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真是被吓破了胆,小太监抓狂之下,竟直指王安:“督主,奴才只是奉命行事,求督主开恩,奴才是奉王公公命令动的手,求督主饶命……”说着说着,竟尿了裤子,一股臊味弥漫开来。
殷绍不动声色的皱皱眉,目光转向王安。
王安心里一抖,扑通一声跪在他的脚下,尖着声音回道:“督、督主,杂家也不清楚发生何事,只是听了下头小崽子们汇报,道是那位小宫女得罪了皇后和苏贵妃,所以让娘娘给送了进来。杂家只是个奴才,这主子都开口要惩办了,奴才也没办法啊。就意思意思的说打个二十大板,哪晓得这两只狼崽竟下了毒手!事后杂家就觉得不对,本想今日有时间,便去欢宜宫跟宋主子说道说道,赔个不是。望督主名鉴。”
其实王安并不晓得初音被打成什么样了,但看督主竟然找上门来,估计是小命不保了。他心底恨恨的剜了一眼那快被吓疯的小太监,他都说要留一口气,竟然还能出岔子,这两小子真是死不足惜。
殷绍望着他,良久才开口:“不必说了,起来吧,我相信王公公若真想要她的命,那小宫女定然走不出慎行司。”
王安擦着一脑门的汗从地上爬起来,低眉转首间,望向那个小太监凶光迸现。
“对于这种污蔑上司的人,王公公知晓怎么做吧?”
“是是是,谢督主成全。”说着,王安慢慢走到那小太监面前,在他惊恐的眼神中,他阴阴一笑,伸出手来,咔啦一声,拧断他的脖子。
王安明白,这殷都督的怒火是欢宜宫的那件事来的,可具体是因为什么呢?
难道说,是因为他得罪了宋妃,所以他才来撒气的?可这督主与宋妃有什么关系?
看着脚边死不瞑目的小太监,王安缓缓的收回手,一边脑子飞速的转动,他忽然想起那次苏州之行,那日,他们本是要离开苏州,陛下有事耽搁,就让他去跟孟佩瑶道别,当时他去时并没见上人,后来,督主派人给他送来了一枚荷包。
难道说,督主早跟宋妃娘娘认识?更进一层说,难道,殷绍也喜欢宋妃娘娘?
想到这里,王公公刚擦干净的脑门又冒出一层白毛汗,觉得真相了。
不知道王安的脑洞已经开出天际的殷绍犹觉不顺,瞧着王安一手拧了小太监的脖子后,便一直保持着这个汗如雨下双眼呆茫的样子,他嫌恶的皱眉:“王公公。”
“啊?啊在在,督主有何吩咐?”
“往后,欢宜宫的事……”
“督主放心,欢宜宫的事便是杂家的事,杂家一定办妥,绝不让督主失望。”王安忙不迭的拍胸脯保证。
果然,督主大人真跟那位宋主子有私情啊。
恍然发觉“真相”的王公公觉得人生真是充满了刺激。不过,上位者的八卦他虽然好奇并乐于探听,但是其他人知晓就不太好了。
等殷绍离开以后,王安阴阴的坐在堂上,脚下几位小太监松了口气:“司公,督主走啦。”
王安嗯了声,随后手下一拍衣袍翻飞,身影疾转间只听现场几声呃声,正庆幸逃过一劫的几个小太监瞪着眼珠子不敢置信,可胸口沽沽而流的鲜血告诉他们,眼前这个司公大人方才的心狠手辣。
王安闲适的擦着匕首上的血:“杂家并不希望有第二个人知晓杂家与督主的关系,所以,只好委屈你们了。”
一地的鲜血伴着横七竖八的尸体,王安擦了擦手,打开房门步出院子拍了拍手,几条黑衣人影跳了进来:“参见司公。”
“收拾了。”
“是!”
王安叹了口气,背着手往外走,看来以后遇上欢宜宫的人,他得谨慎些。不过很快,他就想通了。大不了,以后欢宜宫的人犯了错,他请进慎行司好吃好喝的伺侯一顿,然后放出去就是。
对外就说已经惩罚完毕。
这种阳奉阴违的事,他干得老熟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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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上京城出了件大事。
京畿十三卫总督苏诚林被刺身亡。
昭明皇帝震怒,命乌衣卫彻查此案,结果查到最后,所有线索都指向宁王。昭明皇帝望着御案上的这份汇报,不可思议。
他这三弟是吃撑了吗?千里迢迢跑来京城杀他的总指挥使司?
宁王与当今圣上一母同胞,乃当今太后的三子,封地东夷。
众所周知,这太后当年对这三子可是爱惜入骨,若不是先帝遗诏,当今圣上能不能坐稳帝位还待两说。
如今圣上子嗣艰难,曾有人在私底下猜测,是否为太后背后动了什么手脚?
