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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  苏秦刺股谋制秦 琴师绝响成顿悟(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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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喜儿接过竹片,看看上面的字,一个也认不出来,不无困惑地问道:“夫君,这是什么?”

  一只陶碗盛满米粥,碗上横着两根筷子,筷子上架着两只烙饼和两棵大葱,是昨夜小喜儿送来的。烙饼、米粥早已凉了。

  “是休书。”苏秦语气冰冷,“你拿上它,明日赶回娘家,求你阿大为你另寻一户人家,不就生出娃娃了吗?”

  “夫君—”小喜儿惨叫一声,昏厥于地。

  夜已深,苏家大院一片昏黑。

  苏代家的奶水于后晌来了,小年顺儿吃个尽饱,睡得香甜。其他人等,也都陆续沉入梦乡。

  苏姚氏没有睡。

  苏姚氏静静地守在苏虎榻边,两只耳朵机警地倾听。

  “他大,”苏姚氏推一把苏虎,“几更了?”

  苏虎扭头转向苏厉:“厉儿!”

  “三更。”

  “看这样子,像是成事儿了。”苏姚氏高兴起来。

  “唉,”苏虎长叹一声,“这个二小子,让我死不瞑目啊!”

  “他大,秦儿不是没心的人。”苏姚氏小声辩道,“前几日听说他拿锥子扎大腿,我吓得要死,以为他疯了,可进去一看,他在那儿念书呢,看哪儿都是好好的。我问他为啥拿锥子扎腿,他说扎几下就不犯困了。唉,你说这个秦儿,整日待在那个破棚子里,又没个啥事儿,犯困了睡一会儿不就得了,偏拿自己的大腿作践,叫我咋想也是想不通。”

  “锥子呢?”

  “让我拿回来了。”

  “这小子不见棺材不落泪,都成这样了,心还不死,仍在做那富贵梦,你说急人不?”

  “要是今晚他跟小喜儿好上了,兴许一了百了,啥都好了。”

  “你说得是,”苏虎点头,“小喜儿嫁到咱家,不拘咋说,总得给人家个交代。我估摸着,这小子又不是神,憋这么久,也该通点人性。只要这事儿成了,小喜儿能有个喜,我纵使死了,眼也合得上。”

  苏姚氏正待回话,院里传来脚步声。

  苏虎扭头转向苏厉:“厉儿!”

  苏姚氏知是小喜儿回来了,屏住呼吸,用心倾听。

  脚步沉重,似乎是一步一挪。

  苏姚氏心里一揪,看向苏虎,见他也在竖耳倾听,小声道:“他大,她的步子咋会走这么慢呢?”

  “别是伤着了吧?”苏虎若有所思道。

  “去去去!”苏姚氏啐他一口,“都二十大几了,又不是个娃子,能受啥伤?”

  “你想哪儿去了?”苏虎白她一眼,“我是说她的那只跛脚。”

  说话间,小喜儿已经挪回自家院中。

  阿黑蹲坐。

  苏姚氏放心不下,溜下榻,打开房门,悄悄走向小喜儿的院子。

  院门开着。苏姚氏伏在门口细听。

  苏代家的奶水于后晌来了,小年顺儿吃个尽饱,睡得香甜。其他人等,也都陆续沉入梦乡。

  房中传出悲泣声,继而是一阵撕帛声。

  苏姚氏正在思忖她为何撕帛,里面传来“哐当”一声,显然是啥硬东西翻倒于地了。苏姚氏陡然意识到什么,扑过去,用力推门。

  门未上闩。

  苏姚氏扑到里屋,见小喜儿的脖子上挂着她刚用丝帛做的套套,人已悬在梁上。

  “阿大?”

  苏姚氏一把抱起她的两条腿,颤声叫道:“喜儿呀,你……你这是干啥呀!”一边拼尽力气托住她,一边朝外大叫,“厉儿,代儿,快来呀!”

  苏代、苏厉、苏厉妻等听到叫声,匆匆过来,七手八脚地将小喜儿救下。

  由于苏姚氏托得及时,小喜儿只不过憋个耳赤面红,远未绝气,手中紧紧握着一块竹片。

  “你要告诉我,说秦不成,于我是个挫败吗?”

  苏代拿过一看,是苏秦写给她的休书。

  苏姚氏将小喜儿扶到榻上躺下,再不敢离去,与小喜儿一道歇了。

  苏代、苏厉见事闹大了,只好走进堂屋,跪在苏虎榻前,将小喜儿寻死一事扼要说了。苏代迟疑一下,摸出苏秦的休书,朝他亮亮。

  “写的啥?”苏虎盯住那片竹简。

  阿黑蹲坐。

  “我……”苏代支吾。

  “咦?你不是吹着认识字吗?”

