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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让吴传竹可以稍稍松一口气的是,刚才他和气象处的同事与三位外协气象专家方宗义、黄福钧、姜洁喜一起,根据最新时次的云图、实况和雷达回波资料,再利用数十年积累起来的当地天气预报经验进行周密分析后一致认为:经过下午4点前后的雷雨,大气中贮存的不稳定能量已经释放了相当大一部分;加之入夜后山区地面降温明显,不利于对流云的发展,所以这个直径约一百公里的云区在东移过程中是减小的,在晚上9点前可以移过发射场上空;并且,这块云区的背后,还有一块约一百平方公里云空。根据对这块约一百平方公里云空的动态演变情况和高空流场形势的分析,预计这块云空在9点左右可以移至发射场区,持续时间为一小时左右。因此,倘若能抓住这块约一百平方公里的云空,今晚卫星便可发射升天。
然而,这毕竟是理论上的分析预测。头顶的这片云区能否如期移动过去,后面的云空能否按时到来,这都还是一个大而又大的问号。
吴传竹注视了一会儿滚滚而来的云团,长叹一声,这才一步跨进了山洞地下指挥所的大门。
山洞地下指挥所。这是一间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小屋。
中方指挥部所有成员,几乎全都一路小跑跨进了这间小屋。
许是山洞里太沉闷,许是情况太紧急,小屋里的空气显得异常紧张,紧张得简直让人透不过气来。
今晚还发不发射?怎么发射?何时发射?一切都将在这短短的紧急会议上决定。
通信卫星的“发射窗口”(即发射时机),每晚只有一百分钟左右,一旦错过了这个“发射窗口”,就得取消当日发射,坐等二十四小时之后,重新选择下一个“发射窗口”。
原计划是今晚7点50分发射,现在只剩下四十分钟了!第一个“发射窗口”眼看就要过去,而发射程序早已中断。
下一步咋办?是选择第一个“发射窗口”发射,还是选择第二个“发射窗口”发射,或者是第三个“发射窗口”发射?
关键的关键,取决于气象!
“老吴,你先谈谈气象情况吧!”发射指挥长曲从治主持会议,首先打破了沉默。
人们的目光一齐投向吴传竹。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老吴刚说了一句,便打住了话头。由于心情太紧张,他的声音有些异样。
“随便讲吧,老吴,没关系。我们现在都听你的了!”发射副指挥长胡世祥微笑着,轻松地插了一句。
“中午预测的那团云层,刚才已经移过了场区。”老吴接着说道,“但是,现在又有一片云团向我们头顶移来,使刚刚变薄的云层再度加厚。这片云团估计要在今晚9点左右才能移过发射场区。”
“那9点后是什么情况?”沈荣骏副主任忙问。
“根据我们的预测,在这片云团的后面,有一个一百平方公里大小的云空,现正以每小时十三公里左右的速度向发射场区移来。这个云空在9点前后可能到达发射场的上空。”
“这个云空到时肯定能到达吗?”有人问。
“目前还不能肯定。”老吴说。
“那啥时才能有确切的答复呢?”沈荣骏又问。
老吴刚要回答,又停住了。但当他的目光与老总们齐刷刷的目光相碰时,心一横,脱口而出:“一小时后,可以做出肯定的答复!”
“一小时后?”整个小屋一下沉默了。
是的,一小时后这个云空若能如期而至,当然是太好了;但一小时后,万一这个云空就是不来或者姗姗来迟呢?
眼前该如何决策呢?
沈荣骏急切地在山洞里踱起了步子。片刻,他才停住脚步,抬起左腕,盯着指针“嘀嗒、嘀嗒”走动的手表,一动不动;而大脑却像一部计算机,唰唰地运转着。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走着。
第一个“发射窗口”过去了。
第二个“发射窗口”眼看又要过去了。
一向有些性急的胡世祥有些憋不住了,他匆匆抬腕看了一下表,然后对沈荣骏说道:“我先说一个意见,行,就这么干;不行,再考虑别的意见。”
沈荣骏说:“好,听听你的意见。”
胡世祥说:“我的意见是,气象问题,先暂时不去考虑它,我们现在就瞄准第三个‘发射窗口’的前沿。因为第三个‘发射窗口’是从9点24分到10点45分,足足有八十分钟时间可供我们选择。我们在这八十分钟内做好发射的一切准备,一旦云空出现了,我们抓住老天这个空隙,就可以打出去!”
为了争取时间,胡世祥刚一说完,就征求各位老总的意见:“你快说说看,这样行不行?”
“行!”
“可以!”
“万一天气……”
“再想想吧!”
