽嗓音响起,楚安然朝这边走了过来。
人群再次沉寂下来。
“一千两,你坑人呢!”齐留海神色愤然,怒火中烧。
他出的起一千两,今天出门时候恰好带了一千两银,这是准备上下打点的银子。
楚安然笑着拍手。
“是啊,就是坑你的。不给?好啊,那咋们就去见官!”楚安然冷笑这开口。就你能整我们,我就不能还回去了,这是什么道理。
齐留海面色黑的难看,最终还是哆嗦着手将银两给了楚安然,而后愤愤离开。
人群中传来几声惊呼。
楚安然笑着向马龙道谢,“今日还得仰仗于您,日后军爷可得多多捧场啊,咋们如意居大门随时向您敞开。”
马龙憨笑着回礼应是。
柳掌柜此时也笑着站出来,“今日感谢各位父老乡亲,如意居今日免费欢迎大家前来品尝。”他高声喊道。
人群再次热闹起来。
柳掌柜捏着胡须笑着看向那个婷婷玉立的女孩子。
真是让人佩服。
楚安然也笑着走过来站在柳掌柜身前,而后将手中的银两递过去,“辛苦您了。”她恭敬说道。
“这...不敢当不敢当,应该是老夫说这话才是。”柳掌柜的面色再次变了一变,连忙拒绝说道。
“掌柜的不必如此客气。”她笑着将银票递过去,“这银两拿着将店内休整一番,掌柜的还得回去招待客人呢。”
柳掌柜也不再拒绝,道谢后双手捧过。
女孩子笑着再次踏上马车,丫鬟也紧跟在后。马车缓缓前行,继而加快速度,掺杂在人群中再看不得。
“这小娘子真好看啊。”小二笑着走近些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感叹道。
柳掌柜怒视了他一眼。
“应该叫夫人,徐夫人,还什么小娘子,真是无礼。”
小二站在原地摸了摸额头,神情恍惚,“徐夫人,噢,徐小侯爷夫人。这么个天仙似的女孩子,那徐小侯爷怎的配的上。”他摇摇头再次跟上柳掌柜的步子。
……
……
楚安然一回府便瞧见了正在徐府门外等候一脸焦急的阿霜。
“怎么了?”楚安然跳下马车问道。
莫不是府中出了什么事?
阿霜连忙奔到马车前头,神情慌张,“夫人夫人,薛贵妃来了,此时正等在大堂里呢。”
楚安然秀眉一拧,“薛贵妃?”她疑问的说道。
随即她反应了过来,“就是那个当朝最受皇上宠爱的薛贵妃?”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徐泽这右腿不就是托薛贵妃的侄儿薛先知给打残的?
她心口处猛地一颤。
怕也是个来者不善的。
阿霜点头。
“她是打着什么由头来的?”后宫妃子怎能随意出宫?这不合常理。
阿霜擦了擦汗,“薛贵妃是奉旨前来探望爷的,还带了补品和太医,此时都在大堂里候着,怕是来者不善……”
补品也就罢了。
可这太医是怎么回事?前来替徐泽诊脉治病?黄鼠狼给鸡拜年,就怕没那好的心肠。
她紧紧皱起眉头,心脏猛跳不止。随后从腰间掏出一只瓷瓶来,“去,叫徐泽服下这个,腿脚利索些,一定赶在薛贵妃之前服下。”
阿霜点头接过迅速离开。
楚安然则独自前往大堂,跟在后头的知书神情凝重欲言又止。
薛贵妃不愧是皇帝最宠爱是妃子,还未走到近前,就瞧见七八个宫女内侍亲自端了火盆茶水点心等物件儿挨个进去。
楚安然在大堂外站了片刻,待瞧见里头都收整好了才抬腿进去。
知书留在堂外。
“臣妇拜见娘娘。”楚安然抿着嘴走到近前跪地行礼。徐泽虽未在朝为官,但其世袭爵位,亦可称其为官。
这一番拜跪,虽说算不得苛刻美观,但也挑不出错儿。
把玩着玉扳指的薛贵妃略一抬眼,视线扫过地上跪着的人影。
“起吧。”她说了二字。
楚安然应声站起。
此时也才真正瞧见面前这位备受皇帝宠爱的薛贵妃,一身素色合领大袖对襟褙子,身前后背的团花栩栩如生,下罩一条锦绣百褶裙。襟上玉质禁步随着身上动作发出悦耳的响儿。
瞧着贵气十足,面上神色高贵得体,像是别人多看上一眼就是亵渎。
一双嫩葱般的五指把玩着青玉扳指,大红的丹蔻甚是惹人注目。
楚安然微微侧身垂眸,叫人瞧着既温顺又乖巧。
就这样僵持了好一刻时间,薛贵妃才终于率先发声,“听说徐夫人善医术,亲自治好了徐小侯爷的腿?”她神色冷淡的开口说道。
一旁婆子递过来了茶盏她接过浅浅饮了一口。
楚安然身子佝的更低些了。
“娘娘谬赞了,臣妇只懂得一些民间偏方,要说这善医,臣妇真是担当不起。”
偏方?
