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柔了眉目,看她将汤碗放在他手边,看她利索的拿起自己筷子快速的吃。
可是很快,他的情绪就低落的,她一直低头吃着,没有说话,没有看他,甚至连他一直没动碗筷都没注意到。
初音是真饿了,看到大餐哪还管得了其它,根本就没注意到殷绍那复杂诡谲的目光,一门心思先填饱肚子。
在山里喝了三个月的玉米糊,虽说黑梧总能猎些野味,但缺油少盐没调料,吃多了真吃不下。最重要的是,黑梧的手艺不行,她想,若是换成宋青麟,定然十分美味………
她思考着,接下来有时间也许该去富顺侯府一趟……
……
殷绍的书房一如初音离开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连之前在她强烈要求下,新搁置的两张宽椅以及一张太妃椅都摆在原位。
她说看书看累了,可以小睡一会儿。对于她这种将书房当成卧房的随意态度,殷绍皱着眉头有心喝斥两句,最终也只是听之任之。
初音随意的歪坐在椅子上,两条腿闲适的微微摇晃着,看殷绍气息沉稳眼底阴郁的样子,她心下明白,这是回过神来,要秋后问斩了。
幸好她有先见之明,先吃饱喝足了再说。
正想着该怎么解释一出谷后不是先去找他而是直奔定国公府的借口,只见他走至她的身边,在初音不明的目光,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然后……抱进了怀里。
初音:……
这是,刚刚大门口没抱够,要继续?
初音鼻头微微有些发酸,说真的,分开的这些日子,她偶尔也会想念他的怀抱,然后又刻意的强迫自己不去想。
只是有些话,该说的早晚都得说。
“相公,你不问我这些日子去哪儿了吗?”她试着提醒他。
“不想知道。你活着回来就好。”他闷闷的在她耳边低语。
初音微眯着眼睛,眼底微微湿润,她伸出手回抱住他,鼻息微重的问道:“那,你想不想知道我最近做了什么?”
“做什么了?”
“想你!”
殷绍:……
她推了推他,然后从他怀里仰起头,目光明亮的望着他:“相公,这段日子,我可想你了,想得睡不着觉呢。你有没有想我呀?”
他怔怔的看着,然后点点头:“亦然。”
初音的笑容僵在脸上,她以为他要么沉默以对,要么斥责她的厚脸皮,没想到……
“你、你说真的?”
“嗯。”
“你真的想我?”初音的眼底染上欢喜,晶晶亮,像天上的星星。
“嗯。”
“就像我想你想得睡不着觉那样想我?”她的神情充满了激动和不可置信。
殷绍微微弯了眼:“嗯。”
“你不会骗我吧?”
“骗你有何必要?”
初音满足了:“要是知道掉这么一回悬崖就能让你回心转意,我早八百年前就去跳了。”
“胡说什么。”他冷斥她,话题忽然一转:“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初音一愣:“呃,我以为那日,我已经表现的很惊讶了。”
他眼底的眸光又渐渐暗沉,有些事情并不适合现在问,可是,他不想再等下去了,有关她的一切,他都想知道。他有些艰难的低问:“那这么久以来,你一直在骗我?”
“你不也一直瞒着我嘛。”初音小小声的反驳。
殷绍沉默了,他有些无措,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又很慌恐会听到令人绝望的答案。
她明知他的身份,却还刻意接近?为的,又是什么?
初音依旧抱着他,不过从手底下传来的感觉可知,眼前这个男人,估计思想又奔放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答案,将肌肉绷得这么紧紧的。
她以前竟不知道,他和她一样,也有这么沉重的不安全感。
既然上天让他们再一次相聚,也许,她该给彼此一个机会。
她靠着他,曲起手指绕着他胸前的扣饰打圈圈:“如果,我说我是有目的接近你的,你会杀我吗?”
“不会。”他快速的回答,心却抽搐了一下,他忽然有些后悔,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呢?
“别说了,我不想听。”
初音嗤的一声笑起来,看着他略茫然的目光,她抖着肩膀笑得更开心。
殷绍,是不是也如她在意他一般的在意着她?
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目的呢,是有一个。”
他沉默的站着,身姿笔挺心绪不稳。
“我看上你了。”
殷绍:……
“我可没骗你。要不是看上了你,喜欢上你,我才不要呆在皇宫里呢。”
“那日在南山,我说的话句句属真,我想嫁你的心,也是真的。”
殷绍:……
他想起那日,她是那样的紧张那样的不顾一切,心底一阵心疼,若不是她当时已然绝望,又怎可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告白。
看殷绍的沉默,她娇柔的贴近他,双手圈上他的脖子:“相公,看在我这么喜欢你的份上,别生气了好不好?”
