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寿诞是为大事，这几日她歇在殷家没丝毫感觉，相信宫里的人，定然忙碌。
吩咐完杨风，殷绍又坐了坐，才低声让她好好休息，他要出去一趟。
初音打着哈欠目送他离开，整个人又开始昏昏欲睡。
直到门口又响起脚步声，
是张伯。
“阿音啊，方才有人送了封信过来，指明要交给你。”
“好的，谢谢张伯。”
对于初音这个准夫人，张伯满意的不得了。只期盼着爷哪天快点将初音娶进门，好坐实殷夫人的名头，也好让他对地下的老爷夫人有个交待。
初音展开信纸，只有寥寥数字：请到天香楼一聚。
连个落款都没有。
若换成之前，这信她定然直接撕了，当没看见。这没名没姓的，谁晓得是不是诓她去绑架？她才不会傻得送上门。
但现在不同，所谓艺高人胆大，她倒想去会会这人。况且，她觉得这字迹有些眼熟。
初音跟张伯打了声招呼，出了门。
天香楼一如既往的热闹，人来客往喧嚣鼎沸。
初音跟着食客进了门，四处望望，没有任何异样。
正想着是不是有人跟她开玩笑，一个身穿灰色布衣的男子状似无意的凑到她身边，快速的抛出一句：“天字三号房。”
随后迅速的离开。
初音皱了皱眉，直接上了三楼。
敲了敲门，很快房门自内打开，初音一愣，黑梧？
满脸络腮胡的黑梧看到初音眼睛一亮：“阿音，快进来。”
初音跟着他进门，方才看清屋里还有两个人，男的高大挺拔，一袭黑色劲装，环臂站在窗前。
女的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同样一袭黑衣，勾勒出美好的曲线，跟男的似乎在说什么。
听得门口声响，两人齐齐向初音看来。
目光犀利而直接，带着不着痕迹的打量。
“阿音，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我朋友。”
又向那两人道：“这位是初音姑娘，我向你们提起过的。”
黑衣女人冷冷的打量着初音：“初音？”目光复杂，闪着不知名的情绪。
听得黑梧的介绍，初音不置可否，她环顾了一圈四周，才慢慢的走到桌边选了个位置坐下，径自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先轻抿了一口，才缓缓勾起唇角，语气清淡：“五哥说笑了，还是唤我阿九吧。”
黑衣男人豁然转身，黑衣女人更是直接冲了过来，纤白的手猛的拍上初音的肩，眼底的复杂顿时变化成万般的激动，虽然极力掩饰，终究泄露出一些：“阿九？”
初音抬眉一笑：“青鸾，别来无恙。”
黑梧满脸的大胡子一抖，眼底满是激动和不敢置信：“阿九？你、你想起来了？”
自上回分开后，他便联系了同僚，又查了许多事情。好不容易等信息确认，才又赶回京城。可一直找不到机会与初音碰面，只能潜伏在殷家附近等待时机。
好不容易前几日终于看见她被殷绍带了回来，有心想跟进去，又怕被殷绍发现。谁知一连数日，殷绍都未离开。
今日难得殷绍有事外出，他才乘着机会现身让人递了书信。
以殷绍的武功，两人面对面的交手，他并无赢的把握。
他不想冒险。
初音含笑望着眼前的三人，昏昏噩噩了数年，一朝清醒，乍见久别的朋友，让她心潮澎湃不己，只是，她向来善于克制。
黑衣女人显然平时情绪也很少波动，尽管眼底激动，脸上却没挤出更多的表情。
“你们怎么进京了？”
“自然要问你，一失踪便是五年，我们找遍了天下也寻不到你的踪迹，还以为你死了。”黑衣女人的情绪很快恢复，再开口时话语便有些刻薄。
初音微微一笑：“你们都还健在，我若故去，谁替你们收尸？”
青鸾冷眸一瞪，没好气的拍了初音的脑袋一下：“数年不见，你这嘴倒是更恶毒了。”
这是他们一贯的相处方式，嘴里说着刻薄的话，心里却永远惦记着对方。
——能再见到你们，真好。
久别重逢，一见如故，仿佛这么些年的分别从没存在过，她依旧是牙尖嘴利的初九，她依旧是爱冷嘲热讽的青鸾，可她俩之间的情谊，却比真正的姐妹还要亲。
等两个女人斗嘴靠一段落，黑梧才开口：“阿九，我们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那苏令远根本就不是你师父，他……”