殷绍冷笑:有没有动手脚先不说,但太后那心思却是早就活络开的。
只不过昭明皇帝作为人家的儿子,就算母亲的心都偏到胳肢窝下,只要他还是皇帝,那么她永远都是太后。
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定国公痛失爱子,一日照三餐的往宫里跑,在皇帝面前哭,在贵妃面前哭,上朝的时候在殿上哭,下朝的时候在他御书房里哭。
哭得昭明皇帝一个头两个大,偏偏乌衣卫竟给出了这么一份报告。
难道要让他告诉定国公,是朕的皇弟也就当今的宁王看你儿子不顺眼,给宰了?
这定国公府与太后一党向来不睦,但是对他这个皇帝却是仁之义尽。当年他荣登大宝之时,定国公全家可是鼎力相助。
否则以太后偏向宁王的性子,还不知晓会发生什么事。
尽管这些年来,定国公府在朝堂之上有些骄狂,但那只针对政敌,对于他这个皇帝,定国公府向来是忠心耿耿。
天家与苏家互为命脉紧密相连。这也是他曾经恩宠苏钰儿的原因。若不是太后一力挡着,按他当时的打算,皇后一位必是留给苏钰儿。
无关喜爱与否,只是政治联姻的筹码而已。
可就算如此,太后毕竟是他亲娘。大晋以孝治天下,一旦太后真与定国公府发生了冲突,夹在中间的他最难做人。
得罪了太后是为不孝,安抚不了定国公府是为不义,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问题是,这样会寒了朝臣的心。
他大晋的天下,还要这些天下人给撑着呢。
怎么做都不对,昭明皇帝在龙床上翻了几个来回,对策还没想好,外头又飞流言,说是宁王杀了定国公的嫡长子。
一石滚起千层浪。
宁王远在东夷,不管有没有接到消息,都来不及反应。但是他娘就咽不下这口气,不管这事是不是真的宁王做下,太后都决定要将这屎盆子往外扔,绝不能任它扣在她儿子头上。
她瞧定国公不顺眼,定国公看她这个老太婆也挺恨的,虽然私底下大家都知道他们之间有龌蹉,但大家没有撕破脸皮,表面上看来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而定国公又全力支持她的皇帝儿子,怎么看都是忠臣。
可一旦宁王这诛臣罪名坐实,场面就不一样了。
这杀子之仇一旦成真,便是不死不休之局。
就算宁王有自己的拥军,一时半会儿倒不下,但以定国公的实力,真斗起来,宁王得不了便宜。
定国公世代忠于皇帝,开国之时,高祖皇帝便赐丹书铁券,且特别下令,定国公可拥私军。
一来是防后代皇帝对苏家不利,二来也是当时的高祖皇帝对苏家祖宗的恩宠。个中缘由很复杂,一笔难书。
至于为何会有这种圣令,外人不得而知,但代代皇帝传位之时,却都会提点接任者一二。
这也是当年太后不得不忍让定国公府的原因,也是她千方百计不让苏钰儿当选皇后的原因。
这些军队的蓄养及供给由定国公府负责,听任定国公府调任,平时驻守在上京城外围,不得私自离开,与京机十四卫共同守护上京城的安宁。
换句话说,定国公府有多少能力多少钱,就养多少人。这些人吃喝拉撒由定国公府管,干的却是保卫皇城的活。而且,未经皇帝允许,不得私离京城,也算是变相的将他们圈在京城附近。
这么做的好处是可以方便帝王就近监视,但坏就坏在,这一届的定国公府,不但拥有私军,他连带着将皇帝的御林亲军也揽了下来。这在昭明皇帝心中始终是一根刺,尽管他知晓定国公是忠心之人,但到底不是太安心。
如今的上京城,说得难听点,完全是定国公府的囊中之物。
现苏诚林一死,苏家固若金汤的三角之式断了一腿。于昭明皇帝来说,可算一件大好之事。而于太后来说,简直是喜大普奔。若是平时,太后简直要烟花爆竹的燃着欢庆,再想方设法的将自己人推上总督之位。
可惜还没等她有反应,竟所有的箭头都指向她的儿子。
太后肺都要气炸了。
谁都知道,殷绍乃定国公一派,他查出来的消息指不定就是定国公那老贼给暗示的。
虽说定国公死了个儿子,但要报仇可简单了,普通的仇人他根本就不需要皇帝动手,他自已就可以灭人满门屠尽全族。
谁晓得他是不是想借此次机会,乘机削弱她的势力。一旦宁王杀了定国公的嫡长子的事作实,于公于私都不能对天下人交待,到时候要怎么收场,太后想都不敢想。
