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闲适的收回一直递着的手,又咔嚓咬了口梨子:“我就那样说说,好让你传给督主大人,表明我就算休假也是心系工作,绝没有玩忽职守,请他老人家名鉴。”
殷绍:……
她一本正经的望着他:“相公,你会替我说好话的吧?”
殷绍:……
见他不作声,初音有些不放心了:“快过年了,我的年终考核就全在这两个月了,万一砸了,红包肯定瘪很多。你污谁都不能污我,知道不?污我就是污你自己,损失的是我们一家人的利益,很划不来的。”
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跟他划算着,听着她口口声声“我们家”,听她一口一句“相公”,殷绍心底如清风朗月般,恍忽觉得,他真娶了她,他们早已是一家人。
他忽然期待,往后的日子有她陪伴会是怎样的光景?
他蓦然上前两步,定定的看着她,看得初音浑身要起毛了,才伸出手按在她的双肩,微低了头,声音慎重而吵哑:“你真愿意嫁我?”
初音嘴巴还叨着梨子,仰头怔怔的看着他。
明月皎皎,将他脸上的表情清晰的构勒出来,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看起来有些凶狠。
初音忽然意识到眼前男人的认真,她定定的看着他,眼底的光亮攸忽闪过,谁也不知道她心底的想法。
她慢慢的拿下嘴里的梨子,很认真的问:“你真愿意娶我?”
殷绍一滞,她现在问这个不显太晚吗?
“你若嫁,我便娶!”一字一句,庄重而深沉,他的目光清亮而坚定,亘古般的承诺。
初音的目光微微闪动,两人四目相对,月光下,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投在身后的台阶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那你以后会骗我吗?”
殷绍心头一紧,随后慢慢松开眉头:“不会。”
他会好好考虑,将一切都慢慢的和盘托出。
初音没再作声,只是看着殷绍的目光里闪着一缕幽光。
见她久久不说话,殷绍心底忽的冒出一股焦躁,他以为,她会迅速的回答他,毕竟这么久以来,她都以他的人自居。他不知该如何排解这股情绪,是以,按在初音肩头的手便愈加的下力。
没有以往任何经验可比较,殷绍忽然有些心慌,他的未来,风雨飘摇,她是否真能跟他一路同行?
初音嘶的一声:“疼~”
殷绍似被烫到般松开,他背过身去,冷声道:“你不用为难,我说笑的。”
他这样子像说笑吗?
“怎么?你又想赖?”初音瞪着眼睛迅速的绕到他面前,不管不顾的两手抓住他的衣袖:“你怎么可以这样?我都喊你那么多次相公,你占完便宜就想溜?”
殷绍:……
到底是谁占便宜?还有,谁想溜?
“反正我不管,你刚刚说要娶的,出尔反尔,我就上衙门去告你。”
又告?
看见她在乎的样子,殷绍勾着唇,微微一笑:“告我什么?”
弧度清浅,在月光下尤其轻浅,也尤其醉人。
初音便在月光美色的诱惑下,看傻了眼。
她的样子很好的取悦了殷绍,他伸手接过初音一直拿着的半个梨子,轻轻咬下一口,还没来得及吞下,初音如梦方醒般跳起来,猛的抢过他手里的梨子,一连声的焦急:“吐出来,快吐出来……”殷绍不明所以,还是顺从往边上一吐。
初音舒了口气,自言自语的嘀咕:“分梨,分离……咱们才刚好上,我才不想跟你分离。”
殷绍:……
那她刚才还兴致勃勃的要跟他分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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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殷绍告假养伤,昭明皇帝就跟断了只手似的,觉得用谁都不顺心。
朝堂之上争吵不休,定国公一门心思要吵出个输赢,非让昭明皇帝给个说法,非让宁王出面对质。
他现在已是撕破脸皮不管不顾了。
至于太后,被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已经连着好几日没进佛堂了。
宁王远在东夷,自然不可能出现在京城,况且,外封的郡王没有圣诏根本不得入京。
昭明皇帝也不想召他进京,虽然定国公对他忠心耿耿,但再怎么说,宁王也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他也不愿意他这弟弟还没进京,就被定国公半路干掉了。
由当年他上位时的惊天动地来看,定国公完全干得出这种事情。
只要宁王一出东夷,这一路上,定然过得十分跌宕起伏。
定国公人到中年,那脑智胆识随着年龄也是一路飙升,上升到了昭明皇帝颇为忌惮的层次。
这朝堂之上,苏家一门独大,昭明皇帝早就不顺心了。
既然现在十三卫的总督之位空了出来,正好安排他的人上去。再加上乌衣卫现在已是他的掌中之物,昭明皇帝自觉可以跟苏家相抗衡。
也不是说一定要怎样,只不过这样一来,他晚上比较睡得着觉而已。
再宽心的帝王,坐在这个位置上,手上没兵权,都会过得提心吊胆,何况这些还是他的亲军,居然一直把握在外人手上,简直像头顶上悬着的一把剑,日夜让他不得安宁。
如今的十三卫总督一职,可是个香馍馍,不管是太后还是定国公府都想掺一脚,不过昭明皇帝迟迟没下定论,他还在犹疑。那两派推选上来的人选他都压在案头,没说回绝,也没说同意,总之都是再斟酌斟酌。
想比较朝堂之上的风雨热闹,殷家就和平宁静许多。
自这一夜后,两人的关系仿佛有了质的飞跃。
虽然殷绍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板材样,但他自己都没注意,当初音的目光没有落在他身上时,他会下意识的寻找,下意识的关注她的焦点。
殷绍的伤是真的不严重,才第二日,初音就发现,他完全无事人一样。她略一思考,便已猜出其中的猫腻。
只是她不明白,他既然无事,又为何特意接她出宫?