  “我……认不全!”苏代一脸尴尬。

  一只陶碗盛满米粥,碗上横着两根筷子,筷子上架着两只烙饼和两棵大葱,是昨夜小喜儿送来的。烙饼、米粥早已凉了。

  “认几个是几个,念!”

  “休书!”苏代念道,“从即日起,轩里苏秦休……妻……改嫁……自便……立此存……”

  苏虎脸色乌青,大口喘气。

  “阿大?”

  苏虎缓过气来,闭上眼睛,老泪横流:“不把老子气死,他……他是不甘心哪!”

  “阿大,”苏代迟疑一下,“二哥怕是……”

  苏虎睁开眼睛,盯住他。

  “这小子不见棺材不落泪,都成这样了,心还不死,仍在做那富贵梦,你说急人不?”

  “外面风传,二哥怕……怕是得……得癔症了!”

  苏虎扭头转向苏厉:“厉儿!”

  苏厉应道:“在。”

  苏虎扭头转向苏厉:“厉儿!”

  “唉,”苏虎长叹一声,“瞧这样儿,二小子真还就是这个病。赶天亮了,你走一趟王城,寻个能治癔症的医家,不拘咋说,是病就得治。”

  “看这样子,像是成事儿了。”苏姚氏高兴起来。

  “厉儿晓得了。”

  窝棚里,苏秦席坐于地,仍在冥思苦想。

  一只陶碗盛满米粥,碗上横着两根筷子,筷子上架着两只烙饼和两棵大葱,是昨夜小喜儿送来的。烙饼、米粥早已凉了。

  苏秦没有觉得饿。

  老人不是别个,正是从河南邑一路赶来的琴师。

  苏秦看向土墙。

  墙上挂着一块圆木板,像筛子那么大。板上写着两行字,上面一行:“安身,立命,天下平。”下面一行:“所求:天下平。所为:悦公侯。所凭:金印。”两行字的下面,写着一个大大的“乱”字。

  苏秦的目光锁在这个“乱”字上,似要将它看透。

  阿黑蹲在几步远处,眼巴巴地盯住两只烙饼。

  阿黑吧咂几下嘴唇,嗓子咕一声,显然是在咽口水。

  苏秦移回目光,盯住阿黑:“阿黑!”

  阿黑“呜”地欢叫一声,摆着尾巴走到面前。

  苏代拿过一看,是苏秦写给她的休书。

  “蹲下。”

  阿黑蹲坐。

  “这小子不见棺材不落泪,都成这样了,心还不死,仍在做那富贵梦,你说急人不?”

  “你在盯什么呢?”

  阿黑站起来,摆动尾巴,舔他臭脚,讨好地回应他。

  “你不要只盯住那两只饼,你要解我几个疑呀,我的好阿黑!”

  阿黑蹭蹭他身体。

  “你要告诉我,说秦不成,于我是个挫败吗?”

  老人不是别个,正是从河南邑一路赶来的琴师。

  阿黑“呜呜”两声,歪着脑袋望着他。

  “啊,是个挫败!阿黑,你……你要想清楚,不要只看表象,尽学外面那些俗人。甭以为我裘衣锦裳赴秦、粗布短衫逃回就是挫败,为何没有另一种可能呢?哦,你不是这意思?咦,不是这意思你摆尾巴做啥?你当摇头才是!哦,你不会摇头,只会摆尾巴。好吧,就算你摆尾巴算作摇头。你这说说,为什么我出师不利、落难而回反而不是坏事呢?咦,你这点头了!说说,你为何点头?哦,你不晓得,你啥都不晓得,好吧,既然你不晓得,这就伸耳过来,听我说!”

  琴师给他个笑,拱手:“老朽……谢了!”

  阿黑朝前挪挪,歪着头,眼巴巴地盯住他。

  “我这就告诉你吧!”苏秦站起来,一边来回踱步,一边畅述胸臆,“秦公执意奉行商君的壹民之法,只会导致一个结局,征战杀力。秦民若是只知耕战,不行教化,长此以往,就将失去悲悯之心,就将成为杀人利器,禽兽弗如。禽兽之邦,行禽兽弗为之事,以征战杀人为乐,天下何人能敌?天下不敌,秦必一统。天下皆为秦地,天下之人皆行秦法,皆成杀人利器,皆行禽兽弗为之事,皆以征战杀人为乐,苍天哪……”他走到墙边,再次以头撞墙。

  “你要告诉我,说秦不成,于我是个挫败吗?”

