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绍跨进欢宜宫大门时,宫里一片平静,他直接往初音的房间走去,却只见房门紧闭。
宋佩瑶走了过来,为难的告诉他,初音说要先洗澡,不许任何人靠近。
殷绍心底一片心疼又很恼火,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在意着形象。
他寒着脸站在屋外,宋佩瑶想离开,可看了看殷绍,又没勇气开口。
见宋佩瑶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夏荷鼓了鼓勇气,上前小声道:“督主,我家娘娘身子弱,太医说不能在屋外呆太久。”
殷绍冷冷的看了这对主仆一眼:“去吧。”
宋佩瑶如领大赦,带着夏荷赶紧撤退,这种站人门口傻等的事情,她就算做庶女的时候也没干过,总感觉好丢人。
殷绍丝毫没有丢人的感觉,一颗心里都是担忧。方才路上杨风已经大体跟他描述过,说是被上了刑。
具体杨风没说清楚,吱吱唔唔的让他烦躁。
他没有敲门,只是如木桩一般的站着。欢宜宫里一片沉寂,四周的隐卫大多瞧见自己的顶头上司站在小掌宫的房门口,无怨无悔的样子别提有多痴情。
于是,一个个心里都拉响了警钟,那便是,如果欢宜宫里再出什么事,就算伤了德妃娘娘,也定不能伤了初音姑姑。
终于,屋里有了声响,只听一声低语:“进来吧。”
殷绍心里一颤,手推上了房门,不知何时,里面已经销了栓。
门开了,他走进去,回身关上了房门。
屋里有一点点湿气,边上的小隔间敞开着,一地的水中,泡着一滩残破的带着胭红的衣饰。
初音背对着他躺在床上,身着白色中衣,被子拉在腰上。
殷绍喉头一紧,快速走到她身边。
他心里一抽一抽的疼,他知道她为何要洗澡,一定是太过惨烈,不想让他看见担心,才会如此。
她不会知道,当他上午得知她失踪时,那无边无际的恐慌……
殷绍坐在床边,伸手抚上初音的手臂:“给我看看,伤哪儿了?”
初音轻轻的瑟缩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我不要……”
“为何?”
“太丑了……”她有些哽咽,刚刚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猪头脸,初音想死的心都有,苏钰儿就算捅她几刀也比现在好。她不敢想像,方才她就是这样一路被杨风抱回来的。亏她刚刚在永乐宫还那般深明大义的对着殷绍眼波传情。只要一想起,殷绍对着这样一颗大猪头表现出眼底一丝丝的心疼,她现在就好想去捅苏钰儿几刀!
你娘个球球,还她美颜!
“不丑。”他俯下身子,紧紧的抱住她:“在我心里,你永远都好看。”
“可现在明明像颗猪头。”她呜呜的转过身,将脸埋在被子下,实在没勇气露出来。
他担心的要死,偏偏她还在跟他纠结丑不丑的问题。对于初音这完全弄不清主次之分的忧心,殷绍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去请太医过来。”说着,转身之际,一只包着白布的手伸出来,拽住他的衣角。
“嘶……我不要太医。”她吸着冷气,仍不忘表达自己的意思。
殷绍眼睛猛的瞪大,随即快速的将她的手拉出被窝,只见初音十根手指都包着白布,关节处虽已清洗敷了药,依旧惨烈不堪。
他捧着她的双手,只觉心底的怒气和杀意如即将喷发的火山,怎么也压不下去。
蓦然,他放下她的手,猛的站起,被初音一把拉住他手臂:“你要去哪儿?”
“杀了苏钰儿!”一字一句,带着噬骨的狠意。
初音再也不敢拿乔了,一掀被子紧紧的抱住殷绍:“你别冲动。”
“她死了,冲动又何妨。”
“不行,你布了那么久的局,怎能轻言放弃。”初音紧紧的抱着他,虽说冲冠一怒为红颜总是最动人心,可后果往往不是特别美好。她不能让他所有的苦心经营在她身上毁于一旦。
“嘶……”
“怎么了?碰到哪了?”殷绍紧张的坐下:“是不是身上也有伤。”说着一把掀开被子,手伸到她的中衣处蓦然停下,好像才刚刚意识到,初音这番衣冠不整的模样。
他猛的转过身子,背对着初音,只是那硬梆梆的身躯表现出余怒未消又添尴尬的不自在。
背后,一双柔软的手臂攀上他的肩头,殷绍下意识的一抖。
“相公……”声音甜甜腻腻,气息吹拂在他耳边,看着那耳尖迅速的攀红,初音低低的一笑:“相公,你不能冲动。”
“她死有余辜。”殷绍冷道,他仿佛听见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激烈而高昂。
“她的确死有余辜。可是,为了一个苏钰儿而搭上你,我舍不得。相公,我们说好的,要永永远远在一起。你怎么能丢下我不管啊。”
“杀她,不需要费多大的事。”他背对着她,任她环在他的肩上。
“可却会浪费很多机会。不然,你也不会留她到现在对不对?”