“我知晓。”看三人的脸色，初音又重申着：“我都想起来了。”
那一顿银针开穴，不止拿回了以前的功力，还顺便拿回了以前的记忆。
她是宁王座下的杀手，代号初九，与眼前的三人一同属于“夜部”。
那日，奉命血洗杭州的一处花楼，不想意外遇上苏令远。宁王与定国公府是什么关系她很清楚，再者，苏令远那些日子的所为，也让她深恶痛绝。便在血洗当日，假公济私，假装什么都不清楚，连苏二公子也一块儿收拾了。
谁知，就在那时，她的身体出了状况……
再次醒来，便记不得自己的身份，便任由苏令远巧颜令色的哄骗她，毁了一身修为。
若是常人，毁了也便毁了，想再拾起，难如登天。
幸好，她的功体与众不同，熬过了那令人痛不欲生的一关，该回来的也都回来了。
在场三人沉默的倾听着初音的那些经历，听得她自毁功体齐齐震惊的望着她。
——夜部女煞，曾经令多少人羡慕，她竟舍得自毁？
初音自嘲的一笑：“是不是很傻？我也没想到自己有这么天真的一面。”
“那接下来你要如何做？”
“自然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我们帮你。”
“我初九的仇，何时需要旁人帮忙？”
三人齐齐沉默，当年一袭红衣风华绝代的夜部女煞，曾经风靡整个“乐府”。
乐府是宁王座下的杀手团，之下又分夜部、鹰部、暗部，其中名头最为响亮的为夜部女煞初九。
可惜自五年前，她出使任务后却一夕失踪，再也没任何声息。
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以初九的功夫，竟会折损在一座小小花楼之内。虽然这个花楼只是名面上的，内里实为江湖上一个小有名声的杀手组织。当时，这个组织一半的人员投靠了宁王，而另一半却抵死不从，宁王恼怒之下，便派了初九出手。
大家都认为，此事定然手到擒来，没想到，她却失踪了……
黑梧皱着眉头：“那殷绍呢？”
此话一出，另两人锐利的目光同时盯在初音的脸上。
“你肯接受他的帮忙，却拒绝我们的援手，是何道理？”
“接受他是之前的万不得已，这一次，我已跟他说过，我会亲自动手。”
“黑梧说，你与殷绍很熟？你们在一起了？”
“青鸾！”黑衣男人冷声喝斥：“闭嘴！”
青鸾冷冷的瞪了开口的黑衣男人一眼，倒真沉默了。
初音语气淡淡却坚定道：“不错，我喜欢他！”
“阿九，你……！”
青鸾到底没忍住：“你自己什么身体你不清楚？你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初音脸色一白，倔强的不肯作声。
自那日她记忆恢复起，她便明白，她与殷绍之间没有未来。
气劲激荡之后，那些纷纷扰扰的前尘往事如潮水般一下子涌进她的脑识，她一时接受不了而分了神，才会气血逆流阴阳失衡，若没有殷绍帮忙，她一样可以熬得过去。可看见殷绍的那一刻，她忽然改变了主意。
就算她得不到他一辈子，至少曾经拥有过，她这一辈子，除了他，再不会有第二个男人。
“主上快要进京了。”黑衣男人低声道。
主上，自然指的是宁王。
黑梧担扰的说道：“他已知道你还活着，这次我们乘着进京办事的由头找你，便是想提醒你此事。”
“他知晓我在殷府？”
“没有，南山那次，虽我已经极力抹煞，但与我们合作的鹰部却捅了出去。是我当时太冲动，直接跟着你跳了下去，才引起他们的注意。”
想起黑梧当时奋不顾身的追随着她的身影，初音微微偏了头。黑梧的心意她一直都懂，只是，以前没回应，以后更加没办法回应。
“不能让主上知晓我与殷绍相识之事，你们……”
“这我们自然知晓，此事断然不会说出去。可你总跟在殷绍身边也不行，早晚会被他察觉的。”
“何况，他很快就要进京了，到时宫里宫外眼线无数，你要如何躲避？”
初音点点头：“阿九谢过三位，在主上进京之前，我会解决掉私人恩怨，到时自会归队。”
“好，我们等你回来。”
“阿九，你要保护好自己。如今夜部，只剩我们了。”
初音一惊：“其他人呢？”
“死了。”
“谁杀的？”初音的声音很压抑，做他们这一行，死是最终的归宿，可她终究希望，大家能活得长久一点，再长久一点。
黑梧目光怪异的看了她一眼：“除了老二和老四，老六老七老八和老十，均都死于……殷绍之手！”
