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音。”督主大人的目光太强烈了,杨风感觉自己头顶都要被盯冒烟了。他紧着头皮赶紧补充:“可属下听人描述,此姑娘跟初音,长得并不一样。”
他怕督主希望太大失望就更大。
仅仅只是一个名字,已令他动容如此。杨风不敢相信,若是初音真活着,督主该怎样?
这么一个轻易就能左右督主心思的女人,杨风并不是特别看好,不过,作为下属,他无力置喙什么,只望督主大人能以大事为重,其它的,哎,天要下雨,娘要出嫁……喔不,是督主要娶媳妇,他也没办法。
殷绍紧紧的盯着他,眼底似有火光在跳跃:“她在哪里?”
不管是不是那个初音,他都要亲眼一会。
“住在汇丰楼,属下已派人盯着。”
话落,只见眼前人影一闪,向来稳重自持的督主大人一阵风般刮出了都抚司……
汇丰楼是一间客栈,座落在城南边角一带,一般住的人都是来京城求职寻亲的人,属于贫民的消费,三教九流都有。
有钱人从不会踏足。
今日,刚一开门,只见一群乌衣卫哗啦啦的涌了进来,掌柜的吓得半天没敢从柜台底下爬出来。
幸好他们也没干什么,只是一进来,就把守各个通道的进出口,一身黑衣满脸煞气,吓得胆小的住客尖叫一声跌跌撞撞的逃远了。
安静了会,掌柜推了推小二,想让他出去问问发生何事,哪晓得,小二瘫软得比他还厉害,掌柜的又掐又扶的,愣是没办法将烂泥一般的店小二给推出柜台。
正当他躲在柜台后想对店小二施行人身攻击时,蓦然,大门口刮起一阵风,一身锦衣的高大男子快速的进来,步伐苍促有力,瞬间就上了二楼。
站在杨风告诉他的房号门前,殷绍缓缓吐了口气,才伸手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的摆设没任何新奇,虽然有些陈旧,但还算干净整洁。只是,这样一间舒整的屋子,无论如何也不像有人居住。
竟然无人?
杨风一挥手,立刻有人上前将掌柜的揪上了二楼。
“住这房的客人呢?”
掌柜的双腿软得像面筋,若不是杨风一手提溜着,早瘫到地上。
“不……不知道啊……”
“不知道?住你的客栈,你居然不知道客人去处?”
“官爷,小人真的不清楚啊……”掌柜的哭丧着脸回道,被这帮凶神恶煞的一吓,他脑子都短路了,一片空白,什么都回想不起来。
“掌柜的,你最好再仔细……想一想!”杨风缓缓的凑近他,眼中的狠意和杀气乍然迸现,可怜的掌柜头皮一麻,差点没当场尿出来。
他白着脸抖着嘴唇,憋了半天,忽然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
殷绍吃人般的眸光猛的钉牢他:“说!”
“我想起来了,那是位姑娘。”
殷绍心头一紧:“她人呢?”
“走啦……昨儿就走啦。”
“走了?你知道她去哪了?”
“官爷,这小的就真不知道了。”
这话问得真是冤死人,难道住他店里的人,他还要查人家祖宗十八代啊?客人爱去哪去哪,关他屁事!
当然,这话他半点口风都不能露,连一丝神色都不能表现出来。
杨风松了手,自觉捡回一条小命的掌柜连滚带爬的滚下了楼。
殷绍寒着脸,看向窗外。
走?她为何要走?
没关系,在上京城里,他若不松口,不管是谁,插翅也难飞!
杨风迅速的派人,全城搜寻。
可惜一整天忙碌下来,却一无所获,初音就像人间蒸发似的,任御林卫将整个上京城都翻了一遍,也没找到任何踪迹。
到晚上的时候,殷绍的神情已经不能用正常来形容了。
那一身的煞气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都抚司上下,齐齐抖成一团。
杨风硬着头皮劝慰:“也许,只是名字巧合,根本就不是初音。”
老实说,他一点都不想凑上前来,可耐不住身后一长串的兄弟哀哀切切的恳求。本来乌衣卫的工作就很繁重,天天提心吊胆的,以前回到司里,多少还能轻松一下。
现在倒好,外面很沉重,回到司里,更是重得压到土里。
最重要的是,他与折柳打赌,输了。
殷绍没作声,此时,他一身寒霜的端坐在雕花案后,目光沉沉的盯着掌心的一枚荷包,布料精致,绣功却惨不忍睹,正是初音送他的那枚。
已不复最初的新亮,边缘已有些微起毛,显然是常被把玩。
如果她是初音,为何要躲他?
