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云澜殿中愣是找不到紫色彼岸花的影子,匆匆忙忙寻到寂逢,他道:“下凡历劫去了。”
紫落不过离开两个月日,但在凡间却是整整七十年,彼时的刘彻死后来到冥界,紫落当是赶忙去往。
“刘彻”并非生死簿上之人,冥界不敢乱收,自然也不敢就这么放他回去,正在焦头烂额之际,紫落来了,他仙气逼人,无鬼敢说一声“不”。
紫落以“司命二星,在虚北,主举过、行罚、灭不祥,又主死亡”,为刘彻取名“司命”。
“司”字本意为“职掌,主管”,正是有“鬼君”之意。而“命”字意为“生存机能或期限”,暗示他不得为了世间任何使用自身“药拾”神力。
司命惘然:“朕并不识得尔等。”
紫落似笑非笑地在司命额头一点,七十老者浑然间化作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司命惊异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朕返老还童了?”
紫落真是后悔啊,当初他怎么就没好生看住这朵花,让他去了一趟凡间,回来还不如一个初生的孩童好教养。紫落细细将他的身份告知司命,以及他的使命,后者似懂非懂。
然则司命生来非凡,他学习和理解的速度极快,不用多日便将事情的原委弄清楚,紫落倍感欣慰,乍然间有种吾儿初长成的骄傲感。
就这样,新鬼君上任了。
十年后的一日,司命在冥界周遭巡视,却不想遇见了一位熟人,正是昔日长安那个废物二公子苏朔逃,也是后来一骑当千的大将军苏朔逃。
只是彼时的他面容褶皱沧桑,倘若不是仔细看还当真认不出故人了。
年有八十的苏朔逃老当益壮、浴血奋战,却终究还是被人算计而亡。
司命趁着黑白无常不注意,悄然带走了他的魂魄,又在天帝面前夸大言辞地讲述了一番,加之有紫落在一旁不断煽风点火,最终天帝妥协。封他为朔逃使君,专门掌管人间琐事,时刻保持着天庭对凡界的掌控和监视。
事后,朔逃也曾感慨:“从前吾做梦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浴血沙场,如今更是三生有幸,得以仙职。司命,朔逃此生欠你太多,怕是还不清了。”
司命不喜抒情,但因是从朔逃口中说出,他便应之:“此言可就见外了,你我是何干系?生死之交,五十年情谊如何□□。朔逃,我从未要你还什么,当年一时私心,也是举手之劳,能成到底还是你在凡间的功绩打动了天帝。”
朔逃轻笑。
司命在位一千三百年,是夜,方才与朔逃在凡间畅饮了一番刚是回到冥界,却见奈何桥上蹲着一个孤魂野鬼,样貌清秀,衣着华丽,也就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纨绔富公子模样。
少年手托下颚,昏昏欲睡,司命走过去推了推他的肩头,“你是谁人?为何在此?”
那少年揉了揉迷离的睡眼,打了个呵欠,起身拍拍衣袂,道:“在下江南筑子遥,是三日前从凡间下来的,路遇无面鬼道是孟婆前几日出差去了,令我在此等候她回来。”
司命狐疑地打量着眼前这白衣少年,刚下来的小鬼不知道他是很正常的事情,可这个人在冥界竟然一点都不害怕,反之还这般淡定,莫非冥界已经不是凡人口中的地狱了?
苏己打了个寒颤,“这位兄台不知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吾并无姓氏,不过有位神君为我取名为‘司命’,你唤我‘司命’便是。”司命道。
“好的,司兄。”
“吾没有姓氏,吾名便是‘司命’。”
“我晓得,你方才说过了,司兄。”
“吾没有……”司命气得面色青一块白一块,不由得怀疑这个小鬼到底是笨死的还是故意在跟他抬杠。
司命还未说完,筑子遥坦然接道:“姓氏。我晓得的,你说三遍了,司兄。”
倘若不是冥界不许随意滥打孤魂野鬼,司命当真想一巴掌扇死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
突然眼睛一亮,在三生石上放了一碗汤,司命拿起来左看右瞧,当年他也没喝过这东西就被紫落带走了,自不晓得到底世间所说孟婆汤长了个什么模样。
不过在孟婆的地盘出现的汤还能是其他什么,想来多半不会出错,便拿给了筑子遥,省的这只小鬼蹲在这里碍他的眼,如果查出他生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的话也可以正大光明地教训一番。
殊不知这一拿,便在天庭仙籍上多出了一个无名散仙。
司命诧异地看着喝下“孟婆汤”后的少年身上散发出耀眼白光,然后筑子遥感到脚下轻飘飘,竟然飞了起来,直冲南天门。
司命惘然,随之而去。
筑子遥被驻守南天门的神将当作擅闯者拖到凌霄宝殿上,司命悄然站在一旁。
见到筑子遥的一刹那,宝殿上的仙家无不瞪大了双眼,其中也包括高高在上的天帝。
筑子遥抬眸打望周遭,不禁感叹:“原来人死后当真能到‘极乐世界’!”