“主上拉拢不成，便下了格杀令，这些年陆陆续续派了许多人，可惜一次又一次铩羽而归。殷绍此人，武艺高强心思慎密，心狠手辣不折手段，他若知晓你是宁王的人，又该如何待你？”
初音：……
她便是想到这一点，才对两人的以后绝望。
三人不再说什么，以他们对初音的了解，很多事，并不需要他们说得很明白，她知晓怎么做。
黑梧看了看时辰，三人起身，待那两男人走至门外后，青鸾才停了下来，声音清冷淡漠，她道：“阿九，你不用想着替他们报仇，也不需要为难。做我们这一行，大多不得善终。不管死于谁人之手，都是命，怨不得谁。”
初音一愣，还未开口，门口响起黑梧的声音：“青鸾，快走，有人来了。”
“只是殷绍……我希望你能看清楚。”她走过初音的身旁，低低的道：“虽然你这人挺讨厌的，嘴巴又毒，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活到最后，帮我收尸……”
话毕，迅速的离开……
初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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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太后的寿诞到了。
宫里早早开始准备寿礼所需的一切事宜。
寿宴这种场面，初音也曾见识过。苏州孟家算是大户，初音刚入孟家时，刚巧遇上孟家老太太七十大寿，整个孟家里里外外全都是人，初音作为小丫环端着水果什么的迎来送往，孟家大宅里，一条十数米长的条案上摆着各式茶点供来往客人饮用，等到磕头那一环节，一波徒子徒孙齐刷刷的跪着，场面壮观。
可如今这份记忆犹新的场景，对比着眼前这太后娘娘的寿宴，真是小巫见大巫。
初音跟在宋佩瑶身后，捧着呈着寿礼的红漆木盒，规规矩矩的跨进慈宁宫的大门。
今日的慈宁宫喜庆热闹，太后娘娘这一年来因宁王的事接二连三的受到打击，身心疲惫，眼瞧着都老了几岁。
不明就里的昭明皇帝为表孝心，特意下旨，这回的寿诞要大肆操办，怎么风光怎么来，总之要老娘开心为止。
王皇后早早就到了，现正坐在主位上陪太后聊天。
其余的妃嫔包括宋佩瑶在内，均站在殿檐下面侯着。等着昭明皇帝到后，按级别给太后拜完寿献完礼，才能依次坐到正堂去。
这就是正室的好处了，就算四妃之首的苏贵妃，就算再受宠的宋佩瑶，依祖制也依旧只能站着。特别是宋佩瑶，哪怕她是当今太子的生母。只要小太子一天没爬上那宝座，遇上这种大事，她这个生母便永远只有站着一途。
妃终究是妃，妾终究是妾，只要有王皇后在的一天，这些女人便只有仰视的份。
因是太后寿辰，各宫妃嫔为表孝心，哪怕平时再懒再赖床，今儿也起了个大早，梳妆打装一番，精神抖擞喜气洋洋的到来。
初音更不例外。
那日回殷府后，她便向殷绍提了进宫一事，殷绍虽不太愿意，但也没有拘着她，只是那天晚上，又狠狠的折腾了她一顿。
想起不久后的别离，初音难得狂热的回应他。
正失神间，忽听前堂响起一声喧喊：“陛下驾到。”
只见一身明黄的昭明皇帝带着一群太监宫女浩浩荡荡的进来，进了慈宁宫后，不管是廊下的还是廊外的，不管是殿里的还是殿外的，除了太后一人，其他人统一行了大礼，山呼万岁。
初音随波逐流，跟在宋佩瑶身后一一照做。
等昭明皇帝抬手示意大家平身时，她看见了跟在皇帝身后一步远的殷绍和王安。
她看到殷绍的同时，殷绍也注意到了她，或者说，从他一踏进院子后，他的目光便下意识在人群中搜索，然后，看到初音完好的站在宋佩瑶身后，才微微侧目。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不过一秒，又回归原本正经的模样，神色丝毫不动，仿佛前几日那个抱着她，将脸埋在她颈窝处睡得安详的男人不是他。
王安眼瞧着殷绍往宋佩瑶方向看了看，又很快收回目光。不由万分感慨，督主大人这是爱得多辛苦啊，连看一眼都不敢光明正大。
所以说啊，这男人有蛋也未必好啊，像他就不会有这种烦恼。
再想起前段时间为爱行刺苏贵妃的李添，这殷督主若想常伴德妃娘娘身侧，怕也只有挥刀自宫一途了。
幻想一下殷督主擦着香粉拈着手指的模样，不知为何，王公公觉得后脑勺一阵发凉。
