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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火箭,另一个伟大的文明(3)

飞向太空港 李鸣生 7725 2021-04-07 0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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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总时年七十五岁,瘦瘦的个子,中等的身材,脸上架着一副老花镜。尽管头发和眉毛早已一片花白,但身板却相当硬朗。无论是平时上班,还是参加社会活动,或者出席一些重要的国际学术会议,他总是习惯穿一身蓝色的工作服,简单质朴,甚至还有几分土气。所以无论谁见了,都会觉得,这就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老师傅。

  几年前,有一位记者采访他,刚一见面,那位记者便说:“任总,你有两不像。”

  “哪两不像?”任总问。

  记者说:“第一,你不像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

  “第二呢?”

  “第二,你不像一位驰名中外的大专家。”

  任总听后,抹了抹没有胡须的下巴,笑了:“管它这不像那不像,只要像我自己就行。”

  的确,任总就是任总。他外表看似普普通通,内心却博大宽广,与众不同;心中时刻运转的,仿佛只有茫茫宇宙。

  就在他被挡在友谊宾馆门外的那次会议上,关于“长征三号”运载火箭的第三子级,到底是用常规发动机还是用氢氧发动机的问题,会上出现了两种不同的意见。

  以氢氧发动机主任设计师朱森元等为首的几位专家,主张上氢氧发动机的方案;但另一部分专家则认为,氢氧发动机虽然前途光明,但道路曲折,许多技术难关尚未突破,加之研制周期长,能否保证发射任务,很难预测。而常规发动机对中国火箭专家们来说,轻车熟路,把握很大,还是用常规发动机的方案稳妥。

  那天,任总坐在会场的一角,认真地听着双方专家的发言,同时也认真地记着双方专家的观点。

  这是他的习惯。他的秘书说,早在50年代,有关部门组织技术讲座时,任总每次都像小学生一样,认真听,认真记。就是现在,每当有人汇报技术问题时,不管问题大小,他都仔细地听,并将一个小本放在膝盖上,认真地记;不懂的地方,还不耻下问,从不摆出一副领导者和大专家的架子。

  任总一边听着,一边记着。外表看上去很沉静,内心却是翻江倒海。

  氢氧发动机是目前世界上最新型的一种液体燃料火箭发动机。它技术先进,推进剂重量轻,又无污染,还能大大增加有效载荷。特别是它的真空比推力,可达四百二十至四百七十秒,比一般常规发动机的比推力大百分之五十还多。而比推力增高一秒,就意味着运载火箭的能力增加十公斤。

  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不久,美国便不惜血本,让布劳恩等一批卓有远见的火箭专家开始研究氢氧发动机。及至60年代初,美国便投入应用。

  中国液体火箭发动机研究对氢氧发动机的探索和预研工作,始于1965年3月。1971年1月首次进行了液氢、液氧燃烧试验,并取得成功。半年后,第一台液氢泵半系统试车获得成功。

  但是,由于氢氧发动机技术相当复杂,且风险颇大,因而世界许多国家既梦寐以求,又望而却步。中国“长征三号”火箭要采用这种发动机,同样充满风险。

  任总是一位不喜欢走老路的人。他干工作,从来不喜欢小和尚的帽子——平平塌塌。他心里清楚,尖端技术这玩意儿,正如聂老总所说,靠买是买不来的,必须自己干!如果氢氧发动机在这次会上还不能作为型号任务确定下来,仍停留在原来的预研阶段,那以后不知还要延缓多少年,甚至刚刚能掌握氢氧发动机的技术队伍还有遭到解体的可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中国现代火箭的技术水平与世界的差距必将越拉越大。

  于是,任总在会上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意见:“中国要想在本世纪内成为火箭大国,甩掉落后的帽子,眼睛就要瞄准当代火箭发动机技术的高峰,而不能因循守旧,原地踏步,唯恐打破常规。当然,会有困难,会有失败,也会有很大的风险。但航天事业本身就是一个风险的事业。如果怕困难、怕失败、怕风险,还搞什么航天?”

  会议最后决定:两个方案同时上。

  很不幸的是,1978年,氢氧发动机首次试验,因有人违章操作,发生了爆炸起火事故,当场造成十人受伤。

  于是,主管试验的一位领导决定,把氢氧发动机列为通信卫星工程的“另一种方案”。

  这“另一种方案”,即等同于下马的意思。

  正在日本访问的任总得知这一信息后,急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他匆匆赶回北京,刚下飞机,连家都顾不上回,便直奔国防科委大院,敲开一位领导的门,强烈要求氢氧发动机不要下马。他对这位领导说:“常规发动机和氢氧发动机都是可以发射通信卫星的,但氢氧发动机要先进得多。随着航天技术的发展,氢氧发动机迟早是要搞的。既然要搞,晚搞不如早搞;何况我们现在有条件、有能力搞出来,而且也一定能搞出来!”