当然,他不说,她也没特意去问。何必知道的那么清楚,初音现在的生活状态是: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殷绍难得休假,这几日,两人在庭院里下下棋喂喂鱼,日子别提多清闲。对于初音的棋艺,殷绍只有八个字可以形容——其烂无比,天下无双。
棋艺不行,棋品更差,偏偏她每次还一副深思熟虑谨小慎微的样子,每下一颗棋子都跟做了人生重大决定似的,那庄严慎重的模样每每让殷绍勾了唇。
望着初音,殷绍心底漾出一片暖意,初音是个很好哄的姑娘,很爱笑,一点点的小事在她眼底都能漾出很大的惊喜。
她的笑,特能鼓舞人心,就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风霜值得难过。
他又落下一子,仿似不经意般:“你真的不怕蜈蚣?”
初音紧盯着棋盘,棋面上一片糟烂,这一盘又是凶多吉少,她暗暗懊恼,捏着一枚白子抵在下唇苦思对策,一边漫不经心的回道:“有什么好怕的?”
“蜈蚣乃五毒之首,被咬轻则疼痛难忍,重则当场殒命。大多数的姑娘都很怕。”
初音托着下巴嫣然一笑:“那说明我不是那大多数,我是独一无二的,否则哪能嫁给你啊,是吧?”
殷绍:……
对于她总是这么超前的表现自己,殷绍本想循循诱导的询问嘎然而止,他不自在的轻咳了声,拿起桌上的茶盏抿了口。
“再说了,只要没被咬到,再毒又怎么样?唔……就下这里。”自觉下了个好位置,她利索的将白子一落,继续道:“我跟你说啊,在我们乡下,这玩意儿特多,掐头去尾,往火上一烤,嘎崩脆,味道特好。”
她说着还犹不过瘾,将椅子往他身边移移:“跟你这么说吧,这么长,还有这么长的蝎子,蝎子知道吧?尾巴有个钩的那种,剪了尾巴,丢油里一炸,特美味。”
她说的一脸神往满眼回味,让殷绍不动声色皱着眉,看她还不断的靠过来,他不动声色的往边上让让。
“嘿,你还嫌弃,我看你怎么嫌弃……”初音将手中的棋子往篓子里一丢,扬身起跳,猛的扑到他身上,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不松手,还特不要脸的蹭蹭。
殷绍无可奈何。
就算已经互相许了心迹,但光天化日之下,殷绍还是有些不自在,不过也并没有推开初音靠过来的身子。反而看她扒拉着他的手臂有些吃力,堪堪要滑下之际,手腕一转,扶住了她的小臂。
一手握爪五指一吸,三步远的椅子被直接吸到他掌下:“坐好,别乱动。棋盘要乱了。”
初音顺势坐回椅子上,继续表明心意:“我现在可是你的人,不能乱嫌弃知道不?嫌弃我就是嫌弃你自己,说明当初你眼瞎啊才会看上我。”
殷绍:……
她尤在得意:“我都想好了,百年之后埋进你家祖坟时,碑上刻着殷氏初音。”
殷绍执棋的手一顿,然后轻咳一声,落下一枚黑子:“你的姓呢?”