薛贵妃看了她一眼,“偏方!你胆子还真大!懂得些民间偏方就能用在小侯爷身上吗!”她咆哮着将手上的茶盏摔下。
滚烫的茶和着碎片在楚安然膝盖前方炸裂开来,茶水溅了她一腿,她依旧无动于衷。
薛贵妃此时都要怀疑自己手里的茶是不是滚烫的了。
“如常,去看看徐小侯爷。”她再次吩咐道。
一位穿着太医院官袍的大夫站出来,随后在丫鬟的指引下去了内院。
楚安然依旧跪着下方,薛贵妃也没有半点叫她起身的意思。
如常很快从内院过来,他看了一眼跪在原地就连表情都没变化几分的女孩子,心里闪过几丝不屑。
“徐小侯爷这腿,伤口虽说是处理的极好,但血气上涌,腿脚青肿,怕是保不住了。”他恭敬是回应。
薛贵妃唇角勾出一抹冷笑,此时竟然连掩饰都不屑掩饰,笑的恣意盎然。
“既然如此,徐夫人就跪在门口谢罪吧。今日这事我会如实禀告给圣上。”她大袖一挥,一行人再次浩浩荡荡的离开。
春喜知书两个丫鬟连忙进来扶起楚安然。
在地上跪的久了,此时更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更别说腿上还被滚烫的水淋过。
“夫人。”春喜眼里蓄起两抹湿意,眼睛红的跟个小兔子一般。
“别哭,快去将我的药箱拿来。”她笑笑,而后伸手脱了鞋袜掀开裙摆。
自膝盖上方一直到小腿处都是滚烫的红,膝盖处还起了好几个亮晶晶的燎泡,一向沉着冷静的知书也看不下去了。
春喜拿来了红木箱。
楚安然笑着安慰她几句,从箱子中选出一盒药膏。想了想,又拿了一根银针出来。
春喜张大了嘴惊讶啊了一声。
“没事,只是将燎泡挑开罢了,这样能好的快些。”她虚弱的笑笑,面色苍白的厉害。
方才她是强忍着的,现在一起身便疼的厉害。却也不忘提醒知书叫她给徐泽送药。方才阿霜拿去的药丸能够激起徐泽体内的血气,让他气息不稳,从而让他的脉象上看起来紊乱不堪。
可那药还是极其伤身。
她再次拿了一只瓷瓶递过去。
也不知这样隐瞒病情是对还是错,她睁大眸子有一瞬间的迷茫。
两只腿缠的像提线木偶,她苦笑一声。现在好了,这徐府里头就有两个行动不便的人了。
她在春喜的搀扶下去了徐泽的院子,他刚服了药,现在已经清醒过来,只是面色依旧白的厉害。
“你腿怎么了?”他在看到楚安然被丫鬟扶着进来时心底猛地一颤,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这话一出,他便剧烈咳嗽起来。
“没事,只是叫开水烫了。”她淡然说到,而后被丫鬟搀着坐到塌上。
药箱被提到小几上。
“刚才给你服了让脉象紊乱的药,这药伤身,我来探探脉象。”她笑着说到,手中动作不停。
随即将手上的药丸递了过去,紧接着就是一杯热茶。
徐泽用了药,将手送到楚安然身前。芊芊玉手探到他腕上,激起一阵冰凉。
女孩子手很凉,似乎一直都没温热过。
徐泽鼓大眼睛盯着女孩子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中升起一阵暖流。
真是很久没有这样关心他了。
他出自将门之后,父亲常年征战沙场,没有母亲没有兄弟。府上仅有一个表小姐,自小烦人的紧,他不喜欢。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娶妻,少年时候觉得娶妻是一件旖旎风光的事情,但自从他瘸了腿后,他便不再想这些事。
没意思。
好像对年少时期所有感兴趣好玩的事情都失了兴趣。
可是,何其有幸,他能娶她如妻。好像自她进门后,这徐府的太阳都更暖和起来,他在府中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他心中一动,左手一转捏住她的右腕。
他龇牙一笑,“今日受了委屈吧,等我腿脚好了,自然就会护住你,再不然你受委屈了。”
这是在说情话?