大家次第落座，各宫妃嫔依次上前献完寿礼，按品级各自落座。
钟鼓齐鸣，雅乐高奏以示开宴，然后以饮九杯寿酒为序，在笙管笛箫的伴奏下各宫妃嫔齐声祝寿。
场上载歌载舞，各色美人陆续登场，长长的水袖舞得初音叹为观止，真正是杨柳随风纤腰毕现。
各类珍食佳肴山珍海味一盘盘的端上，初音站在宋佩瑶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站得比柱子还笔直。
殷绍因属外臣，坐的地方便有些远，却正巧能与宋佩瑶遥遥而望。他独坐着席，对一室歌舞视而不见，一向寒凉的目光偶尔落于初音那边，才微微温热几分。
没多久，有宫女端上御厨精心制作的“寿桃”，一盘盘点着艳红的朱粉，形似桃子的精美寿包端了上来，依次分发在各位贵人面前。
这“寿桃”一共有九十九个，寓为多子多福，百子百寿。按不同的品阶，分到的寿桃数量也不一样，当然，若遇上皇帝后宫充盈的年份，这九十九个寿桃是完全不够分的，那便只能从上往下，分完拉倒。
宫妃所用的盘子是按品阶分配的，各阶都有不同。到了宋佩瑶如今的地位，除了王皇后，便属四妃的最好，数只金丝雀儿绕凤齐翔的金盏上，呈着六只色泽饱满的寿桃。
寿桃做得精致，看着喜人，宋佩瑶伸手想拿一个，被初音轻轻拉了拉衣袖：“娘娘，这包子回去再吃吧，你瞧，太后娘娘看向这边了呢。”
被初音一打岔，宋佩瑶伸出的手讪讪的收回。
对面苏贵妃不屑的睨了宋佩瑶一眼，不由媸鼻。这庶女就是庶女，就算位份高了，也上不了台面。
这欢声笑语一直持续到申时结束，宁王始终没有出现。
太后的脸色从早上的喜笑颜开到后来直接搭拉了下来，看谁都一脸嫌弃的样。昭明皇帝也挺纳闷，他半月前便接到信息说宁王快进京了，按时间算，应该早到了才是。
他有些无奈的看了看太后娘娘一脸欠她许多钱的样子，将寿辰最后的步骤都结束后，才先行离开了慈宁宫。
殷绍自然跟着他走，什么也没说。
各宫人精一看太后的脸色，就知道定是宁王的原因，唯恐再被太后牵怒，个个紧着心的赶紧溜。
寿宴结束后，其他的东西都可以原封不动的留下，唯独这寿桃各宫是一定要带回的，这是太后娘娘的恩赐，象征着福禄寿延。
陈贤妃如今和苏贵妃因某些不可明说的原因走在了一条线上，近日来，关系突飞猛进，已达到如膝似胶的地步，到哪都成双成对的。
跨出慈宁宫大门时，陈贤妃瞪了宋佩瑶一眼，话里话外都是讽刺。她已经从苏钰儿口中得知，这德妃娘娘的原产地竟不是富顺侯府，只是定昌侯府的一个小小庶女。
难怪一进宫，就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迷住了陛下的心。
这段日子以来，只要宋佩瑶在场，她总是会冷嘲热讽，再送个大白眼。反正宋佩瑶那个小太子等长到成年，还有好久好久，她不如乘着这段时间，有气出气，总之不与宋佩瑶好过。
至于初音这个小掌宫，更是不会给好脸色，除了上回在永乐宫的暗房里甩了她几巴掌外，有几次在御花园遇上，她还不轻不重的小惩了初音一番。
看着苏陈两位妃子相偕离开，宋佩瑶气得咬牙，又暗自忧心，她的身世终究是个麻烦。
初音安慰她：“娘娘何必忧心，就算她们知道娘娘的身世又如何？又说不出去，如果这个把柄有用，苏贵妃就不会等到现在。”
宋佩瑶一听，深觉有理。这么一想，应该是陛下在背后帮了她。
快到欢宜宫时，遇上一个拎着小食盒的太监，道是冯公公特意给她准备的。
冯伍？
初音眯眼一笑，哪可能是冯公公啊，肯定是殷绍瞧见她席间没怎么吃，让人给送来的。
她含笑谢过小太监，宋佩瑶如今跟她处得很好，便私下打趣她：“督主大人对你可真好，啧啧，是什么呀？”
初音不好意思的捂着食盒：“大约，是些小点心吧。”
“打开看看嘛。”
初音无奈的打开，是一盅银耳八宝羹。
宋佩瑶又打趣了她两句，一行人才慢慢的回了欢宜宫。
对于太后赏的这些寿桃，按理说，是宫妃们要吃完的。宋佩瑶看了看那么大个，觉得一个就管饱，便留下了一个，将其他五个递给初音：“本宫留一个，其他的，你们分了吧。”
初音含笑道：“娘娘，奴婢对包子特别喜欢，要不，这些都赏给奴婢吧。” 督主大人求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