胡世祥急了,又忙补充了几点理由,然后紧紧看着沈荣骏。
沈荣骏一向果断利落,颇有魄力。胡世祥的意见自然也在他的考虑之中。作为发射场的最高指挥官,他当然深知“战机”的重要。现在,第一个“发射窗口”已经过去,第二个“发射窗口”又太短,唯一之举,只有抓住第三个“发射窗口”打出去!
他看了一下表,稍加思索,便果断拍板:立即启动发射程序,瞄准第三个“发射窗口”!而后,拿起电话,向北京指挥所做了报告。
接着,曲从治和胡世祥又组织召开了各分系统指挥员紧急会议,决定发射程序从最后八十分钟切入!
01指挥员很快重新下达了“八十分钟准备”的口令。
沉寂一时的发射场,又进入腾飞前的兴奋状态之中。
三十八、壮怀激烈
还有一小时,火箭和卫星就要起飞了。
此刻的发射场上,明灯高悬,如同白昼。墨绿色的发射架在风雨中巍然矗立;头顶“亚星”的“长征三号”火箭如同一条昂首欲飞的神龙,面对夜空闪射着迷人的光芒;箭体的中央,两面五星红旗和“中国航天”四个大字,经一阵风雨的洗刷后,显得更加鲜艳夺目。
然而,夜色沉沉的天空,仍乌云滚滚,雷声阵阵;冰凉的雨水,淅淅沥沥,飘飘洒洒。在数十盏金灯的辉映下,整个发射场笼罩在一片雄伟悲壮的氛围之中。
沈荣骏已在发射场上站了十分钟。
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夜空。一会儿南,一会儿北;一会儿西,一会儿东。
雨,早已浇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他却浑然不觉。
这是一位胸怀大略、颇有远见的高级指挥官。几十年来,他一直关注着中国航天的发展与命运,曾多次率领中国航天代表团出国考察访问,目光始终瞄准的是世界科技的前沿。自中国首次提出发射外国卫星到今天整整六年,六年来,从重大决策到组织实施,每一步工作无不渗透了他的智慧与心血。到发射场半个月来,尽管工作千头万绪,纷繁复杂,困难重重,但总算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总算迎来了这个举世瞩目的日子。中国火箭能否一举成名,关键就看今晚最后这一下子了。
作为航天靶场一名经验丰富的专家和指挥官,沈荣骏当然深知气象条件对发射的重要。如果说此刻他的心上还压着一块石头的话,那么这块石头就是气象!
刚才,国家气象局、总参气象局、四川气象台有关专家和卫星中心的气象人员一起,又对天气进行了紧急会商。气象处处长吴传竹向指挥部报告的结论性意见是:9点之前有零星小雨,9点开始天气转好,云层变薄;此后云层裂开,可以看到星星,有近一小时的云空。
如果此预报准确,今晚发射完全可以;但预测并不等于现实。万一预报出现失误,万一云空不能按时到达,万一到时风云突变,还有意外发生,怎么办?
更何况,据测,在那一百平方公里云空的后面,现在已经发现还有一大片云团正向发射场方向缓缓移来!很显然,这一小时的云空是今晚唯一的战机,倘若抓不住,今晚的“发射窗口”则会完全丢失!
是的,必须慎之又慎!沈荣骏心里非常清楚,今晚发射的是美国的商业卫星,而不是国内的试验卫星。过去,执行国内试验任务时,允许成功,也允许失败,因为试验本身就是对成功的探索;而且每次发射试验时,都有备份的火箭和卫星。就是说,如果第一枚火箭发射失败了,还有备份的火箭,可以再发射第二枚火箭。但这次是商业性发射,只买了美国一颗卫星,所以只许成功,不能失败!其实也不是不能失败,而是失败不起。因为一旦失败,中国人民保险公司就要向外商赔偿巨款,国家将受到重大损失。不仅如此,中国火箭就会失去信誉,失去用户,失去打入国际市场的竞争能力,甚至还会因此而夭折!
所以,只能一箭成功,必须一箭成功!
发射场的两边,有一个老人在雨中徘徊;还有一个老人,也在雨中徘徊。
两个老人,一个胖,一个瘦。胖的是谢总,瘦的是任总。
两位老总,都在观天。
雨,还在一个劲地下个不停。两位老总全身都淋湿了,甚至连花白的眉梢上,也挂着点滴水珠;两颗怦怦跳动的心,在冷风中微微地颤抖着。
任总望着东方,手指在没有胡须的下巴上不停地抓来抹去。
谢总看着西天,两个手掌反反复复地搓了又搓。
最后,两位老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停在了高高矗立在发射架上的“长征三号”火箭。那是一枚凝聚了两位老人一生心血的火箭。箭上“中国航天”四个大字,让两位老人感到自豪,也让两位老人感到沉重!