这时旁人有小仙鄙夷地插上一句:“此乃天庭。”
“天庭?”筑子遥愣住,他分明是喝多了摔进河里被淹死,怎么来了天庭,这不是神仙住的地方么?
彼时,天帝唤了声寂逢,他将命薄上对筑子遥的记录一一道来,原委如此,司命自知犯了错,心虚着退了退。
天帝眸底闪过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韵味,轻叹一口气,道:“看来,是孟婆与仙位无缘,倒是怨不了何人。至于你,你名为筑子遥?”
筑子遥颔首,“正是。”
天帝放下手中事务,仰头轻笑,不知自嘲还是如何,调侃道:“命,这就是命啊。”
是命,是巧合,但更是缘分,是筑子遥与天与仙之缘。
司命晓得无碍,暗自大呼了口气,身旁紫落轻轻一笑,谓然:“下回可莫要再如此草率。”
司命如孩子般顺从地点点头,许是紫落一手将他带入仙位的缘故,司命对他很是亲近。
事后,筑子遥被封了个“星君”职位,主要负责看管天空星辰,偶尔为几个仙子仙女算算姻缘,但是说到底也就是个散仙罢了。
打自他来便不怎受天庭大多数神仙待见,不过好是有司命时常来他这“尘缘殿”谈笑,也在几百年的时间里不会那般孤寂。
通过司命,筑子遥顺水与紫落、朔逃、寂逢相交,不知出于司命的关系还是如何,筑子遥便觉他们与其他神仙不同,至少不会那般“势力”。
此日,朔逃从凡间带来一坛美酒赠予司命,道是近日凡间得来的,是酒都供奉与之的最新佳酿,醇香丝毫不差天庭的琼浆玉露。
司命诺诺连声,是夜便去了尘缘殿,筑子遥舔了舔嘴角,道然:“明日便是琼露盛宴,你我喝多了恐怕不太好罢。”
前者假意做了个收回的动作,道:“也是,那便我一人喝了,可不得耽误了成美缘君的时辰。”说罢,便有离去的架势。
筑子遥赶忙制止:“本君酒量可好着呢,老鬼,快放下那坛酒!”
“嘁嘁嘁,我可还记得某人分明是喝醉了被淹死的。”
“那是因为我脚滑!”
“分明是喝醉了。”
“脚滑!”
……
就这么二人一边争吵,一边饮酒,直到一起趴下。
彼时出现一抹紫色身影,衣袂在风中飘飘然,将他的道骨仙风凸显得淋漓尽致,紫落眸底不见波澜,微微摇头一叹:“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了。”
继而身影逐渐褪去,留着月下酒醉的筑子遥和司命,此刻的他们不知,一切算计早从七百年前便已开始了。
结局,早已注定。
人心难测,神仙又有谁敢断言不是如此呢?
缘来缘去,不过梦一场罢了。
梦醒了无痕。
风过天地肃杀,遍体鳞伤、千帆过尽之后,终究换得一世安宁。
回望往事如烟,药拾的神力终究化作一个永远无人能够解答的迷题。
这个世上,或许只有司命知道,那一日发生了什么,它为何会不翼而飞,又或许,紫落已经猜到了。
面对圣物的压迫,也唯有用同样的力量才能与之抗衡,司命不敢说自己活的这几千年里看到过多少能够被称之为“圣物”的法宝,但他确信,药拾绝对算得上一个。
是以,不惜耗费半生修为,启用药拾,最终二者玉石俱焚。
虽说这样的结局着实太可惜,但司命以为如此甚好。天地律令,生来这般,又岂有捷径可寻?
所谓“圣物”,不过害人害己。
眼下可好,终是烟消云散。
有时候太过逆天厉害的东西,还是更加适合待在故事传说里。
今时今日,距那一场神魔大战已经过去饶久,可那昏天黑地的十天却再也无法从脑海中离开,每当回忆起,都是万般痛苦。
他怨自己自私,当年只为心底那抹贪念请天帝封之为仙,想着随时都能见到他,可若那时他如常进入了轮回,现今也不会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到底,还是怪他。
此事终将牵绊司命余生的所有心绪,再无可释怀。 仙骨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