  这位领导听了他的意见后,觉得有道理,很快将“另一种方案”的“另”字,改成了“第”字;氢氧发动机便由原来的“另一种方案”,变成了“第一种方案”。

  这一字之变,改变的不是一个汉字,而是氢氧发动机的命运。

  因此,今天当人们谈到“长征三号”火箭时,不少人都说,要是当初没有任总的远见与胆略,以及无私无畏、敢于登门进谏的精神,“长征三号”火箭的历史,恐怕将会另起一章。

  “不唯书,不唯洋,不唯上,是任总一生的座右铭。”

  在航空航天部大楼的办公室里,任总的老秘书谭邦治先生这样对我说。

  任总是安徽宁国人,1931年到南京中英学校念中学,1934年入南京中央大学化学工程系。1937年,他又去重庆兵工学校大学部读书,后留校任教。

  1945年,任总到美国留学,不久考上研究生,在密歇根大学研究院攻读了硕士、博士,后又到布法罗大学当了讲师。

  得知新中国将成立的消息后,任总立即卖掉了自己的小汽车,毅然辞去讲师的职位,于1949年6月从旧金山搭乘美国的“戈登将军号”商船离开了美国。但“戈登将军号”临近上海吴淞港时,碰上国民党的飞机狂轰滥炸,“戈登将军号”被迫掉转船头,返回香港。后来,他只好从香港重新搭乘一艘货船,绕道朝鲜,登陆天津,才回到了祖国。

  任总刚回国时,西装革履,皮鞋锃亮,无论走到哪里,给人留下的印象,都是一位满身“洋味”的青年专家。谭秘书告诉我说,由于任总当时常常身着“洋装”,有人还把他当成了“美国特务”。

  任总回国不久,时值华东军区的陈毅将军颁发布告,要招贤纳士,成立华东军事科学研究室。于是1949年9月,任总去了华东军事科学研究室,担任研究员,开始了对固体火箭发动机的研究。

  1956年,国防部五院成立,钱学森点将,他到五院担任了第六研究室主任,从此踏上了中国航天之路。

  1970年4月,中国发射第一颗人造卫星“东方红一号”时,任总就是“长征一号”火箭的主要负责人。1975年,他被任命为中国第七机械工业部副部长、中国通信卫星工程的总设计师和技术总指挥。通信卫星工程分为五大系统:运载火箭、通信卫星、发射场、跟踪测量控制系统、通信地面站。他是这五大系统的总设计师,所以人们都亲切地叫他“总总师”。

  如今,任总是中国宇航学会理事长、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但任总还是任总。他常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科学工作判断问题的根据,就是科学。那种看领导眼色和听领导口气办事的人,是最没出息的。”

  谭秘书告诉我说:“任总见了领导,像不认识一样。这不是说他不尊重领导,而是说领导来之前和领导来之后,他的表情都一个样。”

  任总的夫人虞霜琴,是位开朗的女性。“不过,那时可是新民先来找我,是不是一见钟情,你还得问他。”采访中,虞霜琴这样说道,“老任在吃的方面从不讲究,从不挑剔,特好对付。不过不喜欢吃凉的,因为肠胃不大好。老任脾气好,结婚后从来没跟我红过脸,更不用说吵架了。要我看呀,他一生中最大的特点,就是不争名、不争利,踏踏实实地工作;对自己要求很严,对别人特别宽厚;总是看重别人的优点、长处和才华;还有一点,就是怕出头露面,不喜欢当官!”

  我至少在二十个会场上见过任总。每次开会,他总是提前几分钟到达会场,然后,坐在某个很不起眼的角落:要么不哼不哈,望着天花板,不时用手抹抹没有胡须的下巴,自个儿静静地思考着什么;要么扶着老花镜,埋头看文件或笔记,没有声音,只有呼吸。有时他已经在那儿坐了很久,给会议主持人的感觉却是:这老头儿怎么还没来啊?

  据说,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有一次周恩来接见七机部的代表,周恩来一进会场,就用目光寻找任总,却始终不见踪影。最后,周恩来不得不站起来,向着会场大声问道:“任总来了没有?”

  “总理,我在这儿。”他这才从会场的最后一排站起,露出半个脑袋。

  周恩来笑了:“任总啊,过来过来,您的位置在前排呢!”

