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折柳捧着手背一连气的吹着,杨风满含同情,傻样,到底是谁给你勇气伸手的?没把你手折了算督主大方。
殷绍什么都没说,仅目光森寒的瞥了他一眼,示意杨风继续汇报。
“督主,刘秀吉死了。”
“嗯。”
杨风知晓,这短短一个嗯字便是刘秀吉的后续,很快会有人来收敛尸体,能被收回刘家安葬,已算是督主大人最大的恩赐,也算是他最后关头,识实务的优待。
“督主,宫里之事……”
杨风想问,宫里该如何布局?按宋佩瑶的身份,后续布置并不会比前期轻松。既然主子要走稳妥路线,那么他必然不能让宫中出任何乱子。
他还想问问,初音该如何安排?那日瞧着他俩还一同吃过饭,可却从没听督主大人提起过。
大约,逢场作戏?
殷绍轻抬手制止他的话语:“后续的事,你安排就成。”
“是!”
杨风扯着折柳往外头走,折柳满腹委屈,他是特意进来被拍的吗?手都肿了。
杨风边走边悄悄的回头,只见督主大人悠悠然的捡了块点心放近嘴边轻咬了口,脸上的表情……竟是在笑?
他顿觉气血倒流寒气满身,扯着折柳一阵风似的刮出都抚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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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进宫后,宋佩瑶总会时不时的去永乐宫坐坐。进宫前,那位杨同知向她稍稍提点了一句,便是进宫后先稳苏贵妃。
苏贵妃娘家乃大晋定国公府,位高权重,两个兄长,一个为京畿十三卫总督,一个为五军之一的左军总指挥使司。
在她没进宫之前,苏贵妃可说宠冠后宫,若不是还有太后压着,估计早跟王皇后叫板了。
宋佩瑶猜测,他只说稳,并没有说亲近或结盟。
她便心里有数了。
三月末的时候,宫里发生了件大事。
入主欢宜宫不到月余的宋昭仪,有孕了。
此话一出,阖宫震惊。
宋佩瑶是去参加皇后的宫宴时,作呕犯吐,王皇后请了御医来把脉,才被知晓。
御医跪在宋昭仪的身边,搭脉搭了半天,直到王皇后不耐烦的催促,才道:“回禀皇后,宋昭仪有喜了。”
此话一出,几家欢乐几家愁。
王皇后一愣,随即撑着得体大方的笑容让御医退下,宫中许久未有身孕,欢喜之下,竟忘了问他,这肚子有几个月了?不过一想,这采选才过去一个月,想来这孕月自然逃不过这个时间。
昭明皇帝子嗣艰难,生儿子更是艰难。如今膝下,除了萧淑妃有个病歪歪的儿子外,公主倒是有三个,其中一个就是出自苏贵妃的肚子。
虽然昭明皇帝对于自家病怏怏的儿子护得跟眼珠子似的,但也深知,这孩子体弱,百年之后,这江山定然是交不到他手上的。
这也是昭明皇帝对自家后宫众女人不满的地方。
做女人,还是大晋最尊贵的一群女人,竟然连儿子都生不出,养来何用?
如今听得宋佩瑶竟有身孕了,昭明皇帝喜极,也不管宋佩瑶肚子里是男是女,先紧着就提了她的位份,连富顺伯府也升了爵位,如今是成了富顺侯府,一时风光无两。
短短一个月,宋昭仪便成了宋妃。
如今四首妃之中,只有德妃位还空着,大家都在猜测,这个位置大约就是等宋佩瑶生出孩子,再晋封了。
一时之间,不知红了多少人的眼。
其中以贵妃苏钰儿最甚,关起门来,永乐宫的茶碗杯盏砸了数套犹不解心头的恶火。
她至今膝下只有一女,本来说接了宋佩瑶之后,两人连成一条线,先将得宠的淑妃踩下去,再将当今的王皇后拉下马。
在苏贵妃的想法里,王皇后娘家没她有地位有份量,她个人综合实力更是甩王皇后几条街,那姓王的凭什么能坐上后位?
王皇后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她娘家与大长公主关系密切,而大长公主和太后更是姑嫂情深。
当年,要不是大长公主一力扶持,她王香玲有什么姿格坐上后位?
这也是她一听殷绍说宋佩瑶出自定昌侯府,便答应接进宫来的原因。
可惜,还没等他们联盟牢固,这宋佩瑶竟然有孕了!
这贱人!竟然先怀了孩子!只要想到宋佩瑶那个肚子,苏钰儿恨不得亲手将她给剖了。
这个把月来,宋佩瑶日日来她宫里报道,她瞧着也算是个本份的,又是殷绍安排的,便也没太放在心上。
只是从日常闲聊间,一心一意的挖些定昌侯府不外人知的秘闻。宋佩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让她甚是满意。
她还在想着怎样将定昌侯府给踩在脚底,结果布局还没开始,竟然窝里先反了!