殷绍沉默了,她说的没错。
初音将脸贴在他的后背,感受着那源源不断的温热透过衣物传过来,她蹭了蹭,看殷绍似乎想转身,她赶紧戳了戳他的腰:“别转过来,别看我。”
殷绍顿了顿,没有如她所说,直接转过来,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让你去盯守苏令远。”
初音软软的任他抱着:“我没事啦……你别担心,我很好。”
“伤成这样还好?”
“至少,还活着不是吗?”
腰上的手又紧了紧,初音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嗡声嗡气的问着:“我这么丑,你不嫌弃啊。”
对于初音这锲而不舍的追问,殷绍快速的回答:“不嫌弃。只要是你,什么样都好。”
这男人说情话的等级是越来越高了,初音满足的笑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是杨风。
“督主,太医到了。”
“进来。”
“别进来。”
两道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杨风:……
门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我不想看太医。”
“不可讳疾忌医。”
“我没有疾,只有伤。”
“太医可以治伤。”
“我不要,都是些皮外伤,一会儿你给我上上药就成。我脱光光的样子你都没看过,才不想给那老头看。”她愤愤的在他怀里低声抱怨。
本是郁结在心的殷督主:……
他怎么忘了,怀里这姑娘是个多么彪悍的存在。
殷绍无奈的叹了口气:“下去吧。”
“是!”杨风低声应下,随后抱歉的让老太医先离去。
啧啧,没想到高高在上的督主大人,竟然是妻管严啊……杨风感叹的同时,决定以后一定要严肃端正的对待初音这位准督主夫人。
屋里,初音坐直了身子,将脸朝床里,利索的脱下中衣:“背上我构不着,你给我敷药吧。”
她倒没想其他,虽然安慰殷绍时说得轻松,可毕竟那一条条鞭痕不是画上去的,一碰就疼得彻底。
殷绍:……
不知想到什么,他有些无措,看初音豪迈的开始脱衣服,他赶紧转过了身子。
“好了。”仅着一个肚兜,初音将头发往身前一拨,趴在床上。
殷绍微微转身,只见暖黄的床单上,一具鞭痕惨重的娇躯横陈着。
一看这番模样,殷绍心底所有的旖旎心思都没了。
他坐在床沿,一点一点的给她上药。
初音压在枕上的脸微微偏转,望着坐在床边的他,烛光微暖,映在他的脸上,专注的目光中透着一丝丝心疼。
他的动作温柔而轻和,仿佛她是世上最珍贵的珍宝,让他捧在手上细细呵护。
“你放心,你这一身伤,我定然替你讨回来。”他的话很轻,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初音没作声,良久,才低低的道:“相公,如果有一天,我杀人了,你会不会讨厌我?”
殷绍抹药的手一顿:“杀人?我岂不是杀得更多?你会厌我吗?”
“不会。”她快速的回答。
殷绍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又怎会厌你?只要死的那人不是你,旁人与我何干?”