话语软哝呢喃,透着娇娇的味儿。
殷绍便在这软软的话语里,本就不多的一丝违和感便也消失了。
“对不起。”他嘶哑着声音,诉说着迟来的歉意。
对不起,不该将你丢进深宫,不该将你置于险地,不该……瞒着你。
“你是该好好道歉,不然,我可不准备原谅你。”她说归说,手底下却将他抱得紧紧的:“就你那性子,若是早知道我已发现你的身份,你还会任我靠近吗?你都不知道,我为怕你发现后不理我,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可慌了。”
殷绍觉得,自己枯荒多年的心房如被一场春雨滋润,一夜之间,开出了满树的繁花。
他低低一笑:“那你是何时发现的?”
并不再追究其它,想起从前的那些过往,若不是初音的刻意接近,他们根本不会有未来。只要想到,他和初音之间会如陌生人一般,即使见面也是疏离的错身而过,他便觉得难受至极。
幸好,有她的主动。
“去年,你和皇上去侯府看宋小姐时啊。”她得意的说道:“我又不笨,你作为一个刚进乌衣卫的小兵,怎么可能接近皇上嘛。”
那么早?
“所以你后面总是拐着弯的骂我?”
“谁让你不管我,害我在宋妃娘娘身边吃那么多苦。”她抱怨着,心里却也明白,如果不是她进宫,她和他之间,便不可能有那么多见面的机会。
甚至,她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就如前几日的定国公府一般。
腰上明显一紧,他又用了几分力:“对不起。”
“你以后对我好一点儿,我就不计较了。”
“好。”他答的简利,却斩钉截铁。
初音弯着眉眼,踮着脚尖凑到他的眼下,两人几乎脸对脸的贴近,她吐气如兰的向他求着承诺:“以后,你不要骗我好不好?”
“好。”
“只对我一个人好。”
“好。”
“家里的财政都归我管。”
“好。”
“不许喜欢别的姑娘。”
“只有你一个。”
“连看一眼也不行。”
“好。”他笑了,眼角微眯唇角微扬,是真真正正的笑容,发自内心的愉悦:“醋酝子。”
“那你答不答应我?”
“好。”
初音笑了起来,如春花般的灿烂,幸福而满足。之前所有的担心和忧伤,骤然远去,也许,她可以试试。也许殷绍,真的是她的未来。
殷绍,你可千万千万,不要骗我!
两人相拥着,静静感受着这难得的静谥和安宁。
“你提了这么多条件,我可不可以也提一个?”他环着她的腰,忽然说道。
“可以,我这人特公平。”
“我只要一个要求,未经我的允许,你不许离开我。”
对于殷绍这么奇葩要求,初音虽有疑惑,不过更多惊喜:“当然,你就算赶都赶不走。啊不对,你要是赶我,我还是会走的,太厚脸皮也不好。”
“你发誓。”
初音:……
这男人是多没安全感啊,她似模似样的举手:“我初音,今对天发誓,若他日有负殷绍,便天打五雷轰……咦不对啊,一般这种时侯,不都是男人起誓么?”
他扶着她,笑容轻浅:“你不走,我不走,真要雷霹,我与你一同。”
喂,不是这个意思好吗?她只是觉得她好像抢了男人的活。
唉算了,谁让她是打不死的小强,汉子中的女金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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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日,都抚司众人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们探索了很久,终于发现,这股不对劲竟是出自他们的督主大人。
至于这违和之处……该怎么说呢……绝对不是不好,就是好得有点惊悚……
殷绍现在虽任总督一职,但他很少去总督府,大部分时候,还是呆在都抚司。
都抚门的门岗常年不缺人把守,大清早的,正是换岗的时候。
张边和马甲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站在门边一动不敢动。
上头说了,门岗之职,主要为体现都抚司的精神面貌,绝不能给人松懈懒怠之感,必须要精神十足,哪怕你头天晚上一夜御七次,第二天也得抬头挺胸的给站直。
谁敢丢了都抚司的门面,督主就让谁没有门面!
头都没了,哪来的面?