此事不管昭明皇帝与太后怎么想,对于乌衣卫流露出的这一消息,定国公府深信不疑,现任定国公才四十余岁,正是老当益壮之时,却数次在御书房给哭昏过去,可见爱子骤逝对他打击有多大。
昭明皇帝跟他娘一样,气血上头老眼昏花,整个人都不好了。
最后忍无可忍,一气之下下旨都抚司,道是乌衣卫办事不利,真假不分,痛打了几个办案的一顿大板。
包括殷绍这个督主。
先打一顿,然后将案情给模糊处理,随便抓个替死鬼出来顶包。
至少在明面上,要让天下人知晓,定国公府与皇家还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至于私底下,太后与定国公会不会埋下什么仇怨,昭明皇帝也管不着了。
他现在都快被这两人烦得原地爆炸了。
昭明皇帝怎么烦闷,定国公府怎么悲痛,太后又怎么怨恨,初音统统管不着。
经过这些时间调理,那日的笞刑已经好了许多。宋佩瑶对于此次事件很惭愧,面对初音不知该怎么安慰。任谁看了她那一身惨样都觉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因为愧疚,她连初音是怎么回欢宜宫的都没好意思问,既然她没派人去接,自然是人家自己走回来的。
于是顺理成章的,初音得了一个月的假期。
但宋佩瑶终究还是主子,初音心底虽然有些怨言,但那些怨言在见到宋佩瑶挺着肚子,包子一样站她面前手足无措的样子,这些怨言便都化为了无奈。
哎,就这性子,被皇帝看中,也不晓得是好是坏。
听得乌衣卫办事不利,都抚司上下齐挨大板之时,初音正在替宋佩瑶即将出生的孩儿绣小衣服,听得夏荷绘声绘色的诉说,愣了愣,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宋佩瑶瞧着那针脚比她脚还大的小衣衫,无声摇摇头,她开心就好。
初音捏着绣针笑得不可自抑,宋佩瑶莫名看着她乐呵的样子,不解这有什么好笑的?
笑过之后,初音托着脑袋开始思考,该找个什么理由才能光明正大的跟宋佩瑶请假呢?
这个问题仅烦恼了她一个下午,掌灯时分,宋佩瑶亲自来她屋里,跟她聊了几句贴心话,又说了一通对乌衣督主表忠心的话语,最后道:“近日,本宫身边无甚要紧之事,你便出宫去吧。”
什么?
初音再一结合她刚刚话里话外的意思,这是准她出宫自由放飞啊。
还真是瞌睡遇上枕头,初音顿时心花怒放。
她迅速的收拾包裹,辞别了宋佩瑶,拿着她的令牌,乘着宫门落钥之前,一溜烟的出了皇宫。
傍晚之时,宋佩瑶接到杨风的信息,说是督主大人要借初音出宫半旬。宋佩瑶想来想去,也只想出一个思母心切,担心二老身体健康,便派贴身侍女初音出宫探望的理由。再者,初音数次救驾有宫,又怜她身子虚弱,便放长假。
理由基本上说得过去。
至于有人好奇,为何思母心切,不将母亲接进宫来看看呢?为何身子虚弱的丫环要被派出去呢?
宋妃娘娘说了,她乐意,谁管得着?
反正就是个无举轻重的小宫女,初音的离宫,也没什么人关注。
至于督主大人找初音去做什么,宋佩瑶没有过问,也无权过问。只不过在心底告诫自己,以后对初音要再好一点。
目前,所有人的眼光都聚集在太后与定国公府的撕逼之上,宋佩瑶从入宫之后万人瞩目的热度终于退却了许多。
现在苏钰儿也没功夫针对她,长兄死了,她忙着安慰她那天天找她哭诉的母亲大人,以及思考十三卫的接替人选,心累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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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音背着小包,慢慢的走出无极门。
御亭街边的角落里,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踢踏着,瞧着初音的身影,慢慢的走过来。
“初音姑娘,快上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唤着初音,语气里透着欢喜。
初音抬眉望去,竟是张伯?
她心头一喜,欢快的跳上马车。
“张伯,你怎么来了?”
