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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  苏秦刺股谋制秦 琴师绝响成顿悟(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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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琴师吃有几口,噎住了。

  苏厉急又递上水囊。

  琴师饮毕,又给他个笑。

  苏厉不无忧心道:“老人家,您……您这是去哪儿?”

  真是一处风水宝地。

  “老朽欲去轩里,”琴师指向前面,“说是过去伊水就到了。”

  苏厉指着河对岸偏南一点的轩里村:“老人家,您看,就是那个村。”

  琴师望向那个村子,点头:“谢你了。”

  宫墙外面,琴师为王后弹琴。

  苏厉看看身后的伊水,又看看琴师:“老人家,这阵儿水浅,没有摆渡,要涉水,我送你过去吧!”

  琴师又打一揖:“年轻人,谢你了。”

  琴师复啃几口饼,喝几口水,苏厉拿过他的盒子,欲背他,琴师却挣扎着站起。许是穿暖了,又吃些饭,琴师竟然站起来了。

  苏秦面对木牌,跪下,沉声诉道:“先生,这是您选定之地,请安歇吧。”拜上几拜,声音哽咽,“先生,您的诉说,苏秦已知。您所看见的,苏秦也看见了。您所听到的,苏秦也听到了。”

  苏厉扶琴师走向伊水,背他走下堤岸,来到水边。

  苏厉脱去鞋子,挽起裙裾,背上琴师,提了琴盒,蹚下水去。因是二月,河水虽冷,却是极浅,最深处也不过没膝。不消一时,苏厉已将琴师背过伊水。

  苏厉边穿鞋子边问:“老人家,您要到谁家,晚辈送您。”

  “谢谢你了,年轻人,”琴师回揖,“老朽正要打问你呢。有个苏士子,说是住在此村。”

  轩里村只他一家姓苏,苏厉听出他问的必是苏秦,便拱手问道:“老人家说的可是苏秦?”

  琴师点头。

  “真正巧了,苏秦正是晚辈舍弟。”

  琴师也是怔了,喜道:“是碰巧了!听说苏士子病了,可有此事?”

  苏厉吃一大惊,盯住他,忖道:“咦,二弟生病之事,是昨晚才听三弟讲的,他怎么晓得了?还有,他是谁?他怎么会认识二弟?”见琴师仍在看他,忙拱手道:“是哩。舍弟病了,晚辈这就是去王城为舍弟求请医师呢。”

  回答他的只有风声和跑在前面的阿黑的汪汪声。

  “是哪儿病了?”

  苏厉指指心,又指指头:“想是这个不好使了,听人说是癔症。老人家,您是……”

  琴师复啃几口饼,喝几口水,苏厉拿过他的盒子,欲背他,琴师却挣扎着站起。许是穿暖了,又吃些饭,琴师竟然站起来了。

  “呵呵呵,”琴师笑了,“要是这病,你就不必去王城寻了。老朽此来,为的就是诊治苏士子的癔症!”

  苏厉惊喜交集,跪地连拜数拜:“晚辈替舍弟谢老人家大德!”

  “苏士子现在何处?”

  “就在村北打谷场边的草棚里。老人家,先到家里喝口热汤,再为他诊病不迟。”

  苏秦弹出的是琴师刚刚弹过的曲子。

  “不必了。”琴师摇头,“老朽这就对你说,欲治苏士子的病,你得依从老朽一事。”

  “老人家请讲。”

  “不可告诉家人,不可告诉任何人,也不可告诉苏士子。你只需指给老朽苏士子的草棚何在,这就可以了。”

  苏厉先是一怔,继而点头:“好的,晚辈就依老人家。”

  天色黑沉下来,繁星满天,月牙斜照。

  苏秦正自冥思,远处传来一声琴响,复归静寂。

  然而,虽只一声,苏秦的身心已是一颤,屏息聆听。

  又过一时,琴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时远时近,时高时低,如颤如抖,如缥如缈,如丝如缕,似一股清凉之风灌入肺腑,直入心田。

  苏秦正自听得入神,琴弦陡然一转,如泣如诉,声声悲绝。

  苏秦的耳朵微微颤动,整个身心完全被这时断时续的琴声垄断。

  苏秦正自听得入神,琴弦陡然一转,如泣如诉,声声悲绝。

  琴师复啃几口饼,喝几口水,苏厉拿过他的盒子,欲背他,琴师却挣扎着站起。许是穿暖了,又吃些饭,琴师竟然站起来了。

  随着时断时续的琴音,苏秦眼前渐渐展开一幕又一幕鲜活的场景:

  —空旷的原野,干裂的田园,呼啸的北风,一个饱经风霜的老艺人拖着沉重的步履,身背一把古琴,艰难地跋涉。

  —黄土坡上,一个骨瘦如柴的妇女吃力地撅起屁股在挖野菜;村头,一个半大的孩子领着几个饿得直哭的弟妹,站在一处高坡上,盼望他们的娘亲早点归来。

  —衣不蔽体的一老一少挨门乞讨,每到一家门前,他们就会跪下,不停磕头。

  苏秦放缓步子,在离琴师几步远处,跪下,拜过几拜,轻叫:“先生!”