  “不不不,这儿很好,这儿很好!”他满脸通红,使劲地摆着手,还是不肯往前靠。

  他不愿亮相,不肯“曝光”。不该讲话时,他一句不讲;该轮到他讲话时,话也不多。有时主持人把麦克风挪到他跟前,他又将麦克风轻轻推开,然后,用一种不大也不小,刚能让人听得见的声音讲话。他的话很短,常常是当你还等着要听下一句时,他已讲完了。

  但在关键的技术问题上,他却敢于“大出风头”。

  一次,为了尽快验证氢氧发动机一个故障的原因,他决定对氢氧发动机进行连续试车。这事国内以前从未干过,国外的资料文献也无记载,试验风险当然就大——万一发动机在试车台上爆炸,等于医生给病人做手术时,让病人死在了手术台上。所以,在研究试车报告如何写的时候,有人提议,要写上“经任总决定”;还有人建议,要写上“经会议研究决定”。结果,会议讨论来讨论去,扯了半天,还是举棋不定。

  任总一看,急得满脸通红,腾地站了出来,大声说道:“不要再扯了,就这样写:‘任新民决定试车。出了问题由任新民负责!’”

  都说任总是个温和的老头儿。

  但在工作中,任总也有发脾气的时候。而且,一旦发起火来,还怪吓人的。

  不过,进入花甲之年后,就一次。

  那是在西昌卫星发射基地一次火箭总检查的时候,遥测电源发现了“过压报警”现象。现场工作人员反反复复查了好几次,就是查不出问题来。于是有人灰心了,有人干脆主张不查了,让它到天上去受考验算了。

  任总知道后,气冲冲赶到现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那天他的声音,比他在十次会上发言的声音加起来还要响亮。接着,他又对现场人员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问题查清,绝不能带一丝隐患上天。要是查不清,宁可全航区等着你们。什么时候查清了,什么时候再发射!”

  结果,不到半天时间,故障查出来了。

  分管遥测的专家见了任总后,开玩笑说:“任老头儿,还多亏您的高压政策呢!”

  任总抹了抹没有胡须的下巴,又乐呵呵地笑了。

  难怪有人说,任总在工作上是一位非常严厉的师长;但在生活中,绝对是一位充满了慈善与仁爱的老头儿。

  有一次,他参加完氢氧发动机试车后,在回来的路上发现公路边躺着一位农民。他让司机停车,然后下来蹲在这位农民的身边,仔细询问查看后,得知这位农民是因耳聋被汽车碰伤了一只脚。他立即和身边工作人员一起,将这位农民送到附近一家诊所诊断。这家诊所的医生看了看,说骨头没有问题。但放了几十颗卫星的任总不放心,他走过去,伸手在那位农民红肿的脚踝上反复摸来摸去,摸了有好几分钟,然后转身对医生说:“请给他做一次透视检查吧。”

  医生说:“有这个必要吗?”

  随同的工作人员也认为没有必要。

  但他还是坚持说:“做一次吧,没问题当然好。万一有问题呢?”

  结果,透视检查表出来后,表上写着两个字:骨折!

  后来有人问起那位农民:“你知道救你的那人是谁吗?”

  那位农民眨了眨眼睛,很自信地说:“咋不知道呢?是一个穿卡其布的老头儿!”

  1984年春节前夕,任总的老伴接到了任总从西昌发射场打回北京的长途电话。任总长年奔波在外,戈壁、高原、峡谷、荒山,常常一去就是两三个月,甚至半年,家里的事从来很少过问也无法过问。在春节的前夕能专门打来长途电话,老伴很是惊喜。

  但任总的老伴在电话里听到的,却是这样几句话:“今年春节我又回不来了,你们就自个儿过节吧!我打电话来想委托你一件事,请你一定要在春节期间,去替我看望一下刘九皋同志。”

  “好,好,你就放心吧!”任总的老伴嘴上应诺着,眼里却涌出了泪水。她知道,刘九皋原来是任总手下一位普通的技术人员,1975年因脑出血而偏瘫,一直卧床不起。近十年来,任总每到春节,都要专门去看看他。这次因为要发射通信卫星,在发射场回不来,只有委托她去了。

  据说,任总还有许多温柔的故事,但他从来不说。

  在西昌发射场的任总,是个大忙人。

  五大系统的总总师,任何一个细小的环节,都必须考虑周到;何况,这次发射的是美国的卫星,还是第一次。

  但任总再忙,也忘不了散步。

  任总散步,是颇有点名气的。不管刮风还是下雪,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发射场,从不间断,几十年如一日。

  为了采访,我曾陪同任总有过几次散步。散步中,我不光感受到了任总生命的力量,也感受到了任总宽阔的胸怀。 飞向太空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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