“爷让我来接你。”满头花白的张伯慈祥的看着初音,说着这个年纪的人常有的唠叨:“爷这几天可遭罪了,一会儿你见着他,可得好好哄哄,连药都不喝了。啊,这小孩子脾气,年龄越大越见长啊,老爷若在世啊,指不定打得他下不了床……唉,顽皮啊……”张伯一肚子的感慨,说着说着完全跑偏了。
听得初音一愣一愣的。
脑子中将殷绍那冷淡如高岭之花风中摇曳的形象与不爱吃药跟长辈撒娇的小孩童一起转了转,竟一时想像无能。
一晃大半年没来殷家,初音丝毫没有为客者的拘谨,走得比张伯还快,直接蹦进了家门。
张伯乐呵呵的引着她,什么也没说,直接将她往殷绍的书房领。
对于这么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张伯是十二万分的满意。就自家爷那压抑冷淡的性子,就得找这种姑娘才压制得住。
他摸着一把山羊胡很是欣慰的想,目前看来,自家爷就被压制得很好。不然不会一点小事,就立马想到她。
在这世上不管是谁,不管他身处何地身兼何职,不管他平时表现的多么洒脱多少坚强,一旦受了委屈有了心事,脑中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也许这个人平时看着没什么着紧,两人之间也没太多的联系。
但是午夜梦回间,却是浮上心头的第一人。
张伯自然看不见浮上殷绍心头的人是谁,但他以自己活了大半辈子的经验来推算,八九不离十是眼前这位初音姑娘。
虽说初音来过殷绍家许多次,却是头一回去殷绍的书房。
张伯带着初音停在书房之外,小声跟她说,他去准备点心,让她自己进去。
初音客气的跟张伯道谢,然后不客气的一手推开房门。
殷绍看着豁然洞开的房门,以及那背对着月光站在他房门前的姑娘,微微一眯眼。
自初音跨进院门之后,他便已听得脚步声,听着那一声声愈来愈近的脚步声,殷绍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想法,但手上的书卷却是再未翻一页。
初音没想到他就坐在屋里,那张宽大的花梨大案之后,他一手执卷,一手扶着茶碗,正淡然的抬头看来。
她反射性的咧嘴一笑。
屋里很明亮,如孩儿臂粗的蜡烛安置在白色点翠的灯罩内,偶尔一个灯火跳跃,那映在墙上的人影便跟着轻轻一动。
殷绍的书房一如他的人,简洁利落,除了一桌一椅两书柜,其它连个供客人落座的位置都没有。
很显然,他这书房,平时并不接待任何人。
初音快速的走进屋子,直奔花梨案后:“相公,你怎么起来了?”
一句相公,正准备出院门的张伯脚底一磕,差点没一个跟头栽出去。
他震惊的望了望殷绍的房间,心底一片感动。他就说嘛,爷看着不声不响的,其实忒有主意。这么快就将亲事给定了,殷家有后啦!
张伯一抹眼泪,决定先去给祖宗牌位上柱香。
初音这一声呼唤极响,殷绍忍了忍,才不自在的轻咳了声,拉了拉披在肩头的外衣,沉声道:“睡不着。”
并没有如从前般斥责她的乱语。
初音暗自点头,嗯,有进步。
“睡不着也得趴着,你坐着不疼吗?”
“不疼。”
初音哪是那种三言两语好打发的姑娘,她直接挽起殷绍的手臂:“那也不行,你快回去躺着。”
“不用。”
“说了不行,你快起来。不然我就……”
殷绍淡然的回望她:“你就怎样?”
初音松开他的手臂,大咧咧的往他桌案上一靠,双手环臂一脸认真:“我就去官衙门告你。”
“告我?”
“对啊,告你虐我相公的身体,存心想让我当寡妇。”
殷绍:……
不多时,张伯端着点心,直接往殷绍的房间走去。那书房连张多余的椅子都没有,初音这姑娘一看就不是愿意坐地上的人。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张伯进屋的时候,殷绍正沉着脸坐在床上,边上初音温声细语的劝说着。张伯瞄了一眼,感叹着,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
“初音姑娘,老奴让厨房刚做好的点心,你快尝尝。”
初音甜甜一笑:“谢谢张伯。以后唤我阿音吧,老是姑娘姑娘的叫着,听得怪生疏的。”
张伯乐呵着应声,退出了房门。
殷绍看了她一眼,阿音?她对谁都这么亲切和气?想到宋青麟对她的称呼。想到他在她心里,并不是特殊那一个,心里难免有些情绪。
不明所以的初音只奇怪,这男人的脸色怎么又不好了?
不过,这三言两语就闹别扭的样子,实在与他之前给她的观感差太多,换个角度来说,也更有人情味儿。
对于殷绍这个万年面瘫,初音要是有所惧,早躲得远远的。是以,她毫不受影响的赖在他身边,继续温言软语的劝着。
这男人啊,都是要哄的,上至耄耋之年的老者,下至呀呀学语的伢儿,统统都得哄。
这哄好了,就是一辈子的事儿。
至于她劝说的内容……
“你把衣服脱了吧,我看看伤得怎么样。” 督主大人求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