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一个个书呆子谈论诗文的模样,筑子遥未免失望,在墨烬斋也参加过不少这样的宴会,但每次基本上都是姬汝颜负责对诗对文,筑子遥负责混吃混喝。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万事都很和谐。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筑子遥起来对文,后者好一个愣怔,方才只顾着吃喝竟连文题都不曾留意,好是有姬汝颜在一旁轻声提醒,便是一个“情”字。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筑子遥愣是异常紧张,一个字也憋不出来,何况自己压根就不是那写诗的料。直冒一阵冷汗,总不得给人丢脸,筑子遥心下一凉,硬着头皮启唇吟道:“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好诗,好诗!”
一首《上邪》引得众人一度拍手称好,筑子遥面颊上的肌肉抽了抽,奈何自己心底难免空虚,心道好是这里无人晓得原作谁人。
筑子遥喝了几口酒,面上微红,姬汝颜唯恐他不胜酒力,二人便提前离开了宴会。
来时路过的鸳鸯桥上此刻站满了甜蜜的小情人儿,筑子遥苦笑了下,“怕是我二人要等上好一会儿了。”
姬汝颜并未作答,只是静静望着灯火阑珊的大街,若有所思:“当真热闹。”
“姬兄可有喜欢过谁人?”筑子遥好奇,像姬汝颜这样一位清雅公子,待周遭每个人都不失风度,却从未见他与哪位姑娘亲密过,甚至交往的人群中压根看不见姑娘的影子。
姬汝颜一个愣怔,仿若轻微颔首,神色间却似一抹恍惚迷离。
“那该是如何一位女子?”筑子遥半带打趣道。
“女子?”只闻对方轻微一声,沉默良久。
宛如周遭凝固,看不清世间百态,唯有眼前虚幻模糊了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姬汝颜如苦涩般轻笑道:“筑兄当真多想了,正如姬某喜欢江兄,也喜欢筑兄,却并非男欢女爱之意。”
他说得明白,可筑子遥总觉哪里不太对劲,思绪紊乱,只始终想不通顺,饶久才是放下。
酒琴棋,风花雪月,养浩全真乐。寿觞五福,太公须遇文猩。
此夜,微风轻拂,岁月静好。
届时,入夜七分,人群愈渐疏散,好不容易终是让出一条道来。
筑子遥慵懒地打了个呵欠,对姬汝颜道:“姬兄若是想在今夜觅得佳人,吾便先回去了罢,桃花运这东西素来不曾临幸于吾。”
话语方落,姬汝颜还来不及回应,突然一个纤弱的身影撞到筑子遥,摔倒在地。
筑子遥一阵差异,原来自己这么结实?看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赶忙扶起。
姑娘的眼眶是红润的,想必是刚哭过,目光中的惊恐令筑子遥有些不知所措,惶恐问道:“你可有碍?”
后面紧跟着几个粗壮大汉,筑子遥认得他们,不久前还在“风花雪月”见过的。
几人瞪着小姑娘的眼神令人发指,待注意到筑子遥时好一阵唏嘘,看这阵仗筑子遥心中有了几分定夺,道:“她,我要了。”说罢,丢过去一袋银子,几人纷纷交换眼神,便心满意足地走了。
筑子遥为小姑娘擦去眼角的泪水,柔声道:“快走吧。”
“不,今日公子既然买了珍珠,那珍珠便是公子的人了,珍珠自知配不上公子,只想……只想留在公子身边服侍公子,而且,哪怕珍珠走了也无家可归……”这自称珍珠的少女楚楚可怜地盯着筑子遥,叫人心软不已。
但她这番话着实有点耐人寻味的意思,筑子遥抬眸便见姬汝颜偷笑,轻咳两声,“那你暂且随着我便是。”
珍珠家境贫寒,母亲难产而死,酒鬼老爹又贪赌,这次是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了,是以把女儿卖给了老鸨,这番事情在凡间已是见怪不怪。
筑子遥下意识便想起了含湘,着实不该让这么小一个孩子踏入那种烟花之地,便令她在墨烬斋先住下,可要说服侍,他当真不需要。
珍珠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倒也是个眉清目秀的丫头,听话乖巧得很,但这反倒勾起了筑子遥的伤心之处。曾经也有这样一个丫头跟随在他左右,无论初衷,只竭力保他周全,乃至最后为他而死。此番更是下定决心,他绝不会再牵连眼前这可怜的孩子。
之后的日子也是如此闲散,没有妖魔,没有术法,没有心机,筑子遥甚至已经开始怀疑这是个和平安详的年代了。
宫中除了段景的暴戾又重了几分外也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事情,而姑苏那边好似也是在四处招兵买马。是以对这场战争,打响可还需不少时日。
转眼间三个月过去了。
姬汝颜偶尔外出游山玩水,偶尔去宴会混个吃喝,另外的时间基本都是在墨烬斋中与筑子遥一道招待客人。
反观这茶馆真正的主人,此刻还不知身处何方。珍珠也是常住了下来,成了茶馆帮手,筑子遥倒是觉得这活很适合她。
凉爽的清晨,筑子遥将窗户敞开。
重明鸟又从临安回来了,它虽然不会说话,但却可以写字,这样的奇怪品种筑子遥从前倒也是闻所未闻的,不过毕竟人家可是上古神鸟,自然要与众不同些。
镇妖塔两个月前便已二次修筑而成,当时筑子遥还杞人忧天了一番,以为会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但事实上却是有些安分得不像话。
窗外走过一个熟悉的白衣身影,筑子遥愣怔了会儿,赶忙出去。
细雨绵绵,悄然不见了那人踪影,筑子遥隐隐有点说不出的失望,想来应该是自己老眼昏花,是了,他又怎会来这呢?