她绝不允许有人先她一步生出庶长子!
萧淑妃那个儿子在她眼里,就跟死了差不多。苏钰儿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这后宫之中,再有权有势有地位,都不如有个儿子来得靠谱。
幸好皇帝陛下只有一个瞧着就要咽气的儿子,其余几人都是女儿,也算势均力敌,
至于王皇后,那是连女儿都没有。
这也是苏钰儿最气愤的地方。她好歹还有个女儿,说明她是能生的,她王香玲倒好,连个蛋都没生出来,谁晓得是不是身体有毛病?
自然,王皇后这身体有毛病是她喜闻乐见的。
她本以为,殷绍既然说宋佩瑶要与她结盟,那后续的事情自然会办得妥妥贴贴。比如说,不让人生孩子!
谁知,他这事办得并不彻底。这男人,粗心就是粗心。如今看来,只有她来想办法,让那风光的宋妃娘娘肚子,如何才能悄无声息的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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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太医一退出翊坤宫,立马向院使请假,擦着满头冷汗直奔翠微宫。
翠微宫是给外臣临时居住的地方,常时,皇帝下诏各指挥使司或者朝中大臣商谈大事时,若是太晚,各位大臣便就近安寝。
这翠微宫差不多算个宫里的客栈,因是临时居住,这处宫殿占地并不宽广,房间没几个,来来往往住过许多朝臣,唯独最靠偏角的一间屋子,哪怕常年累月的空着,也没人敢去碰。
那便是乌衣卫首殷绍住的地方。瞧着虽是偏,却能一眼将其它几个房间的动向瞧个透彻。
今日,他刚接了旨意,接下来一段时间,势必要出京一趟。
殷绍负手站在窗前,瞧着窗外阳光明媚。
“启禀督主,宋昭仪有孕了。”
殷绍淡淡的嗯了声,早在张太医在翊坤宫那句话还没落地,他这里已然得了消息。
张太医有些不知该如何启齿,扯着衣袖神情很慌乱。
“太医为何如此慌张?”
一听殷绍询问,张太医竟直接跪了下来:“督主救命。”
殷绍悠闲的转身,脸色淡漠:“说来听听。”
“这……经下官诊查,宋昭仪脉像平稳胎位正常,一切都好。可是……”
“张太医不必顾忌,但说无妨。”
张太医擦了擦汗:“可是,以脉像看来,昭仪娘娘的肚子,应是有了二个月身孕。可是……”
他紧张的抬头望了望殷绍……
可是,采选才过去一个月,这多出来的一个月……
“下官查了敬事房,这宋昭仪受宠的时间与这孕相对不上啊,下官不敢尚作主张,请督主作主。”
皇室丑闻,任何人沾之都甩脱不得,他一把年纪早见多了这种,可真未想到,这宋昭仪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胆量,敢给皇帝爷戴绿帽子。
殷绍微皱眉头,随即明白,应是那次富顺伯府上的事情了。这事他知皇帝知,但对外人,还是少说为妙。
他慢慢的踱步:“对外,你只说一个月便可。”
张太医依旧很紧张:“这话如今是没什么关系,可等月份大了,有经验的就能瞧出端倪。”
殷绍冷着脸转身:“你身为御医,如果连这种事都不能解释通顺,有何脸面待在太医署?”
张太医只觉得一股针刺的感觉袭上心头,更加诚惶诚恐的跪好:“下官明白,督主放心,下官一定竭尽所能办妥此事。”
“好,那自今日起,你便是宋昭仪的专用御医。”
这样给皇帝的后妃任意的指定御医这事,张太医一点都不觉得惊讶:“是。”
“往后,还得劳烦太医多加费心。”
“不敢不敢,能替督主分忧,是下官的荣幸。”
“下去吧。”
“是,下官告退。”
等张太医退出翠微宫,殷绍摩娑着手边的茶碗,目光透过苍茫的天地不知落在何方。
这么快就有了?倒真是个好事情!