如果她不是初音,那又为何要冒用初音的名字?
她跟苏令远什么关系?
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可以肯定,这上京城里有人在帮着她?会是谁?
他拇指微微摩挲着荷包,不知何时,他养成了沉思时喜欢碰它的习惯。
不管是谁,也不管她有何目的,至少在他眼皮底下,初音这个名字,没有第二个女人担得起,就算是巧合的同名同姓,他也有办法让对方改名改姓!
唯今之际,他要确认的是,这个姑娘到底是不是初音?!
“杨风。”他忽然开口。
一直低头屏息站在一旁充当背景的杨风悚然一惊:“属下在!”
“去查一下,苏令远是否曾有别名。”
“是!”
乌衣卫要的信息,便是你藏进黄泉,他亦有办法撬开小鬼的嘴,给吐出来。
不消一日,杨风便带回信息。苏令远在未坐上左军指挥使司之前,曾使用“长风”一名浪迹江湖。
殷绍心头一紧,是他!
那么,那日去找苏令远的人,一定是初音,他的……初音!
初音曾跟他说过,她师父叫长风。
一连三日,殷绍都住在都抚司,尽管已经肯定了初音的身份,可是行踪依旧不清,这三日,御林卫结合乌衣卫,将整个上京城的地皮都掘了数次,依旧一无所获。
民间议论纷纷,不晓得出了什么大事,便是昭明皇帝也在殿上询问一二,殷绍轻描淡写的以疑似有贼寇进城危害御下百姓为托。
于是,有不明所以的大臣就凑上前来追问,那贼寇可曾擒住?
督主大人冷冷的一回眸,薄唇轻掀,吐出两个字:死了!
众人一缩脖子,再也没人追问。
只要不是掀他们的宅基地,爱掀谁掀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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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殷绍在上京城的大肆动作,昭明皇帝只当他在追捕犯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当没看见,当然,通常报到他这里的,已经是波动幅度最和平的,他没什么好较真的。
至于众大臣,更是有致一同的装瞎。
殷总督再怎么折腾,至少还有个擒犯人的名目。
可不比那定国公,逮到一个就要联盟,逼着一群朝臣一起上书为他儿子报仇血恨。
本来,时间过去这么久,定国公那热血澎湃的报仇势头眼瞧着有些和缓。哪晓得,近日听闻,他家二公子回来了,也不晓得带回什么了不得的信息,定国公怒吼一声,当天便进了宫,蹲在昭明皇帝的养心殿里哭诉了一下午。要不是看天色太晚,君主已昏昏欲睡,他估计还得诉苦到天亮。
不得不说,昭明皇帝其实也觉得很苦。
定国公府权大势大,位高权重,最重要的是,儿子还特别多,虽然说嫡子就两个,但庶子一大堆啊,这让总共只有两条龙种的昭明皇帝情何以堪。
再听定国公老泪纵横的痛斥着宁王的阴险毒辣,说什么痛失嫡长子,嫡次子又险些遭人陷害,庶子一大堆,个个不顶用,百年以后,定国公府要垮啦之类吧啦吧啦……
昭明皇帝听得眉头直跳,你那么多儿子都说要垮了,朕只有两种龙种,一条弱不禁风,一条刚会爬,还不得立刻亡国?
其实定国公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二子苏令远回府之时,外表看着风光无限,内里却是险象环生。
据说从辽东都司到上京城这一路,苏令远跌打滚爬,几次死里逃生。
而据所察,那些黑衣刺客都是出自宁王府。
为何这么肯定?因为宁王府的死士与众不同,不管是兵器还是武功路数,皆独数一帜。
甚至他们还当场擒获数名刺客,搜出数枚宁王府的通行牌。可惜后来又被另一波黑衣人给救了,其中一个离开前,还冷哼的威胁苏令远:“远上京城,苏公子还是好好珍惜余下的日子,相信不久,王爷定会送你下黄泉,让你兄弟二人团聚。”
对于嫡次子的遭遇,定国公气得胡子直翘。原本,他有二子一女为正室所生,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虽说庶子庶女一大堆,可惜被他那厉害的正室夫人给养废了。
废就废了,定国公自觉有了这么三个儿女,足以撑起定国公府,其它的子女对他来说简直可有可无。
可宁王那一下,就灭了他最寄希望的长子。仇还没报呢,竟又将心思对准他的宝贝嫡次子,如今,他唯剩这一株希望苗苗,定然不能再让宁王给祸害了。
定国公对宁王真是恨得入心入骨。宁王要不是皇家中人,他这会儿早调兵遣将,远赴东夷灭他个满门。
当然,这调兵遣将什么的都是私底下行事的。
看着案头扔的几枚宁王府的通行令牌,昭明皇帝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要不是宁王与他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又是当今皇室仅存的兄弟,说真的,他也很想灭他满门。
这都干了什么事?你对定国公府不满意你提出来啊,暗搓搓的害人家子孙,忒不道德!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还需要定国公府的扶持,这不是故意啪啪啪的打他脸么?
