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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天空仍不停地飘洒着毛毛细雨,头顶不时有雷鸣阵阵滚过。站在雨中的李嘉诚先生,焦虑不安。他举着雨伞,在湿漉漉的楼顶上来回走了好几趟,然后才停下脚步,目光穿过雨幕,投向约三公里之外的发射场。
此刻,刚才轰轰烈烈的发射场已显得异常的平静,除了少许人员仍冒雨在发射场上跑来跑去外,几乎见不着什么动静。或许是李嘉诚先生不忍心看到如此冷清的场面,忙将焦虑的目光转向左侧的荒山野林。
一阵山风裹着雨丝刮来,李嘉诚先生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索性放下雨伞,仰面抬头望天。天,依然乌云滚滚,细雨纷飞。他推了推已被雨水浇湿的黑框眼镜,禁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仿佛积蓄了几十年的报效祖国的滚烫热情,今天全被这雨水给浇凉了。
李嘉诚先生出身于广东潮州市书香门第。1939年,他随父母举家辗转到了香港。只上过两年学的他,从工厂的一个推销员做起,经几十年的苦苦奋斗,惨淡经营,终于成为“20世纪的香港风云人物”“最有敏锐政治眼光的经济学家”“气势如虹的超级亿万富翁”!
据香港1986年公布的统计数字表明,在1986年香港的十大财团中,李嘉诚先生排名第一,成为香港十大财团的首富。他所控制的长江实业有限公司、和记黄埔公司、香港电灯有限公司、香港水泥有限公司的总市值,已高达三百四十二点八八亿港元,从而成为香港地区第一个控制英资财团的中国人,故有“天皇巨星”“商界巨子”之称。
然而,“作为炎黄子孙,必须奋斗自强,发达不忘家国,来日以报效桑梓”是李嘉诚先生的家教和他人生的信条。他并不希望以自己的家财去荣耀祖宗,福荫儿孙。他的大儿子在美国留学期间,还利用业余时间勤工俭学,给人家拣高尔夫球;而他自己脚上穿的鞋子,也只有三十港元。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是炎黄子孙,永远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中国人”。而对内地同胞,他却慷慨解囊。据统计,他对家乡潮州市的捐赠已达三百三十万港元。而且为创办汕头大学,他先后七次捐资二点四亿港元,把汕头大学建成了东南亚一流的校园。
尤其是听说自己国家的火箭要发射美国的卫星,李嘉诚先生更是激动难抑。当美国特雷公司和美国泛美公司先后倒闭后,他和荣毅仁先生一起,共商大计,决定为改变亚洲地区落后的通信面貌再助一臂之力。
于是,他的香港和记黄埔公司和中信公司以及英国大东电报局,三家很快联合组成了亚洲卫星公司;并不惜巨资,购买了美国生产的“亚洲一号”卫星,还明确表示:就是要让这颗卫星由中国的火箭发射!
然而,此时此刻,当李嘉诚先生望着前方南山坡上成千上万冒雨观看卫星发射的人时,脸上的表情更加凝重起来。
指挥控制大厅背后的南山坡上,是历次群众观看卫星发射的地方,人们把它称之为“参观台”。
其实,参观台就是一块高高的荒坡地,距发射场大约三公里。参观台与发射架对峙相望,又是居高临下,故火箭腾飞的情景可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当我气喘吁吁地爬上参观台时,发射场的四周,漫山遍野,早已挤满了人;参观台上,更是拥挤不堪,人满为患。且弯弯的山道上,仍有滚滚人流从四面八方不断涌来。
早在一个月前,西昌不少市民便用书信的方式,向天南海北的亲友们传递了西昌要发射美国卫星的信息;特别是4月3日晚,当中央电视台正式发布了这一重要新闻后,西昌,便成了全国乃至整个亚洲地区的热点。
于是,外地各界人士,昼夜兼程,纷纷赶往西昌。有亲戚的投靠亲戚,有朋友的依赖朋友,想方设法,寻求参观发射证;无亲无友的,便四处“流浪”八方转悠,到处找关系、托门路。一位从宜宾来的退休工人,为了敲开进发射场的“后门”,还专门带来两瓶五粮液。可他在西昌转悠了两天,最后两瓶五粮液也不知道该送到谁的手上。
于是,西昌市所有的旅馆,在两天前便挂出牌子:客满!