也免了他一番手脚,如今看来,宋佩瑶这一胎,他得帮衬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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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艰险,特别是怀了孕后,更是步步心惊,任何东西宋佩瑶都不敢轻易尝试,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毒都能用银针试探出来,而她的孩子,禁不起任何的折磨。
这一胎,是她在后宫升职求薪的必备筹码。
短短半个月,便瘦了一大圈。
可把昭明皇帝给心疼的,吩咐御膳房翻着花样做出各式美味佳肴,只望宋佩瑶能尝试几口。
可他哪晓得,宋佩瑶哪里是没味口,她是根本不敢吃。怀了孕,嘴巴本来就馋,这日日翻新的花样,可把宋佩瑶给熬苦了。
于是,又瘦了一大圈。
幸好此时,杨风递进来密谏,说是可以让丫环们先试吃餐饮,这无疑是万里干旱的一场及时雨,可把宋佩瑶给振奋的。
有人在她前头尝试,真有什么不对,死的也不过是个丫环。就像曾经的翠儿一样,丢弃了也便丢弃了,只要能保住她和她的肚子,真死了个把宫女,那也是天意,怨不得她。
只是对于这个试药人选,宋佩瑶小小的讶异,竟然是初音。
不过很快,她便将这事抛在脑后,只要不是她死,谁来当这个试药人跟她都没关系。初音是乌衣卫送来的,既然人家乌衣卫自己都不心疼,她这个外人更不该说什么。
其实杨风也挺纠结的。那日他本想问问督主,可看督主不是很在意的样子,这么久了,也没见他提起初音,想来也没甚关系,便按着原来的计划将初音的名单递给了宋佩瑶。
要真是有什么心思,会拿“三步绝”喂人姑娘吗?
这么一想,杨风坦荡了。也许之前督主对她和颜悦色就是为了进宫后,能让她卖力的服务宋佩瑶呢。
督主的心思他猜不透,但初音的价值摆在那里。难得有个怎么都毒不死的人,自然不能浪费。
虽然乌衣卫杀人无数,但宋昭仪身边的宫女又没招他惹他,能少死一个就少死一个吧,也算功德无量。
是以,初音的工作内容便正式底定。
所有要喂进宋妃娘娘肚子里的珍食佳酿都必须经过她的口。
听到宋佩瑶这话时,初音心头一跳,宋佩瑶赶紧表态,不是她要如此决定,这是督主的指令。
初音眨眨眼睛,转瞬又是平时的模样,她笑着接下这个任务,与以往无甚两样。
虽然觉得被人利用不太舒服,但是又一想,如果不是还有这种可利用的价值,当初乌衣卫为何要放过她?
她这会儿早跟翠儿一起,正站在六道转回台边,考虑着向左跳还是后空翻姿势优美的去投胎。
师父说,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有了价值,才有活得空间。
初音微微一笑,这个道理,她向来都懂。
自从有了初音这一道关卡后,宋佩瑶真是吃啥啥香,很快,养得整个人珠圆玉润,再加上皇帝的宠爱,那真真是滋润极了。
便是皇后的晨昏礼都让皇帝给一力取消了。
至于太后那里,本是不满意的,昭明皇帝亲自前去,话里话外都是有个龙子不容易。
太后一瞧,这儿子的后宫里,龙子竟然只有一条?待皇帝百年以后,这大晋的江山难道要交给萧淑妃那条病歪歪的?
当今皇帝虽为太后亲子,可却不是她最中意的儿子。只不过他占了个嫡长子的名份,让她没办法替自己的三儿子争上去。
她现在看到这个儿子就眼疼,若不是祖制不允许,她早搬去宁王府陪着三儿含饴弄孙了,哪会留在这后宫瞧着那歪瓜裂枣的几个孙子女堵心堵肺。
宁王爷多会生啊,光光儿子就有七八个。
对于昭明皇帝的求子心切,太后倒一点都不着急,百年后,昭明皇帝若真没有儿子,那可以从宁王手里过继啊。
反正都是她的孙儿,对于这个结果,太后喜闻乐见。
不过看着大儿子喜呵呵的样子,太后也不好说什么,便也应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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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自己新晋的这个身份,初音适应的很快,反正她又不死,顶多肚子痛痛,肚子再痛也比掉脑袋好吧?
不过宋佩瑶还是不太放心,既感激督主大人给送来的这座人肉盾,又担心万一真给毒死了,会不会给自己惹上小麻烦?
时值今日,宋佩瑶也没太弄明白,权倾天下的乌衣卫,为何会找上她?