她从没说过她姓什么,从认识以来,他便只知她的名字。
初音大咧咧的回:“不记得了。都跟了你,自然也跟你姓啊,殷氏初音,咦,听着好奇怪。”
“不过,你看咱俩的名字里有一个字听起来很相像呢。你说,这算不算缘份?”
对于她的话,殷绍没有作声。
她说“乡下”,可报告上显示,她在省城出生,主姓姚,父母双亡以后,亲戚互相推诿,最后年仅三岁的初音跟着老乞婆开始乞讨生涯。
按理说,她不应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难道说,之前查探的那份信息是错的?
对于殷绍若有所思的模样,初音有些不舒服:“做什么?你不乐意我跟你姓啊?”
殷绍看了看她,然后又看看棋盘,手中黑子稳稳一落:“你又输了。”
初音哀嚎一声,眼睁睁看着白子的大半江山被他收归篓里。
“不算,我方才那步走错了,重来重来。”早将刚刚俩人谈的话题给忘了。
“起手无悔大丈夫。”
“我又不是大丈夫,我是小女子,我还是你娘子呢,你怎么做人相公的,都不让让。”
边上张伯端着盘子刚巧走近,听得此言眉开颜笑的帮腔:“是啊爷,夫人年少,棋艺不精,你得让让。”
殷绍:……
对于张伯唤她夫人,初音一点都不娇羞的应下了,还连连夸奖他喊的响亮喊得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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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音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特别是在宫里憋久了,这难得出来就想四处走走。
殷绍也不拘着她,反而得空就陪着她走走,虽说他告病的理由是伤势未愈,像这般轻易在街上闲逛显然不符合他伤患的身份。
这一点他并不担心,这世上敢打他小报告的人屈指可数,并且还在逐年减少中。若真被人告上金鸾殿,他也只能叹息的提早销假,再勉为其难的提早送那人下黄泉。
十一月光景,天气越发冷了,隆冬的第一场雪很快到来。
一夜的大雪,院子里足有三四寸厚。张伯本是遣了下人扫扫雪,被初音拦住了。这样一片银白多好看,何必破坏呢。
初音穿了一件芙蓉妆皮襦袄,染成火红的狐狸毛衬着她白皙的肌肤,越发显得如水晶般剔透。她斜斜的靠坐在门边的太妃椅,双手抱着汤婆子,脚上笼着火盆,望着外头飘扬的雪花。
她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殷绍与她才刚认识不久,而今年,他们居然在一起了。
人生际遇,真是不可思议。
殷绍站在回廊口处,望着蜷坐在门边的初音,她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异乎寻常的安静,与平日里的模样大相径庭。
他往前走了几步,踩在蓬松的雪地上,响起几声轻微的咯吱声。只见她猛的抬头看过来,随即脸上映出如花的笑容,在冰天雪地的冬日绽放出别样的光采。
听得院子里传来异样的声音,那是脚踩雪地发出的轻微声响。
初音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只见殷绍撑着一柄墨竹伞,正缓缓而来。
殷绍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锦棉长袍,满布锦绣暗纹,腰系暗银嵌玉厚锦带,外头披着一件玄色毛皮飞滚大氅,看着初音莽撞的冲过来,钻进他的伞底。他一手轻扶着她的手臂,一边低声喝斥:“跑什么。”
“看到你等不及啦,一早上没瞧见,你做什么去了?”她攀着他的手臂,娇俏的扬声问道。
殷绍任她双手拢在他的臂间,将伞往她这边移了移:“先回屋。”
回了屋里,初音接过他递过来的一个食盒:“这是什么?”
边问边打了开来,顿时惊喜:“是珍味斋的点心!我最喜欢珍味斋的味儿了。”她欢喜的夹了一块吃了口,唇齿留香。
看着初音一脸享受满足的样子,殷绍微微勾唇,他今早接杨风通知临时有点事,出门了一趟,回来的时候路过珍味斋,鬼使神差的走了进去。
“你也吃一口。”她眯着眼睛一手捏着点心,一手托着,小心的送至他的嘴边。
他对点心一向不感兴趣,只是看初音这么殷切的样子,他低头轻咬了一口。
“好吃吧?”初音满足的收回手,将殷绍刚咬过一口的点心直接塞进嘴:“真好吃。”
殷绍:……
他微微偏了头,眉眼一弯,无声的笑了……
说着美味,初音忽然想起去年的冬天,宋青麟曾带她出城,在溪边教她烤的鱼,那股美味至今令她恋恋不忘。
她寻思着带殷绍去尝尝。便兴致勃勃的极力邀请他一同前往。
对于她的提议,殷绍自然不反对,两人商量好明儿一早出发,还吩咐了张伯先备好马车。
初音喜滋滋的跟他炫耀:“我跟你说啊,城外那条溪沟,大冬天也不会结冰,里面的鱼可好吃了。”
“你怎么知道的?”