于是,从这天上午10点起,从广州、香港和北京等地起飞的专机,开始一架接着一架地在西昌机场降落。美国麦道公司和回声公司代表团,阿拉伯卫星组织代表团,以田上将为首的泰国代表团,以美国驻华大使李洁明为首的美国代表团,还有投资界代表,香港知名人士、和记黄埔公司董事、总经理马世民,以及英国、新加坡、蒙古、缅甸等二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的政府、商界、保险界和科技界知名人士等三百多名来宾,怀着激动的心情,纷纷踏上了西昌这片热土。
于是,从这天下午3点起,五六百辆大小汽车载着数千名观众,如同潮水般涌进了“神秘的大峡谷”;而另一支没有车证和参观证的“游击队”,则以步当车,争先恐后,从四面八方奔向发射场。为躲过哨兵的检查,不少人竟忍着饥渴,不辞辛苦,翻山越岭,绕道而行。
此刻,天空依然细雨霏霏,乌云滚滚。黑压压的人群里,有的抱着大衣、雨布,有的提着干粮、小凳,有的搀扶着白发苍苍的老人,有的搂抱着牙牙学语的孩童。尽管风雨交加,冷风飕飕,不少人的衣服已被雨水浇湿,冻得瑟瑟发抖,但还是坚持眼睁睁地望着发射场,谁也不肯离去。
“完了,今晚肯定搞不成了!”一位中年教师仰天长叹。
“看来老天爷今晚是在故意作对。”一位小伙子一边捂着照相机,一边发着牢骚。
“哎呀,万一今晚发射不成,咋办呀?”一位女大学生急得用手搓着自己的辫子直跺脚。
一位七十多岁的彝族老人刚爬上山顶,还在呼哧呼哧地喘气,人们呼啦一下便围了过去,七嘴八舌,问这问那——
“大爷,你说这天会晴吗?”
“大爷,头上这片云,待会儿还能挪一挪吗?”
“大爷,你看晚上还会不会打雷呀?”
好像今晚的希望,全都捏在这位彝族老人的手上。
彝族老人很老练,不慌张,不着急,只顾喘气,谁也不理;等气喘匀了,再从布袋里摸出一块烤土豆,在袖口上熟练地抹了几下,然后塞进嘴里咬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话来:“等等看吧,我也说不清楚!”
人们大失所望,只好无趣地散去。
忽然,一个小伙子穿着西装,提着篮子,从人群中冒了出来:“喂!快来买嘞!鸡蛋,刚刚煮熟的鸡蛋!每个只要五毛,吃饱了好看发射卫星!”
人们似乎这才想起,从早上到现在,不仅没吃饭,连一口水都没喝上,饥肠辘辘的肚子早该“加注”了。由于今天涌来的人太多,当地服务社里凡能进嘴的东西,都被抢购得一干二净。所以,明知小伙子的鸡蛋是在乘机抬价,但为了看发射火箭,也不得不忍痛去买鸡蛋。
我又见到了本文一开始就写到的那个从遵义赶来的个体户的小女孩。我简直无法想象,他们全家是通过什么办法“混”进参观台的。小女孩依偎在妈妈的腿上,软软的身子,明显已经很累了,但一双纯真美丽的小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发射塔。她的衣裤淋湿了,头发也淋湿了,一张粉红色的手绢系在她的头发上,在山风的吹拂下,像一面飘动的小旗。
我走过去,把一瓶矿泉水和一袋方便面递到了小女孩的手上。
指挥控制大楼左侧的一块草坪上,是“亚洲一号”卫星直播现场临时指挥部。
担任现场直播的全体工作人员,此刻也正处于紧张的忙碌中。
直播卫星发射实况,这对中国来说,是开天辟地第一次。
众所周知,中国在过去几十年的发射史中,无论是发射导弹,还是发射火箭、卫星,都是在秘密的面纱掩盖下进行的;不仅外国人不能观看,就连中国人自己也同样不能光顾。特别是在20世纪50年代、60年代和70年代,参加发射试验的人员对自己的妻子儿女也是绝对保密的。部分中国人有幸去发射场观看发射实况,则是近两年的事情。
如果我们稍加回忆,还会记起这样一段历史:1969年,美国发射“阿波罗”载人飞船时,向全世界进行电视实况直播。那天,这个星球上至少有十亿人坐在电视机前兴奋地观看了人类的脚步如何从一个星球跨上另一个星球。但全世界却只有四个国家没有转播这次实况:中国、越南、阿尔巴尼亚和朝鲜。
而今天——90年代的第一个春天,中国第一次发射美国卫星,便要进行现场实况直播;而且直播的范围不仅是中国内地,还包括香港地区——纵然失败,也要面对世界!