闻言,四目相对间,初音只觉得满腹的感动:“相公……你怎么就这么好呢……我怎么就这么稀罕你呢。”说着也不顾背上的药有没有抹匀,也不管自己如今衣不蔽体的模样,直接一扭身,扑进殷绍的怀里。
她不管不顾,可不代表殷绍可以不管不顾。抱着这具滑不溜丢的香躯,他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绪顿时紧张的手都不知该往哪放。
“你……衣服穿好。”他艰难的喝斥着。
烛光中,两个相依相偎的剪影投在屏风上,温暖而甜蜜。
“二更天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来看你。”殷绍低语,不止耳尖有红晕,这回,是连俊颜都染上了。
初音经刚才那一挣一弄,肚兜的细绳已是摇摇欲坠,偏偏她还没发现,此时正一脸委屈的望着他:“那你呢?”说着边将被子给自己拉上。
“我……”后面的一句没说出来,一只光裸的玉臂从被窝里伸出来,轻轻的拽住他的衣角。
她泪汪汪的看着他:“相公,我好疼。”
她是那样的柔弱和委屈,软软的向他撒着娇。
殷绍心底如彷徨的旅人,正艰难的淌过油锅又一脚踩进雪里,冰火两重天的挣扎。
大约是瞧出殷绍的为难,初音善解人意的安慰他:“你看,我都伤得这么重了,不能对你做什么啦,就想让你陪我睡睡觉,我好冷。”
殷绍:……
“相~公~”她可怜兮兮的摇着他的手,殷绍没有错过她眸底一闪而过的戏谑。
他暗叹口气,走至窗边推开窗户,拍了拍手,有暗卫出现,他低低的吩咐了两声,才关好窗回房。
站在初音的床前,他瞪着她,深呼吸了几次,才终于背过身去脱衣服。
很快,殷绍便觉得背上一片火辣辣,转身之际,果然看到被窝的缝里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一瞧他转过身来,顿起笑眯了眼。
看殷绍走过来,初音迅速的往床里面挪了挪,满脸的跃跃欲试。
殷绍:……
他无奈的看着明明身受重伤却毫无伤患自觉的初音,不得不将她往被窝里按了按。
“别胡闹,快天亮了。”
一等他上床,初音迅速的滚进他怀里,殷绍只觉得一具香软的娇躯带着诱人的芬芳紧紧的贴着他,一时之间,手脚都僵硬了。
幸好她没再动,只是安稳的靠着他。
渐渐的,四周安静下来,殷绍只觉得体内有两股气在冲,一股往上冲,逼得他脸上有薄霞蕴染,一股往下冲,在那不可描述的位置盘桓不移……
这真是一项新奇的体验,甜密的折磨……
初音难得的乖巧,什么都没作,只是安静的闭上眼睛躺在他的怀里。
不管初音是何种感受,至少对于殷绍来说,定然是无眠之夜。
“相公,今日的刺客是你安排的吧?”
殷绍一惊:“你如何知晓?”
“哪会那么凑巧,我一被抓,你就上永乐宫抓刺客,借抓刺客之名,实行搜查吧?”
殷绍没回答,只是抱着她沙哑着低语:“明日一早,我便送你出宫。”
她在他怀里摇头:“不,我不走。”
“你是一定要让我每天都生活在提心吊胆中吗?”
“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她在他怀里转了方向,微微抬头问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跟你想像中的不一样,你会不会不要我?”
“我想像中的你是什么样的?”对于初音这么幼稚的问话,殷绍弯了眉眼。
“端庄贤淑高贵大方美丽典雅……”
殷绍终于忍不住低低的笑出声。
“怎么?难道不是吗?”她从他怀里猛的抬头瞪他。
殷绍没敢说,她方才举的那几个例子,一个都没靠边。
“那真实的你会是怎样?”
初音又将脸靠回他胸前,才闷闷的回:“真实的,也是端庄贤淑高贵大方美丽典雅……就是,有一点点的记仇。”
殷绍:……
“人说,妻贤夫祸少。我这么好的贤妻,怎能将夫君置于险地呢。”
殷绍:……
“我这一顿啊可不能白挨,我得讨回来。”
他有些好奇:“你会怎么做?”
“秘密。”说着又有点不放心:“相公,你可是答应的啊,以后,不管我做什么,都不会生气的,对不对?”
殷绍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眉眼温柔:“嗯,我答应你。只要不是将你自己置于险地,其它的,我都不计较。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一切,有我担着!”
……
早上起来时,殷绍已不在身旁。边上温热的被窝显示他刚离开不久。
初音眯着眼睛望着绯色的床帐,心情好得不止一点点。一夜好眠,让她的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
只是下床的时候,不小心拉扯到了伤口,她低低的嘶了声,才继续若无其事的坐起,穿衣服时倒是有些困难,昨日受刑的手已经肿的根本合不拢手指。她瞪着自己曾经一双纤纤玉手如今惨变萝卜头,心里无声的冷笑。
她跟殷绍说,她只是有一点点记仇!
哪能啊?
她初音,从来是锱铢必较睚眦必报!
否则,也不会因为殷绍曾经只是漫不经心的感情那样愤而离开。
她给的,是一心一意,要的,也定然是全心全意。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她无声的勾起唇角。
时间,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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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宫
今日的永乐宫热闹非凡,几乎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
大清早的,苏贵妃还在睡梦中,便被月桂几乎是惨叫连连给硬生生吵醒。
她气恼的翻身下床,连问都没问,先甩了月桂两耳光。
打完了耳光,起床气舒散了不少,她悠悠的坐在椅子上,对着铜镜开始梳妆。
月桂被两巴掌打懵了,本是惊惧非常,却一声不响的愣在角落里,直到苏贵妃不悦的睨了她一眼,才如梦方醒,捂着脸连哭带爬的跪到苏贵妃面前:“娘娘,娘娘不好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刘嬷嬷她们……她们……”
“说,到底怎么了?”