是以,尽管昨晚张边自认雄风大展了一晚上,今早起来时虽两腿颤颤,依旧马不停歇的跑来守大门。
这两货原本是看守诏狱,看了还不足一年,就将一同看守的其他众同事给得罪光了。
怎么得罪的?很简单,谁也不想今天刚一起值了守,明天就能听到自己家宅不宁房事不行的八卦。
而且这两土包还一心一意的要往诏狱的内门里调,说是没见过,想见识见识啊。谁不知道越往里越是重犯,成天不是刑讯就是逼供,血滋呼拉的。
搁这两货在里面做什么?天天给犯人演双簧么?
杨风在接到几次匿名状之后,将这两人调去看大门。
都抚司的大门外四周,可说是渺无人烟。
已是日上三竿,该到岗的人基本都到了。
大雪下了一整夜,外头一片白茫茫。两人对着一片白茫站久了,觉得很是眼花。
因为他们好像看见督主大人自路的另一头缓缓走来。
谁不晓得,督主大人最是敬岗爱业,去年大年初四,他们还瞧见他来加班呢。这几天也不晓得怎么了,回回来得这么迟。这种日头老高还没开始工作的事情以往可从没有过。
疑惑归疑惑,两人一挺胸,站得跟竹竿似的,要多直有多直。
殷绍慢慢的走进大门,路过他俩时,停了停,破天荒来了一句:“早膳用过吗?”
莫名其妙的两门卫互相看了看,马甲道:“回督主,今早起得晚,没吃。”
殷绍点点头:“下回记得早起。你呢?”
见督主对这问题这么在意,张边赶紧凑上前回道:“回督主,用过了,我媳妇儿做的。”
只见高冷的督主大人淡淡的喔了声,然后看了看自己手上提的小食盒,无视他俩直接走了进去。
这是……几个意思?
两人一头雾水的互相望望,也没交流出个什么鬼。
眼瞧着督主一路往里走,看见个扫大院的,竟又停了下来,轻飘飘的抛出一句:“天冷,注意保暖。”
吓得那扫大院的当场跪地。
折柳咬着包子靠在廊下的柱子上,与杨风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嗑牙,远远的见到自家大人进来,两人赶紧三两口啃完包子,一抹嘴巴,笔挺的迎了上去。
正欲向他汇报些什么,只见殷绍挥挥手,让他们现在别来打扰,杨风还以为督主是有什么事要先办,谁知他径直跨进大门,气定神闲的坐下后,开始用早膳。
两人互相望望,看他将两盘菜碟拿出来,这天寒地冻的,这膳食难道不会冷掉?
再一看,食盒里竟是用厚棉布隔了一层,端出时,还是温热的。
折柳笑嘻嘻的凑上前:“督主,这是谁准备的啊?”
上司这么明显的摆放,不就是等着他们来问这一句么?
殷绍瞥了他一眼,没作声。
“还能是谁,定然是初音姑娘,这么好的手艺,非初音姑娘莫属。”杨风在边上以在场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嘀咕着。
天地良心,初音那两手厨艺跟她的画技有一拼,也就只有她自己觉得自己手艺不错,以及杨风这种根本没尝试过的人,秉着拍上司马屁的原则,才能张口就来的胡诌,也不晓得出门会不会遭雷劈。
殷绍一挑唇,这几样小食,初音顶多贡献了几把柴火。不过,看到她大清早的起来替他熬粥,他莫名想起,以往在都抚司,总是或多或少听到下头人说起屋里的事,再比较比较谁家媳妇更贤惠。
对于孤家寡人的他来说,往常听到这些向来不屑。可如今有了初音,他觉得这些琐碎的事竟也很有意思。
是以,他便跟初音说司里很忙,来不及吃早膳,特意拎到了都抚司。
至于自己是什么心思,他不说,你们自己猜。
见杨风无所事事的样子,殷绍顿了顿,开口道:“有合适的姑娘就相看相看,你也老大不小了。我觉得上次那个钱云秀就不错。”
杨风仿佛觉得自己大冬天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从里到外透着冰碴子。
哪儿不错?不错你还一掌将人给挥池塘里去?
杨风快跪了,他是猜到初音回来了,但却没猜中,回来之后督主大人会变得这么……这么难以描述。
对于督主大人突然这么的如沐春风,都抚司上下震惊之余,深深的庆幸,总比之前那样天天提心吊胆来得好。
当然,殷绍这种好心情除了在都抚司会略有显露,外界之人却是无缘一会。
照样看着他腿软,照样看着他就点头哈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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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送殷绍出门后,初音又回屋趴了会儿。
那日,他坦白的跟她说,之所以接宋佩瑶进宫,就是为了对付苏贵妃,以及定国公府。
殷绍当年确是由苏贵妃一手扶上位,至于这个中曲折,他没有明说,但言语间,却是厌恶之极。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的交易,还能有什么?