这是一种胸怀,也是一种气魄。
当然,事情走到今天,很不容易。
两个月前,在北京龙乡饭店召开的关于“亚星”发射的工作会议上,有人提出一个建议:这次“亚星”发射,建议进行一次电视实况直播。
这个建议激起与会者强烈的反响。国防科工委、广播电影电视部、航空航天部、通信部、邮电部等,当即纷纷表示支持。
但是,西昌卫星发射场地处偏僻的西南大凉山峡谷,距离遥远,环境闭塞,要把发射时的图像和声音高质量地传输到北京,再发射到全国包括香港地区,技术难度之大,前所未有;同时,中央电视台当时正忙于七届人大及亚运会实况转播的准备工作。因此,若是真要下决心搞实况直播,为保证各方面的通力合作,就必须得有一个经中央正式批准的红头文件。
于是,国防科工委和中国广播电影电视部当天便联名起草了《关于发射“亚星”对外现场直播问题的请示》报告,随即呈送中央。
很快,经中央军委、国务院批准的红头文件下发了。于是,一支由中央电视台和四川电视台联合组成的五十多人的“亚星”直播队伍,于半月前匆匆赶到了西昌。
为了让亿万观众看清发射场面,直播组在发射场附近想方设法安置了八个机位,使观众可以从八个角度看到火箭发射的真实画面。
为了防止各种意外情况发生,直播组还制定了六套直播预案:正常发射如何直播,推迟发射如何直播,发射失败又如何直播……
此时此刻,一张巨大的电视直播网已经缓缓张开,担任发射现场解说的中央电视台播音员张宏民,已坐在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远离发射场的北京、天津、南京、上海等全国数亿观众,也围坐在了电视机跟前。有的百货商店中断了正常营业,售货员和顾客一起围在柜台前等候观看;有的街道因民众太多,还造成了交通堵塞。
而香港会议展览中心,在一幅专门设置的巨型彩色电视屏幕前,被亚洲卫星公司邀请的政界、金融界、工商界、新闻界和文化界等四百多位名流也早已入座;甚至香港电视台还中断了正常广播,专门转播今晚火箭升空的壮丽实况!
但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载有美国卫星的中国火箭,今晚到底能否起飞。
三十七、推迟打开发射窗
暮色降临了。
“月亮城”失去了往日的温柔。发射场陷入一片沉静。
气象处处长吴传竹拖着沉重的步子,踩着湿漉漉的发射场坪,朝着地下指挥所匆匆走去。
他去参加指挥部召开的紧急会议。“我当时只有两种想法:一是与发射场共存亡,二是打一份辞职报告。”他后来说。
是的,刚才一声声雷鸣,如同重锤一般,重重地敲击着吴传竹的心。一切都太突然、太意外了!
本来,中午时分,太阳已从云被里钻了出来;1点左右,发射场上空的云团也开始迅速消散。老天展现给人们的是缕缕温和的阳光和一片淡蓝色的天空,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按照人们美好的意愿发展。
但,人类与自然之间似乎永远难以和谐相处。正当观看者们的乐观情绪开始上升时,气象专家们却痛苦地感到,一场老天早已安排好的阴谋正在逐渐展开——他们从卫星云图上看到,影响发射场区的云层虽然正在东移,并逐渐减弱、消散,但在发射场区的上游,突然又荡来一片中尺度对流云团!
当时在现场的国家气象局研究所所长方宗义先生说,这种对流云团是目前世界天气预报中的一大难点。它的空间范围不大,生命史不长,目前的常规探空网站还捕捉不到这类天气系统;对它的发生、发展和演变的物理机制,也搞不清楚。所以更谈不上对它的准确预报。
因此,直到雷暴降临前三十分钟,各种地面监测设备还显示正常。但三十分钟后,阵阵惊雷,突然隆隆滚动在发射场上空!吴传竹等气象专家们这才又一次感到,人在大自然面前是何等地无能与渺小!
庆幸的是,加注中可怕事故没有发生。一阵雷雨之后,老天像玩游戏似的,又在人们面前显露出了一缕缕淡红色的阳光。
但,这又是一个迷惑人的假象。气象专家们从卫星云图上观测到,在这个对流云团的西面,紧接着又发展出一片直径约一百公里的云团,而这片云团将在今晚7点至8点移经发射场区的上空,正好挡住第一个“发射窗口”。
此刻,当吴传竹抬头望天时,这片直径近一百公里的云团正由西向东,向着发射场方向缓缓移来。 飞向太空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