“她们都死了!”月桂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大清早的,她起床后,看见院子里好像比平时少了好几个人,想着娘娘快醒了,便去唤她们打水准备梳洗之事,没想到,一跨进刘嬷嬷她们屋子,竟是一地的尸体。
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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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宫里的八卦主题是永乐宫的四个嬷嬷并两个太监,一夜之间全死光了!
据太医署的人查探,均是中毒而亡。
这好端端的,说死就死,还一死就死一窝,这无论怎么算都不是小事。特别是苏贵妃哭哭啼啼的拉着昭明皇帝不放手,道是有人看她不顺眼,想要暗害她。
这话听得昭明皇帝很想反问,这宫里有几人是看你顺眼的?又有几人是你看得顺眼的?
只是这回瞧着实在是出格了些,一毒就毒这么多人,而且手段高超,禁卫军查了许久都没查出任何端倪。
虽说昭明皇帝不太乐意,但出了这么大的事,无论如何都该去永乐宫安慰安慰饱受惊吓的苏贵妃。
虽说宋佩瑶不是很乐意,不过在听说苏钰儿都快吓傻了之后,窃笑之余,也就不那么计较了。
想来这次苏贵妃是被人盯上了,在劫难逃啊。
那日她可是亲眼所见,那两个黑衣刺客就是奔着她去的,要不是督主赶到的及时,苏贵妃这会儿估计正在黄泉路上排队呢。
宋佩瑶有些扼腕,督主日理万机的,怎么就赶得这么及时呢,再晚个两步该多好啊。
昭明皇帝也挺疑惑的,按理说,这么一个深宫妃子,怎么就惹得人穷追不舍的追着打呢?
说不清道不明,只能抓到凶手再说了。
当殷绍派人将李添扭送至苏钰儿面前时,苏钰儿整个人都愣了。
她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一心置她于死地的人,竟是她身边的人。
只是禀着为当初眼瞎的自己留点面子,她硬撑着不肯承认:“不可能,李添是本宫的人,追随本宫多年,一向忠心耿耿,不可能会谋害本宫。”
“娘娘此言差矣,李添居心叵测,潜伏在娘娘身边多年,自然有他的道理。”
“是何道理?”
昭明皇帝也很好奇,接过殷绍递上去的册子看了看,眉头直抽火冒三丈。
“好大的胆子!岂有此理!”彭的一声,拍案而起,勃然大怒。
苏贵妃不明就理,捡起地上的册子看了看,当场哑了。
原来李添原名李金荣,进宫前,就与萧淑妃相识,两人青梅竹马郎情妾意。后来,萧淑妃进宫,李金荣改名李添,为爱牺牲,入宫做了太监。
因萧淑妃与苏贵妃之间不和已久,他便自愿潜伏在苏贵妃身边做内应,一做就是许多年。
苏钰儿气得要死,难怪很多时候,她想出什么招儿对付萧淑妃,总能让那贱人逃开。原来,是身边出了暗鬼!
再看李添,眼底便是厌恶,不过并没有杀意,毕竟,对着一个死人,也没必要生气。
没错,李添已经死了,据说是在宫里大肆搜捕的时候,他执意反抗,打斗中被杨同知当场格杀。
说话间,有太医解开李添的前衣查探,只见一个黑色的掌印郝然在胸。
苏钰儿清楚的记得,那天那个刺客冲到她面前,幸亏殷绍及时赶到,一掌打退了他,那一掌她看得分明,就是印在胸口。
什么都不用说了,凶手是李添无疑。
至于他为何要杀苏钰儿,旁人不太清楚,苏钰儿自己心里却门儿清,他是来替萧淑妃报仇的。
至于为何要杀那些宫人,自然是他知晓他已逃脱不了,便将平日与他有间隙的那些同僚干脆毒死,他在永乐宫很熟,下个毒倒是方便得很。
当然,这个后者只是猜测,反正死无对证。
至于昭明皇帝,他根本不在意死的是几个宫女还是几个太监,他如今满腹怒火的是,那个已死的萧淑妃竟然敢给他戴绿帽,虽说李添已是太监,但稍早之前,可是物具齐全,就算没干到底,肯定也偷偷摸摸过很久。
想到这里,昭明皇帝就恨不得去掘萧淑妃的坟墓。 督主大人求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