  阿黑跑过来,叼住他的衣襟,阻止他撞墙。

  “呜呼哀哉,我的阿黑呀,”苏秦长哭几声,“杀力者必自杀,恃强者必自毁,此为道之理。秦人四方征战,毁灭天下,也必自毁。而我苏秦若是留在如此禽兽之邦,也必成杀人利器,也必以杀人为乐,也必助纣为虐,也必行禽兽弗为之事……苍天哪……”他猛地扭转头,盯住阿黑,“阿黑,我向你起誓,我要阻止秦人,我要力挽狂澜,我要阻止禽兽肆虐,我要……”说到这儿,将拳头狠狠地砸在土墙上。

  阿黑松开他的衣襟,呜呜回应。

  琴师给他个笑,拱手:“老朽……谢了!”

  “阿黑,”苏秦蹲下来,扳过阿黑的头,两眼逼视阿黑的眼睛,“告诉我,你快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呀,阿黑?”带着哭腔,“阿黑呀,几十个日夜,我殚精竭虑,以锥刺股,苦苦思索破解,仍旧想不出一策呀!”说罢快步走到几册书简前,拿起《商君书》,“我真想一口一口地吃掉它!”

  苏秦张嘴咬向竹简,坚硬的牙齿咬在硬竹片上,发出咯咯嘣嘣的响声。

  见苏秦吃竹简,阿黑跟过来,摇着尾巴,许是也早饿了,瞄向摆在陶碗上的烙饼。苏秦瞥见,拿起一张饼,递给阿黑。阿黑“呜”一声噙住,兴奋地来回蹭磨苏秦的腿,表达感激之情。

  阿黑蹲在几步远处,眼巴巴地盯住两只烙饼。

  “唉,”苏秦轻轻抚摸阿黑,苦笑一声,摇头,“你个贪嘴的阿黑啊,天下相安之路,先生给出两途,一是天下一统,一是诸侯相安。一统之路既不可走,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天下诸侯个个如你,一块烙饼足以让他们打成一团,如何才能让他们去除欲心,彼此妥协、和解、和睦相处呢?即使中原列国有此诚意,一意征战的秦人肯吗?秦人不肯,战必不止……”

  阿黑不再看他,也不再听他讲述什么,只将烙饼叼到门口,用两只前爪抱住,津津有味地吞吃。

  苏秦扫它一眼,给出一声轻叹,走到墙边,取下圆板,搁在地上,在板前席地坐下。

  映入他眼帘的是圆板的另一面,上面是他粗粗描下的一十九道棋局。

  这是出山之前鬼谷子摆在他与张仪面前的棋局。

  苏秦盯住棋局,二目渐渐闭起,再入冥思。

  轩里村,旭日东出。

  苏厉吃过早饭,揣上几块烙饼,匆匆出门。

  苏厉涉过伊水,走上堤岸,迈开大步径投王城方向。走有二里多地,苏厉看到前方二十步开外的路边爬着一个东西,近前一看,是一个老人。

  老人不是别个,正是从河南邑一路赶来的琴师。

  琴师走不动了,正在吃力地朝前爬。琴师伸手向前抓地,另一手拖着一个木盒子,里面装着他的琴。

  乍暖还寒,琴师衣裳却单,刚刚经历一场严冬的一双老手裂出几道血口。

  苏厉心底一颤,疾步上前,扶琴师坐起:“老人家,您……不要紧吧?”

  琴师给他个笑,指指口。

  苏厉看向他的口,也裂出几道血口。

  苏厉摸出水囊,递到他口边。琴师连饮几口,吧咂几下嘴皮,吃力地拱手,声音沙哑:“年轻人,老朽谢了!”

  苏厉觉出琴师饿了,便摸出烙饼,递过去。

  说话间,小喜儿已经挪回自家院中。

  饼是早晨刚烙的,且又放在苏厉的衣袋里,还有热度。琴师颤手去接,连接几次,手指似乎让漫漫的寒夜冻僵了,拿不住。

  “老人家,”苏厉脱下身上的外套,“您穿上这个!”不由分说,脱下琴师那根本挡不住风的破烂衣裳,将外套给他换上。

  琴师给他个笑,拱手:“老朽……谢了!”

  苏厉将饼放进他的嘴里,琴师吃力地咬嚼。 天下纵横·鬼谷子的局 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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