“宋青麟说的啊,去年他带我去过,后来进宫一直没时间,就再没去了,我们明天去的时候可别忘了带点调料,上回宋青麟烤的那些,好吃是好吃,就是味儿太单一了。”
听得宋青麟的名字,殷绍的那丝兴趣如同刚刚破冰而出的一株嫩芽,被一棒槌给捶成了汁儿。
他淡淡的回:“不去。”
初音不明所以,明明说得好好的:“怎么又反悔了?不是说好了吗?我们可以钓鱼啊,我烤给你吃,宋青麟教过我的,我手艺可好了。”
殷绍更不想听了。
“不去。”
看他一脸毫无兴趣的坚决拒绝,初音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吧,那你不去的话,我去看看宋青麟回家了没,我去找他。”
殷绍:……
见初音说着起身,竟真的往外走,殷绍伸手拉住她:“我们去南山。”
初音脚步一顿,迅速的回转:“好啊,南山在哪里?”
他还是第一次主动拉她呢。
“城外数十里的南山,你没去过?”
“我又不是京城人氏,哪晓得那么多。”
殷绍点点头:“山上清观寺的方丈与我交好,我们可以去看看。”
“太好了,那我们明天就去吧。”只要不窝在家里,她去哪儿都成。
“好。”他顿了顿又道:“你方才说不结冰的溪流,南山之上也有一处,早年,住持方丈曾在那里布置过,如今是个温泉汤池子,很是不错,平日里,从不对外开放。”
初音开心极了:“温泉?太好了,这种日子泡温泉最好了。”
这么会享受的方丈,她一定要认识。
受她开心的情绪感染,殷绍略一扬眉:“我记得他有一片桃林,如今虽不是最好的时节,却也别有一番风景。我们可以先去住几日,待天气转好桃花盛开时,再好好的郊游一番。”
初音没想到,向来冷心冷情的男人,竟能说出这么一番安慰人心的话。果然,这互明心意之后就是不一样。
记得前朝有位著名的女子说过:这个世上,没有不会甜言蜜语的男人,只看他有没有那颗宠你的心。
初音心里微微一笑,这样的殷绍看起来,真是好得令人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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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观寺位于上京城外的南山之上,寺庙不大,和尚也不多,香火向来不温不火,比不得与之遥遥对应的北山皇觉寺鼎盛。
方丈据说长年在外云游,去烧香的人想解个签都找不到人。
雪已停了,娇阳初升,一早,初音便与殷绍套了马车,只带了个车把式,往城外而去。
这辆马车外面瞧着没什么特别,内里却别有洞天。
底板上铺着厚厚的毡子,四周也布了厚厚的绒布,小叶紫檀矮几上摆着一个香炉,此时正飘着悠香。一盘水果两盘点心,白瓷描花的茶盏正微微冒着热气。
初音暗暗一叹,果然,即将升级成夫人待遇就是不一样,她还记得去年除夕,他送她回府时的马车那简陋寒酸样。
马车压着软绵绵的积雪,一路吱嘎吱嘎的往城外而去。
看初音安静的样子,殷绍低问:“怎么了?”
初音晶晶亮的望着他:“没什么,只是忽然感觉,能嫁给你真好。你看,连坐马车,你都给垫层布。”
殷绍:……
他从壁格里拿出一本书,翻了开。
初音坐在他身边,看他稳健如山的端坐着,马车偶尔的轻微摇晃毫不动摇他的身姿。她凑上前看了看,竟是兵书?
她将头往他肩上一搭,打了个哈欠:“你想当将军?”
“为何这么说?”
“你在看打仗的书啊。”
“闲极无趣而已。”他静了静,想起一事:“你可会画你师父的肖像?”
初音一愣:“你不是说不帮我找吗?”
看殷绍没作声,初音咧嘴一笑,她搂着他的手臂将脸往上一贴:“我就知道相公你最好了。”口是心非什么的真是太可爱了。
被她一打扰,殷绍索性放下书册,又从暗格里拿出笔墨纸砚:“乘着现在空闲,你画来看看。”
初音摸摸鼻子,有些讪讪的看着他:“我不太会画。”
说不太会还是保守的,何止是不太会,简直是根本不能见人。就她那两手画技,真画出来,殷绍估计会头疼上哪去找这么个畸形人。
“你说,我来画。”
这样也行? 督主大人求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