  —挺着大肚子的新妇望着灵堂上崭新的丈夫牌位,哭昏于地。

  宫墙外面,琴师为王后弹琴。

  —几个老人推开一扇破门,抬出一具死去多日的孤老尸体。

  —市场上,两个半大的女孩背上各插一根稻草,一个妇人守在旁边,时不时地抹泪。

  —战场上,尸体横七竖八,无人掩埋,一群群的乌鸦低空盘旋,纷纷落在腐尸上,呱呱直叫,争相抢食。

  —村庄的空场上,里正征丁,村人聚集,多是老人、妇女和儿童;里正一个接一个地念着名字,从人群中走出的几乎全是半大的孩子或年过花甲的老人。

  ……

  就在苏秦的心跟随着悲悯、凄婉的琴音浮想联翩时,琴声却在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之后,戛然而止。

  苏秦陡然一惊,猛地睁眼,大叫:“先生,先生……”翻身爬起,推开房门,冲到谷场上,冲旷野里高喊,“先—生—”

  四周静寂无声,仿佛这里根本没有过琴声似的。

  阿黑似是明白苏秦要找什么,“噌”地蹿出,汪汪叫着,冲向一个方向。苏秦紧紧跟在阿黑身后,边跑边喊:“先生,先生,你在哪儿?”

  回答他的只有风声和跑在前面的阿黑的汪汪声。

  “是哪儿病了?”

  苏秦撒开两腿,跟阿黑一阵猛跑。跑有一时,前面再次传来“嘭”的一声弦响,继而又是静寂。

  苏秦面对木牌,跪下,沉声诉道:“先生,这是您选定之地,请安歇吧。”拜上几拜,声音哽咽,“先生,您的诉说,苏秦已知。您所看见的,苏秦也看见了。您所听到的,苏秦也听到了。”

  阿黑叫得更欢了。

  苏秦急奔过去,终于在数里开外的伊水岸边寻到了琴师。

  堤边的一个土坡上,琴师两手抚琴,巍然端坐。

  苏秦放缓步子,在离琴师几步远处,跪下,拜过几拜,轻叫:“先生!”

  琴师没有动,也不作答。

  “先生!”苏秦又叫一声。

  宫墙外面,琴师为王后弹琴。

  琴师仍旧端坐,不动。

  苏秦起身,走前几步,再次跪下,叩道:“先生,晚生苏秦叩见!”

  仍然没有回复。

  苏秦怔了下,跪行至琴师跟前,见他二眼闭合,已经绝气。方才那声沉闷的“嘭”声,是他用最后的能量弹出的绝响。

  苏秦跪地,悲泣:“先生……”

  一轮新月弯弯地挂在西天。夜风拂来,并无一丝儿寒意。

  苏秦环视四周,见此地位置最高,河水在此打个弯,俯瞰河谷。苏秦放眼望向河谷,无论是上游还是下游,无不宽敞,空荡。琴师的近旁是几棵老树和几束荆丛。

  真是一处风水宝地。

  仍然没有回复。

  苏秦晓得,这是琴师为自己寻到的安息之地。苏秦回家,拿来铁铲,将琴师抱到一侧,在他所坐的地方一铲接一铲地挖下去。

  月牙落下去,天色昏暗,阴风习习。

  —挺着大肚子的新妇望着灵堂上崭新的丈夫牌位,哭昏于地。

  苏秦一铲接一铲地挖着。穴越挖越深,至丈许时,苏秦爬出土坑,将琴师抱下,再将那架陪伴他多年的老琴摆在他面前,让他永远保持抚琴的姿势。

  苏秦朝他连拜三拜,又跳上坑沿,一铲一铲地培土。

  “老朽欲去轩里,”琴师指向前面,“说是过去伊水就到了。”