与昭明皇帝的喜相逢如果说意外,不如说是一出精心编制的局,演一出不求同生不求荣华的生死绝恋。
而她,很好的演绎了这一角色,成功将昭明皇帝钓上钩。
开局已是赢面,如今,她要做的,便是将这出戏唱好唱真。
而这首要的,但是乌衣卫的支持。
她思考再三,又指了个小宫女给初音当副手。这副手的意思就是,初音若自己不想尝试了,但可由这副手替代。
对于宋佩瑶的好心,初音记在心里,然后在自己心底打了个叉。
她不会死,但别人会死。
虽说深宫之中,心善的人向来死得快,但奈何她真的狠不下心。
幸好这个把月来都没发生什么事,可下毒这种事,一旦成功,于宋佩瑶不过是去御前哭诉一番,于她不过是上趟茅房而已,于那个小宫女,就是人命一条。
至少现在,初音还做不到识人命如草芥。
她能理解宋佩瑶的做法,却不能苟同。
对自己这总是来得不合适宜的良心,初音也很无语。
小宫女被她按了下来,每次就在一边瞧着。对于初音的义气,小宫女打心眼儿里感激。
试毒人这种职业,运气好的一辈子吃香喝辣,运气不好的,估计连明天的太阳都瞧不着。
初音觉得,人倒霉起来,真是喝水都会塞牙缝,前不久才刚被委派了新职业,这不,连去御膳房拿些小点心,也有人来掺一脚。
近来,初音对御膳房萌出特别的好感,每回总是毛遂自荐的亲自前往。与御膳房的总管太监冯伍更是打得火热。
打好上层关系,才方便她想吃什么吃什么,还能时不时的点个菜。
更重要的是,她得扫荡一圈,给殷绍物色些美食。
上回殷绍跟她说要出京数些时日,算算时间,也快回来了。
初音提着裙摆进了御膳房。
今日的御膳房一如以往的热闹,简单是热闹的没边了。一个小宫女不知为何,正披散着头发坐在地上,脸上好大一个巴掌印。
她捂着脸颊瞪视着边上掐着腰笑的宫女,脸上眼里一片红。
初音明了,这定是某个不受宠的妃嫔身边的宫女了。
这宫里,向来捧高踩低,谁也见不得谁好。
虽说初音入宫不久,但这种事也见好几回了。她权当没瞧见,直接找冯公公要前一天定的桂花酥。
“就凭你家主子,也配吃这如意饼?敢跟我家娘娘抢,你有几颗脑袋?瞪什么瞪?再瞪眼,小心我家主子告去慎行司,打死你个贱蹄子。”
慎行司主管内宫之中所有妃嫔宫女太监的言行举止,有违之处,便拖进慎行司一番修理。
那偏僻一隅,不晓得留下多少孤魂。
初音出去前瞄了一眼,说这话的正是永乐宫苏贵妃身旁的月枝,想到苏贵妃的品性及手段,再看看地上那小宫女,她点点头,真有可能被打死。
那小宫女果然抖了抖,最后不得不强忍着泪水起身,捂着脸跑出了御膳房。
等她拐了几个弯后,于一处僻静地方,发现一个姑娘正笑眯眯的等着她。
她认识她,正是宋妃娘娘身边的掌宫宫女初音。
“初音姑姑。”她红着脸低低唤着,虽说她进宫比初音早,但初音位份比她高,是以唤一声姑姑。
“你是哪位宫里的?”
“回姑姑,我家主子是印月阁的庄美人。”
原来只是个美人啊,难怪要受欺凌。
“你家美人让你来取什么?”
“美人没说要什么,是奴婢自己想来瞧瞧,来了好几次了,御膳房那里都说什么点心都没有。是以今日,奴婢气不过,和他们吵了几句,就……”
初音点点头,然后将手上的小食盒递给她。
“这……这使不得。”小宫女赶紧摆手:“这是给宋妃娘娘的,奴婢怎可拿。”
“既然你知道是宋妃娘娘的,那这自然是娘娘给的赏赐。”
小宫赶紧跪下,感激的接过:“奴婢代我家美人谢过宋妃娘娘。”
“嗯,去吧。”
看着小宫女欢喜的离去,初音叹了口气,回去御膳房继续找冯伍讨要。
这就是有人脉有权势的好处啊。
“哼,你就是初音?你竟敢背着人偷偷给那贱蹄子送东西?”
一个尖利的声响传来,初音一看,是月枝,正站在不远处冷眼瞧着她。
初音冷笑:“都是侍候主子的人,谁能比谁尊贵?”
“你!”
“再者,我为何要偷偷的送?这点心食品我想给谁就给谁,与你何干?”
月枝在永乐宫里多少算是小红人,平时出来,各宫侍女太监看在苏贵妃的面上,也向来给她脸面,是以,如初音这般直接呛声打脸的,还真不多。
她气得脸红脖子粗,眼瞧着初音要离开了,伸手一拦:“站住!”
“让开。”
初音自打进宫后,脾气自觉收敛很多。别看她对谁都是一副乐呵模样,那是她有分寸,遇上硬壳的自然要绕着走。可月枝这种,她还真没有怕的打算。
见这月枝一直不依不饶的拦着她,有点火了,一把抓住她的左手动作利落的往后一拧,月枝顿觉手臂像断了似的巨痛,不由惨叫连连。
初音哼了声,动作漂亮的一拉一推,月枝收势不稳狼狈的扑倒在地上。 督主大人求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