这推迟的起飞,今晚能如愿以偿吗?
这走过了千年历史的火箭,今晚能打入世界吗?
雨,越下越猛了。雨水顺着两位老人的鼻梁,默默地往下流着。但两位老人凝望着即将起飞的“长征三号”火箭,一动不动。渐渐地,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完全浸透了两位老人的眼眶。
忽然,一声雷鸣从东南方向上空响起。
两位老人的身子猛地一颤,然后对着夜空,孩子似的自言自语道:
“怎么还打雷呢?怎么还打雷呢?……”
胡世祥双手叉腰,站在山洞的门前。
他环顾了一下云层遮挡的夜空,顺口便骂了一句:“他娘的!”
他松了松领带,又解开衣扣,顺手撩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当他的手指触碰到下巴时,才恍然想起,今天忘刮胡子了!
二十多年来,胡世祥打了几十发导弹,放了二十三颗卫星,每次在发射前的头天晚上,他都要刮一次胡子。这是他不知不觉中养成的一种习惯,也是一种礼仪,甚至是一种规矩。
但这一次,也许是匆忙,也许是紧张,居然忽略了。
二十年前,中国发射“东方红一号”人造卫星时,他就是揿动发射电钮的操纵员。从那时起,每次发射一进入程序,他的脑子便像计算机一样,开始不停地运转:某系统出现A问题怎么办?第一预案是什么?第二预案是什么?某系统出现B问题又怎么办?第三预案是什么?第四预案又是什么?直到把火箭、卫星安全护送上天。从来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从来没有排除不了的故障。
但今天,他却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压力。
是的,打了二十三颗中国星,还从未打过“洋星”。更何况,这是一颗连美国人自己的航天飞机都没有送入轨道的“洋星”!今天,站在黄土地上的黄皮肤的中国人,能成功地将它发射上天吗?
胡世祥是铁路工人的儿子。这位从小在煤炭碴里滚大的发射指挥官,天生就有一种狂放不羁、自强不息的性格。1965年,他从哈军工导弹控制系毕业后,带着旋风般的活力,闯进了西北酒泉卫星发射场。他信奉人类生命力的伟大,崇拜人类智慧的太阳。自那时起,他个人的命运便同国家的强盛、民族的荣耀,紧紧连在了一起。
可放卫星毕竟不是放风筝。近两个月来,美国和法国在发射中发生的一系列大爆炸,给世界航天发射市场造成了莫大的惊恐,也在他心里留下了厚重的阴影。
但胡世祥就是胡世祥,无论再苦,也笑得出来;哪怕天塌下来,也敢顶住!为了让中国的火箭打出军威、打出国威,这位少见的硬汉将一生的心血几乎全都倾注在了航天事业上。他的生命好像只有在发射场才有意义,他的个性好像只有在发射场才能得以完美塑造,他征服的欲望好像也只有在发射场才能获得满足。仿佛只有发射场,才是他生命的战场和情场,也是他生命的坟场。
他抬腕看表,离预定发射时间还有五十分钟。
他挥了挥胳膊,撩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又转身回到山洞地下指挥所。
指挥控制中心的大楼前,此刻也有两个人在观天。
一个是西昌基地司令员、发射“亚星”的指挥长曲从治;另一个是西昌基地政治委员王永德。
曲从治是一位标准的知识分子型军官。他性格内向,寡于言谈,外表看似沉静,内心却炽热似火。他大学毕业后,一直从事发射场的设计工作。无论是导弹发射场,还是卫星发射场,或者其他发射试验场,总之中国的所有发射场,几乎都渗透着他设计的心血。来西昌卫星发射基地之前,他是北京某特种工程设计所的所长,去年年初才到西昌走马上任。他当然不会想到,二十年前他亲自参加设计的西昌卫星发射场,二十年后的今天,会让他自己来管理使用。
设计发射场,对曲从治来说是轻车熟路。可指挥发射卫星,却是第一次;而这第一次指挥发射的,又是美国卫星。他心头的压力有多大,便可想而知了。
还有十分钟,他就要下达“三十分钟准备”的口令了,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口令,也是一个牵动全球的口令。如果十分钟后气象条件仍不满足发射要求,他则无法下达口令;但假若口令下达后,天气又突然变坏,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因此,当他反复望着云层游荡的天空时,一颗向来沉稳的心也禁不住怦怦跳动起来;仿佛那每一团云层,都在牵动着他的全身。
而王永德政委此时的感情,似乎来得更复杂一些。作为一个现代化卫星发射基地思想政治工作的最高长官,他除了要考虑今晚发射本身的诸多问题,还必须想到发射之外的方方面面。 飞向太空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