亏他之前安抚定国公时还一口咬定此事定然与宁王府无关,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结果,现实来的这么打脸,人证物证齐全,受害者一个,伤患一堆!
抚着肿得老高的龙脸,昭明皇帝咳了两声,安抚说会还定国公府一个公道。在遣了定国公回去以后,火速召殷绍进宫商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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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绍闲适的从皇宫出来,他没有坐马车,亦没有用轿辇,如散心一般,从东直门慢悠悠的走出来。
想起刚才昭明皇帝的话,他要他找出一些对宁王有利的证据,力证被苏令远收集到的那些宁王府的牌子都是假的,刺客也是假的,宁王一片红心对万民,绝没有残害忠良的打算。
总之是想方设法要替宁王洗白白。
殷绍无声冷笑。
那些刺客是假的没错,但那些牌子却是真的。昭明皇帝想替宁王洗白的心思他明白,只是,他不会如愿。
想起昭明皇帝又给了两个月期限,殷绍不动声色的应下,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他查缺补漏,将宁王行刺左军指挥使司一事布置得天衣无缝,就算宁王亲自站在眼前,也得怀疑是不是自己老酒喝多了,半夜梦游时给下的混帐命令。
这个锅,他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他悠悠然的步出皇宫,直到看到御街北角的一辆马车。
那是殷家的马车。
殷绍微微眯眼,他并没有遣人安排……顿了顿,他走上前去。
车把式一瞧见殷绍,赶紧跳下来行礼。道是张伯看爷几日不回家,担心爷在外面受了寒冻,特让他来接他回去,好好休息几天,工作再重要也抵不过身体重要,钱财乃身外之物,没有可以慢慢赚。
这话真是张伯说的?张伯是殷家的老奴,他什么性子,殷绍一清二楚。只是看那车把式擦着一头的汗,频频点头,却始终不敢看他眼睛。
殷绍冷哼一声,上了马车,他倒要看看,他们想玩什么把戏。
这段日子以来,因公务繁忙,他都歇在都抚司,一直未回。
到了门口,车把式在殷绍下了马车后,迅速的赶着马车逃远了。说真的,督主那双眼睛,真是让人压力太大了。
好几次都逼得他差点跳马车跪地求饶。
可是再一想到家里那尊大佛,车把式几乎要哭了,这一双主子,还给不给人活?
殷绍皱着眉看车把式逃难一样的将马车往后门赶去,情况不对!
他门在家门口,两眼如炬的望着自家大门。在上京城,敢对他动手又有能力对他动手的人,他暂时还想不出来。只是张伯如此的反常,定然有意外。
意外?想到此,他心里一惊,气息更形冰冷,若有人真动了张伯,他定然让对方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
他走上前去拍了拍门把,大门吱嘎一下打开,他一抬眼,愣在当场。
门里的姑娘仰着如花的娇颜,明眸如珠,看着他笑得张扬,她说:“相公,你回来啦?”
他愣愣的望着她,忘了任何反应。
这一刻,什么身世成迷,什么来路不明,什么行迹可疑,统统丢在了脑后。他的眼里心底,都只有眼前这个“死而复生”的姑娘。
看殷绍怔愣的样子,初音抿唇一笑,她微弯了腰靠近他,调皮的歪着头看他:“怎么?不认识啦?”
见他还是没反应,她脸上的笑容有些收敛:“你不会忘了我吧?这才多久,这么快就忘了?”
“殷绍,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说,你是不是看上别的姑娘了?”