蓦然回首,只见熟悉的容颜,熟悉的气息,以及,那一袭白衣翩翩。
嘈杂的街市,微雨蒙蒙,眼中装下的唯有彼此。
骤然,筑子遥恍觉此情此景有些怪异,率先打破这令人咂舌的气氛,谓然:“你的伤如何?”说完便想一巴掌拍死自己,这算什么问题啊,三个月已过,什么伤能这么厉害?
他嘴唇的弧角相当完美,似乎随时都带着笑容。这种微笑,是那样温和,却可以让人为此沉醉,沦陷。
他不说话,只是这样看着自己,筑子遥察觉自己就要失态,便寒暄了一番:“大王还好吧?”早知这厮一定看透了宫里那位的真面目,是以筑子遥并没有要隐瞒和掩饰的意思。
他深邃的眼眸间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你当真这么关心他?子遥?”
这声“子遥”叫得对方心下慌乱,却又夹杂着一种说不出的欣喜。
还记得三个月前他正调侃着司命与朔逃之间如何如何,哪里晓得三个月后的今日这样的事情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恐怕,早已无法自拔。
那一夜的红鸾星,便是最好的证明。
当时筑子遥并未察觉,亦或者是察觉了却不敢承认,因是始终不相信自己会有断袖的念想,可是,时间证明了一切。
珍珠方才从外边采集回来,没有留意不慎撞到了筑子遥。
“唔,姐姐你怎么站在门口?”筑子遥这性别早在珍珠来墨烬斋不久便被人家小姑娘给发现了,当时还是惹得一众笑话。
“没事,见个老朋友罢了,进去吧。”筑子遥莞尔一笑。
珍珠抬眸望见南宫御,深深震惊,从前她以为姬汝颜是她见过最美的男子了,可是眼前之人……珍珠面颊一阵绯红,拿着东西害羞地跑进了屋里去。
南宫御的美早已无可非议,愣是谁家姑娘见了都会为之倾倒,何况连筑子遥这样的都无法避免。
氛围突然沉寂,仿若时间凝固。
筑子遥正想找个理由回去,却不知是何时他竟已来到了自己跟前,突然感到唇上一软,一阵潮红涌上面颊,感受着他温和的呼吸,或许这是南宫御有生以来最温柔的一面。
细雨渐渐转大,街头上似乎只剩下了他二人。筑子遥想要挣脱开南宫御,却深深被他拥在怀中。或许连自己都不曾发现,潜意识里,其实他并不想松开。
这一吻,似乎持续了很长时间,筑子遥因呼吸不顺面上显得更加红彻,仿佛轻轻一碰就会血流不止。
姬汝颜见筑子遥久久未归而欲寻他,启料出门看到的竟是这样一副画面,瞳孔不经意间微微一缩,似笑非笑,然则又如为之哀叹。
还以为这般安逸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哪怕,能多一天也是好的。
奈何寥寥三月,许是已经到头了罢。
风云终将涌起,姬汝颜望了眼灰暗的天空,轻道一声:“外边容易着凉。”
听到他轻柔的声音,筑子遥慌忙推开南宫御。
再回首,已不见那抹白衣身影。
筑子遥有些无措地理了理杂乱的发丝,对方嘴角刻画出一道极其好看的弧度。
墨烬斋内,筑子遥不敢抬眸直视南宫御,生怕自己也犯了花痴相。
沉默许久,终是南宫御打破了这无限窘迫的气氛,他道:“此番我来是转告二位,师兄就要回来了。” 仙骨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