  一座新坟在苍茫的夜色里突起于河坡之巅。

  苏秦在坟前跪下,目光痴痴地盯住这堆新土。

  仍然没有回复。

  新土下面,坐着用生命为他弹出绝响的先生。

  苏秦的泪水落下来。

  苏秦伸出双手,就像当年在太学琴房之外的草地上一样,在琴师的新土上弹奏。

  琴师复啃几口饼,喝几口水,苏厉拿过他的盒子,欲背他,琴师却挣扎着站起。许是穿暖了,又吃些饭,琴师竟然站起来了。

  苏秦弹出的是琴师刚刚弹过的曲子。

  苏秦动情地弹着,苏秦的眼前浮出他与琴师曾经历过的幕幕场景:

  ……

  太学门外,在门口观看已久的老琴师缓缓走过来,在他面前蹲下,捡起笔,饱蘸墨水,递给苏秦:“小伙子,再写一个字。”苏秦诚惶诚恐。琴师指下地上张仪写的字:“就写那个!”苏秦写“飞”字。琴师捋须欣赏,微微点头:“小伙子,你的字写得很好呀,尤其是最后两笔,若没下过苦功夫,还真写不出呢!”苏秦泪出。

  太学门外,苏秦五体投地,声音颤抖:“晚……晚辈求……求为先……先生弟……弟……弟子……”琴师叹道:“唉,非老朽不收你,乃时过境迁,为琴不足以立世啊。说起这个,差点儿忘了,老朽方才喊住你,原为这个,让秦人一搅,竟就误了……时也,运也!你能有此机运,老朽恭贺了!”

  宫墙外面,琴师为王后弹琴。

  琴师的声音:“老朽在天子脚下设擂三年,列国琴师闻讯,接踵而至者数十人,无一不败在老朽弦下。天子闻名,邀老朽入宫演奏。王后听毕,甚是赞赏,特聘老朽为宫廷琴师,后又授命老朽教授两位公主琴艺。老朽如登云端,飘飘然不知地厚天高,遂在这个门楣之上写下‘天下第一琴’五个大字……唉,那一夜老朽不知是如何过来的,待天明时,老朽回到此院,摘下门楣上的匾额,踩个稀烂。自此之后,老朽三赴云梦山,鬼谷先生终不肯见,后来留给老朽四个大字,‘心动琴动’。此后的日日夜夜,老朽再无旁骛,只在觉悟鬼谷先生的四个字,‘心动琴动’!”

  琴师小院停着一辆轺车,装饰华丽。车中一个布包,包中是四小块金饼,旁边是一竹简,写道:“购马六金,修饰轺车二金。余金在此,请公子验收。恭祝公子一路顺风,心想事成。老朽去也……”

  ……

  苏秦陡然站起,大步回到草棚,寻到一块木板,咬破手指,用自己的鲜血写下“天下第一琴”五个大字,插上坟头。

  苏秦面对木牌,跪下,沉声诉道:“先生,这是您选定之地,请安歇吧。”拜上几拜,声音哽咽,“先生,您的诉说,苏秦已知。您所看见的,苏秦也看见了。您所听到的,苏秦也听到了。”

  苏秦慢慢站起,扭转身,大步走去。

  “就在村北打谷场边的草棚里。老人家,先到家里喝口热汤,再为他诊病不迟。”

  然而,苏秦刚走几步,身后传来一阵沙沙的风声,接着是一声更响的“啪嗒”。阿黑似是看到什么,狂吠起来。

  苏秦一惊,急回头看,他所立下的那块木牌被一股不期而至的旋风拔起,远远搁在一边。

  阿黑仍在对着旋风狂吠。

  苏秦喝住阿黑,走回去,拾起牌子,朝渐去渐远的旋风深揖一礼:“先生,您不必过谦。苏秦昨晚听到的,堪称天下第一琴音,即使鬼谷先生所弹,也不过如此。”说罢,又将牌子用力插回坟头,再拜几拜。

  不及苏秦起身,一股更大的旋风再次袭向木牌。因苏秦插得过深,木牌虽未被拔起,却被吹得歪向一侧。

  苏秦抬头看去,见不远处有根约鸡蛋粗细的枯树枝,走过去,拾起来。

  一座新坟在苍茫的夜色里突起于河坡之巅。

  苏秦拿着树枝走到木牌前面,比量一下,两端握牢,朝膝头猛力一磕。

  “咔嚓”一声脆响,树枝折作两截。

  ……

  苏秦一手拿住一截枯枝,掂量用哪一截支撑木牌更合适一些。看着看着,苏秦眼中闪出精光,将折好的两截树枝并在一起,再朝膝头磕去。许是用力过猛,苏秦手捂膝头,疼得龇牙咧嘴,手中的两截树枝却依然如故。 天下纵横·鬼谷子的局 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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