“你一定是看上别的姑娘了!还说唯我不娶,娶你个球球,哼!”她气愤的将他往外一推,随手将大门啪的关上。
一直没回过神来导致被关门外的督主大人:……
他什么也没说,看着那砰的一声差点拍到他鼻子上的大门,他缓缓的伸手,按在厚实的门板上,良久,才将额头抵在手背上,低低沉沉的笑了……
门里的初音猛的转身,将后背紧紧靠在门上,刚刚胡乱撒泼的气势荡然无存,她只觉的一颗心跳得厉害,几乎快从嘴里跳出来。
殷绍……我又回来了……
看见他的那一刻,她心下颤动的差点落泪……她以为自我建设的很好,可是看见他,所有的自我安慰都化为天边浮云,那些虚张声势的胡搅蛮缠不过是掩饰她过于激动的心。
张伯远远的看见初音打开了门,没说两句就将爷给关门外了。
他摸着胡子感叹:女子当自强,威风啊。
等初音心情终于平静了些,才忽然想起,她刚刚脑子进水后,将殷绍给关在了门外,可奇怪的是,隔这么久,门外竟然也没任何声响。
他……他不会走了吧?
随即一想,不可能,这是他家,他跑什么?
她犹豫着扶住门栓,自己摔的门,居然又自己开,好像有些丢脸。
思考了半晌,又在心底自我打气了半天,初音鼓起勇气,再次猛的拉开大门。
门外,他笔挺的站着,身姿修长气质如玉,望着她,目光缱绻。
初音低着头闷闷的:“都回家了,还站在外头做什么?”
丝毫没去想,门都关了,他除了站外头还能去哪?半点没有将人关外头的愧疚。
说着,她让开身子,殷绍顺着她进了门,初音转身一手一边推上门,合上之际,身后一个温暖的身躯欺近。
殷绍一把抱住了她,紧紧的。
他一直认为自己不在乎,也一直以为能很快忘却,哪怕总是不经意间看到从前,他也告诉自己,一切都为幻影,一切都已过去。
不过是一个女人,死便死了,从前,他一直是这样过的,将来,定然也不会改变。
可直到看到初音的那一刹那,他才发现自己心底巨浪般的翻腾。
忘?怎么可能忘!
他才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想她!
初音只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排立起来,双腿没出息的竟然发软。
他紧紧的抱住她,将脸搭在她的脖间,灼热的气息拂过她颈间的肌肤,昭示着他此刻与她一样不平静的心。
初音忽然想哭……之前那么多的否定都不及他现在的一个拥抱。
他的怀抱总是让人贪恋,不由的沉沦,可是……
看着相依相偎的两人,张伯老感欣慰,殷家……有后啦……
赶紧给老爷夫人报喜去!
对于这个时时刻刻想给已故的老爷夫人报喜的老奴,沉浸在彼此世界里的两人谁也没注意。
他的拥抱,紧得仿佛要将她嵌进身体里,紧得,仿佛她是他这世间最重要的人。
初音颤抖着身子,靠在他的怀里,不敢有任何动作。
那日,她去定国公园找长风师父,却一再被拒绝。
离开时不久,黑梧就发现有人在跟踪他们。
她自认他俩乔装的很好,定不会有人认识,会这么受关注,大体跟她刚拜访定国公府未果有关。
整个京城,能这么严密盯紧定国公府的,大约,只有乌衣卫了,而殷绍……
自知被乌衣卫盯上,便是逃到天崖海角也没用。
相信很快便会有人上门来找她,她没关系,可是黑梧不能留下。
初音的心底有些遗憾,她与黑梧的南疆游历之约,大约,是不成行了。
对于初音的决定,黑梧并没有反驳,只是嘱咐她多加小心外,便离开了京城。有许多问题,他需要先花点时间去弄清楚。初音留在京城,是最好的办法。
初音叹了口气,不管殷绍对她是真情还是假意,在得知她有可能活着之后,定然会召她一叙。
在上京城,没有一个角落逃得出乌衣卫的法眼,除了……殷绍的家。
而她,在经历了定国公府的闭门羹以后,要想见到师父,必须借助殷绍。她告诉自己,这次回来,只是因为她师父。
在殷家,只要殷绍不开口,两人便是抱成一尊活化石,也不会有人来打扰。可惜,初音这人向来惯会破坏气氛。
她肚子叫了。
初音绽红了脸,难得不好意思,朝后一推他:“还不放开,我都饿死了,等你等到现在,走啦。”
殷绍被她推得微微一动,却也从善如流的松开她。
一得了自由,初音率先跑进了客厅。
等殷绍慢悠悠的踱进客厅时,两人之间方才那股激荡的情绪已然平复,仿佛方才那失控的抱着姑娘不放的人不是他,转眼间,又是从前那个冷静自持肃严淡漠的乌衣督主。
初音也恢复了从前,两手托着下巴可怜兮兮的抱怨:“走得这么慢,我快饿死了。”
他坐了下来:“为何不先用?”
初音勤快的先盛了碗汤:“你是一家之主啊,当然要等你。” 督主大人求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