初音淡淡一笑,别说这个过程已经存在,她无力更改。便是她再早一些认识他,只要他有事业心,亦阻止不了。
说不定,局面更加不堪。
早一些,他待她定不会有如今的宽容。晚一些,她根本就没有机会认识他。
所以说,他们俩的相遇,已算是最恰当的时候。
那日,她听完殷绍的话后,满是同情,随后正义心爆棚。
“好,那我们以后一起对付那个女人,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定然让苏钰儿不得好过。”初音一握拳,元气满满的样子。
丝毫没有对殷绍这般过河拆桥背主忘义有一点嫌弃,甚至举双掌鼓励。
拆得好啊背得妙,不拆不背哪有她初音的地位?
殷绍好笑的看着初音跟打了鸡血似的逮谁啄谁。
不可否认,他喜欢她这个样子,充满朝气和希望。
初音靠在他的怀里,微微笑着。在他面前,她依旧是从前那个略莽撞和冲动的姑娘,他喜欢这个样子,那她,便迎合他一辈子。
对于殷绍之前的隐瞒,初音不是没有生气过,所以才总是时不时的埋汰两句。现在她想通了,处在殷绍这个位置,很多时候的确是身不由已。
如今看来,她当初的孤注一掷是对的。既打开了他的心结,也为两人的未来点亮光明。
没有失去过的人,不会懂得珍惜!
那时,她的想法很简单,死了,算她倒霉。侥幸不死,从此便是海阔天空。
只是她没想到,随意的在京城一溜达,竟然会遇上长风师父。
为了师父,她不得不再次踏入殷家。
初音单手撑着头,斜躺在床上,目光淡然的望着不远处半开的窗子。
再次归来,他若还是从前那般视她生死于无物,她便……
她放在一侧的手微微一动,手指抿了抿,举在眼前摊了开,轻轻吹了口气,吹走掌心并看不见的浮灰。
嘴角微勾,漾出一丝微笑,如暗夜中绽出的一丛罂粟,妖艳而诡异,散发着勾人而致命的气息。
幸好,他没有让她失望!
她不会去纠结他的过去,亦如他一直没再追问她的从前。
她知道他还有事情瞒着她,不过没关系,她会给各自适当的空间。
——你可以不说,但你不能骗我。
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心甘情愿的全盘托出。
过去便是过去,她不会计较,未来,他的世界里只有她,也只能……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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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朝臣们都觉得很奇怪,怎么殷总督总是这么来去匆匆,准点上朝,踩着时间下朝,多一分钟都不在外停留。
也有好奇的人想打听,不过打听出的内容是督主忧国忧民,每天统筹安排上京城的守卫防护,有时,还亲自出去巡街。
嗯,不过他巡街时身边还跟着个姑娘。
谈恋爱那是不可能的。
定然只是个可怜的追求者。
督主正值大好年华,有姑娘追求也不稀奇,正常正常。
再过两日便是除夕,初音一早便上街买东西。殷绍这些日子每天都回家,喜得张伯恨不得将初音给供起来。
唉,这有了准夫人就是不一样,以前,一个月能见爷两回面就不错了。哪像现在天天准时准点的回来报道。
如今,她算是殷家半个女主子,这种内宅之事自然要她来主持。
这还是初音有生以来第一次给自己家办年节,真是好紧张好激动,总觉得有好多东西要准备,可每天上街却不知道要买什么。
问殷绍,每次都是你定就好,你喜欢就好,你随意……
真是好惆怅好无助啊……
张伯自然不舍得自家准夫人那么惆怅那么无助,所以需要准备的年货,张伯基本上已私下准备妥贴。为免准夫人尴尬,还旁敲侧击的提醒初音不用那么劳累,需要的东西从来都是店家准备好送上门的,不需要操心。
“阿音啊,你只需要打扮得美美的,让爷回来瞧了开心就好。”
初音:……
不过仔细一想,好像张伯说得也没错。以前,她不太关注自己的装扮,可现在不同了,男人都一样,说爱你爱得至死不渝,你真将自己糟蹋得跟街边的老乞婆似的,你看他渝不渝! 督主大人求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