楚安然面色有一瞬的僵持。
“噢。”她压低嗓音答道。
这是个什么回答,徐泽不大满意,但面色却缓和起来,蒙上一抹春色。
“你今日去了外面?”他嘴角一咧想起了这事,“不是说这段时间不让你出府的吗?”
楚安然面色微红,今日出府是从紧急,确实没有想到这些。
“难道我躲在府里就能避免得了吗?该来的还是会来。”她撇撇嘴角神情无奈。
徐泽自己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以后不会了。”他声如蚊衲,“今日这事是意外,她是故意瞅着我不能起身才来的,否则,借她一百个胆子怕也不敢来。”
这话说的如此理直气壮,楚安然翻了个白眼不愿接话,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
事情还没有过去,第二日就从宫里传来圣旨将楚安然贬为侧位。
正室和侧室虽说只差一字,但地位却是截然不同,尤其是在贵族如云的京城。
消息传来时,楚安然正在徐泽房中替他摁腿。
“什么?侧位!”徐泽一口茶喷了出来。
楚安然灵活的避开,她腿上的烫伤痊愈的快,倒是徐泽还依旧躺在床上不能下榻。
“你居然一点也不惊讶?”徐泽此时面色愈发阴沉下来。
楚安然看了他一眼,“有何惊讶之处?我被贬为侧室,难不成你还敢娶正室不成?”她抬头睨了他一眼。
这眼神……有杀气!
“不,当然不会。”他嬉皮笑脸起来。
这不就对了,这话虽是如此说道,但她手上的动作还是停了下来,神情显得有些恍惚。
春喜眼里闪过一丝心疼。
“也不知以后还会有什么事儿发生,最近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李青今日可来过了?”她放下手上的动作问道。
徐泽一怔,“来过了。”李青从他腿伤后每隔两日都会来上一回。
“最近形势不大好吧。”楚安然若有所思。
边关战事缓和,蛮子攻势愈来愈弱,徐大将军连胜三次,看起来一切太平。但表面的太平却并不能代表暗地里也太平。
徐泽也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的却不好。”他答道。
楚安然笑着释然,他能在她面前说了这话,就已经算是信任了。看来她这个丈夫,还真是深藏不露深不见底啊。
“徐府的银子最近流的很快,若是不够周旋的话我房里还有嫁妆。”她巧笑倩兮。
“不用。”他向后一靠倚到榻上,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用女子的钱财。
“你可别小瞧我,我手上可是有半个楚府的嫁妆呢。”她嘟起嘴颇为不满。
徐泽见她这幅小女儿的姿态开怀大笑起来。
“我娘子真是厉害。”他笑着拉她进怀,“还很聪明。”他补充。
“可是有些事情,你还不能掺合进去,这是为你好。所以以后记得不要太聪明,也莫要把本事显露出来。”他笑着将手抚上女子柔软的发丝上闷声说到。
他虽然从未对她说过自己的秘密,但他这个夫人却是人中顶级聪明的,也不知这是好是坏。
不管了,无论是好是坏都有他保她。 俏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